狗卷棘沉默地走到京子另一旁坐下,而朱雀则熟门熟路地拎起地板上酒壶,倚着栏杆仰头喝起酒来。
“老……”京子刚起了个音,瞅着安倍晴明不见一丝皱纹的脸庞,连忙改口:“晴、晴明大人。我这次来是想解除身上的诅咒。”
说着,她主动将草薙剑的碎片献上。
安倍晴明却注意到了她食指上的伤口。他接过牛皮袋,放到一边,转而握住少女的手问:“疼么?”
耳边的嗓音柔和极了,是京子曾经幻想过的父亲声音。
肌肤相触,属于相同血脉的温暖顿时将她笼罩。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京子忍不住地颤了眼睫,喉咙干涩地说:“划得时候有点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说完,便见他低下头,朝着自己受伤的食指吹了口气。
温热吐息直接顺着指尖冲上大脑,京子猛然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开口:“晴、晴明……”
安倍晴明则是笑眯眯地揉乱少女头发,邀功般地打断她:“好了。”
京子闻言,瞅着自己白皙、不见一丝伤痕的手指,颇为新奇地弯了弯指节。
“哦,还有可以直接叫我晴明。”他顿了下,笑容里不经意流露出点点恶趣味,“亦或是老祖宗。这个称呼也挺有趣的。”
京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安倍晴明戏谑地弯起眸,等着眼前少女的选择。
很快,一声不自在的“老祖宗”传入耳中。
他愉快地喝着酒,朗声回应:“嗳。”
逗弄了会小辈,安倍晴明这才把注意力移到草薙剑。他随意地将碎片摆在地板,扭头冲狗卷棘道:“你的能力是咒言,对吧?”
狗卷怔住。还没等他回答,京子率先出声:“欸?老祖宗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倍晴明笑容神秘地冲他们眨眼,“秘密。”
京子一听,当场便失落地叹起气。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听一下棘的答案。什么是咒?”
狗卷恍然陷入沉思。半晌后,他用指尖沾着酒液,在地板上写下两个字。
——[束缚]。
安倍晴明紫眸亮起,他轻轻鼓掌,说:“没错。所谓的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好比世间上最短的咒,是名。像山、海、树、草、虫子等,这样的名字也是咒的一种。而名字正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
京子歪起头,完全不懂地问:“老祖宗,这和复原草薙剑有什么关系?”
安倍晴明点了下她的额头,口吻里含着宠溺:“笨。”
京子抿唇,心说他们俩能不能直截了当点,弯弯绕绕,跟打谜语似的。
就像是听见了她的腹诽,安倍晴明失笑。
“就像是它。”安倍晴明随手捡起一块银白碎片,“它是一块碎片,也是草薙剑的碎片,这就是它的咒。如果我把它和另外的碎片拼凑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准确地将这些碎片拼凑,很快草薙剑的基本雏形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而现在,它又可以说是草薙剑。这是我赋予它的咒。”
话音甫落,就有几乎能将人致盲的光芒照亮整块夜幕。耳边的虫鸣消失了,天地间的所有能量都集中在一起缓缓倾入七块碎片。
等白光散去,京子先是揉了下眼睛,她完全不敢置信地盯着这把横躺在地板上的冷冽长刀。
等等,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赋予咒后,它就复原了?
京子茫然地看了眼笑吟吟的安倍晴明,再扭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狗卷棘。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他们中间,满心都是学渣混在学神间的迷惘。
安倍晴明把长刀丢给朱雀,顺带着把斩断诅咒的活也一并交给了他。
京子爬起身,她站在朱雀的身前,偷偷摸摸地问:“刚刚你听懂了么?”
“当然。”朱雀顿了下,尾音微扬地回着。随后端倪起少女身上的猩红诅咒,它化为一根根枷锁,紧密地将少女缠绕。
朱雀横过刀,火焰跳跃在冰冷刀尖,他轻而易举地挑断其中一根。
京子还想继续问,体内蓦然传来细微疼痛,但更多的是轻松。就像是血管内堵塞已久的淤块消失,血液得以顺畅地流动。
“还有十五根。”朱雀说,“到后面会开始疼,你忍着点。”
京子点头。
朱雀第七次挥刀后,疼痛就明显起来,它以翻倍的速度逐步上升。冷汗无声从额间溢出,京子咬着下唇,硬生生将喉咙里的痛呼咽了回去。她抬眸,坚定地对朱雀道:“继续吧。”
等到只剩最后三根时,安倍京子能清晰感受到诅咒在挣扎着往深处扎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口腔里充斥着血液的咸涩,她忍着想要打滚的念头,一字一顿地说:“继、续。”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压抑喘/息,狗卷没有心思和安倍晴明讨论“咒”。他站起身,还没走出一步,耳边落下男子轻飘飘的话语。
“你过去也帮不了京子,这是她想要祓除诅咒必须扛过的一关。”
狗卷脚步滞住,他用眼神无声询问起安倍晴明:咒言也不能缓解吗?
