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顺其自然吧。老天会给你们夫妻最合适的一个安排。如果命中注定有,那这次就会有了。大概。如果勉强不来,那就说明现在生活就已经是最最好的了。”
这条话术也是应笑跟男圣母冯医生学的。
邓银河说:“……好。”
“嗯,”应笑站起身子来,“那我现在开药,咱们开始新的周期。记得放松哦。”
她是医生,她知道她的职责。
就这么着,邓银河开始了她的第四个试管周期。她每一天在自己的肚子上面打促排卵药,每两天来做个B超,实时监测卵泡发育。云京三院生殖中心有监测组,都是住院医。他们如果发现不对,应笑就会调整方案,确保没有意外。
…………
为邓银河制定方案的第二天应笑休息。
是星期二。
云京三院生殖中心没有周六以及周日,天天开诊,因此,生殖中心的副主任每个月都发排班表。这个月呢,应笑周一、周四、周日全天出诊,周三周五则是上午门诊,下午手术。云京三院主治医生是一大半的门诊,一小半的手术,主要是做取卵等等。不少其他医院门诊医生是门诊医生、手术医生是手术医生,分开的。云京三院生殖中心还有做监测的监测组,做人工授精之类的一个组,做宫腔镜等等的检查组,基本都是住院医生,这些医生是专门的,应笑等人从不过去。
应笑是坐普通门诊的。他们还有复发性流产门诊等其他门诊。
早晨起来,早饭吃完,应笑突然想起来,穆济生是昨晚夜班。
应笑现在已经摸清这几个月穆济生的排班表了——门诊班、休息班、白班、中班、夜班、下夜班、什么班,轮着来。因此,每星期二是他们俩全都休息的日子,只不过她全天休息,穆济生是夜班回来。
应笑早发现了,每回8:30下了夜班,查完房,看过所有的小宝宝,与白班医生交班完毕、跟患者家属通话结束,穆济生回天天家园基本要到10点45——天天家园隔音不好,她能听见对方关门。应笑知道,如果没有任何意外,云京三院NICU每天9:30-10:30向家长们汇报情况。
应笑也发现了,穆济生下夜班回来是不吃饭的,直接睡死。应笑有回11点左右从外面的超市回来,发现穆济生的卧室窗帘已经拉得严严实实了,她之后就观察了下,非常确定穆济生下夜班回来是不吃饭的。
应笑估摸着,穆济生是太累太困了,根本什么都不想弄。NICU也是ICU,跟急诊等比较类似,一整夜都有事儿。虽说穆济生是副主任医师,不做一线,只做二线,不过一线的住院医师主治医师一般不大敢担责任,经常call二线过去,可能穆济生在小黑屋里一个小时一个电话。所以整夜不能睡觉。另外,医院食堂11点半开,这一带的平价饭店也同样是11点半开,不管堂吃还是外卖都需要等,人还多。穆济生跟应笑一样,平时吃医院食堂,可NICU附近的那个食堂却是一个自助食堂,不让打包,穆济生想前一天打下夜班后的中午饭还需要去另个食堂,距离颇远,自然懒得再折腾了。而且应笑估计对方觉得吃饭这事很无所谓,不愿特意花心思。
每周,穆济生大约睡到下午六点才会起来,然后去吃医院那个自助食堂——它也距离医院后门“天天家园”比较近。应笑一算,这样的话……下完夜班的这一天,穆济生就吃一顿饭。早上8:30下夜班那顿早饭不用想也知道没有,大概率是下夜班前在小黑屋吃点饼干之类的。
哎……
一大早的,应笑也没什么事儿。她在自己的出租屋溜达来又溜达去,溜达来又溜达去,穿着拖鞋绕着圈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笑想着“ICU、NICU这些医生可真辛苦……”,莫名奇妙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小厨房。而等意识再次回来的时候,应笑看见她自己正在煮面。
“…………”应笑手里动作不停,一边洗小油菜、切午餐肉,炒鸡蛋,一边想“我在干什么”“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一边做,一边满脸黑线。应笑又生起火、热了油,把小油菜、午餐肉、炒鸡蛋都丢进去,又把自己煮好的炒面条也捞出来,放进去,来回翻炒,最后加生抽和老抽。
应笑做饭是不错的,一般懒得做而已。现在家里食材不多,毕竟天天吃食堂,只能这样对付对付了。
做完,应笑拿出一个玻璃饭盒,洗干净了,盛上面条。
一看时间,10点40。
为不错过那个男人,应医生拿着饭盒趴在门上听动静。
这个动作还挺累人。五分钟跟五个小时似的。
终于,10点45左右,门外那架生锈电梯吱嘎吱嘎地上来了,停在三楼的时候还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
穆济生走出来。
应笑算着时间,在估计穆济生他应该正好在开门时,拧开门锁,拉开大门,探出脑袋,说:“穆医生!”
穆济生的动作顿住,十分优雅地扭头过来:“……嗯?”
哦,这颜杀我。应笑在被颜击中时,脑子居然还很清醒。她感觉到不能这样就拿出来玻璃饭盒,因为明显是故意的,于是说:“穆医生,我中饭的炒面做多了。你是不是刚下夜班?那你不要做午饭了,我拿点给你带回去吧。”
说完,应笑拔回她的脑袋,将门留了一条小缝儿,捂着饭盒回厨房了。
她把炒面倒回铁锅,又叮叮当当动作很大地盛回到玻璃饭盒里,再端着走出厨房、打开家门,探出脑袋举着盒饭:“给。”
穆济生顿了顿,终于走过来,接过东西:“谢谢。”
“嗯。”应笑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多熟,总是见面有点奇怪,她现在有点又想看见穆济生,又怕看见穆济生,于是回去拎出一个猫猫图案的小塑料凳,放在自己家门与电梯的中间位置,说:“穆医生,我看几集电视剧啊。你吃完以后搁这就好。反正一层只有两家,没有别人能看见它。”应笑家与穆济生家中间隔着一台电梯,不过两扇门位置很近。
猫猫板凳是淡黄色的,形状就是一个猫头,上面长着鼻子眼睛胡子嘴巴。
穆济生又颔首:“……谢谢应医生。”
应笑说:“不客气啦,拜拜!”
“嗯。”
送完饭盒,应笑关上自己的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应笑