安倍晴明慢悠悠地喝着酒,视线从狗卷棘的脸上转移到少女止不住战栗的身影,道:“一时的缓解只会让疼痛在身体里不断叠加,而不是真正消除。等到咒言的作用退去……”
后面的话不用说,狗卷也懂了。
他担忧地望着京子,少女的脊背在狗卷眼里单薄得仿佛只剩下骨头。即便不能用咒言,就单单抱住她,给予她一点力量也好。
背后贴上少年日渐宽阔的胸膛,有熟悉体温将京子暖融融的裹住,眼眶随之泛起酸涩,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下。
“需要给你短暂休息时间么?”朱雀难得态度温和地说。
京子没有犹豫,语气依旧坚定:“不用。早痛早结束。”
得到她的回答,朱雀眼也不眨地斩断最后一根枷锁。
清脆的破裂声在耳边响起,京子肩头陡然一松,无力地将全身都倚靠在狗卷身上。
“终于结束了。”她软绵绵地说。
伴着嘴唇张合,困意便如潮水般将意识吞没。
*
这一觉足足睡了有两天。
京子睁开眼,全身是说不上来的轻松惬意。
“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和真希打上一个下午!”她一边走,一边欢快地说。
而她的身旁,狗卷棘穿上了绘有安倍家纹的和服。亚麻色头发蓬松垂下,他没有戴口罩,嘴角两侧是蛇吻咒文,色气十足。
“腌鱼子。”
走过长廊,便远远能看见安倍晴明和一俊朗男子相对而坐。
“晴明,她就是你跟我说的小辈?”男子高声问着。
“嗯。”
安倍晴明笑容浅浅,招手示意他们两人过来。
京子见状,小步走到他们附近坐下,双手搭在膝上,如小学生般乖巧。
“源博雅。”男子不笑时,硬朗容貌会给人一种不好接触的距离感。
很凶。
京子得出结论,局促地移开打量视线,“博雅大人。”
“别吓孩子。”晴明弯着眸。
下一秒,便见源博雅挠头,露出憨厚神情。他端起手边还未动的烤鱼,放在京子面前,说:“刚捞上来的香鱼,尝尝看吧。”
京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对上安倍晴明含着笑意的眼眸后,她捏起两条烤得焦黄的香鱼,分给棘一条,扬唇道:“谢谢博雅大人。”
牙齿咀嚼着鱼肉,酥脆中带着鱼类特有的鲜香。
眨眼间的功夫,京子便解决了烤鱼。擦干净手,她直视着晴明,把脑中深埋的疑惑问出:“老祖宗,你知道我身上的诅咒是谁下的么?”
安倍晴明饮酒的动作一顿,他懒散地倚着栏杆,眉眼如画。
“不知道。”
京子震惊:“欸??!连老祖宗都不知道,是下诅咒的人很厉害么?”
“命运蒙住了这部分未来,不容窥视。”
听到这儿,京子便失落地叹气:“好吧。”
她还想着趁现在早早把那人处理掉,不就没了诅咒。
晴明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他屈指弹了下少女的额头,失笑出声:“天真。就算他消失,也还会有下一个人。命运不会因为一颗石子而发生变动。”
京子瘪嘴。
这个话题结束,她斟酌了片刻,略带不舍地和晴明提出辞别。
“好。”男子眼神明亮,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对狗卷道:“今夜,棘有空么?”
“鲑鱼。”
“那来陪我赏月吧。”
次日深夜,安倍晴明便送他们二人到戾桥。在他的指令下,朱雀依旧跟着京子离开。
银白月辉洒在男子的身上,如风中浮云,风雅飘逸。他挥动衣袖,湍急水流就仿佛按下了暂停键,金光交织在水面上构筑出一扇小门。
“老祖宗,我们走了。”京子回头,小声说道。
安倍晴明则独身立在桥上,笑吟吟颔首,目送着他们离开。
数年后。
安倍晴明仅凭一招击败芦屋道满,而这也成了千年诅咒的导火索。
当着众人的面,芦屋道满狼狈败走。是夜,在嫉妒与愤怒的驱使下,他以生命为代价诅咒安倍家族的衰败。
安倍晴明仰头望着晦涩残月,他平静地将命运最后一环补上。
*
狗卷第二次的告白是在夏祭,他侧过头,视线恍然落在少女被花火照亮的脸庞。
心跳声在一刻陡然加快,灼热夏风吹不散体内涌动的渴望,反而只会为其添油加火。他深深地盯了京子许久后,倾身将唇贴在她的柔软唇瓣,道:“喜欢京子。”
漫长的一吻结束。
京子抱住狗卷的腰,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坚定说道:“我也最喜欢棘。”
“所以。”她顿了下,脸颊微红,“我们毕业后也还要继续在一起。”
狗卷愣了一瞬,无奈地发现自己台词又被京子抢走。
他点头:“鲑鱼。”
听着少女兴奋的欢呼,狗卷的嘴唇无声弯起。
绚烂花火终有落幕的时刻,风中是表演者一句句“明年还要再来看我们”的约定声。
狗卷伸手,他温柔地将京子散落的头发撩回耳后,心说毕业后就结婚吧。
——让你永远属于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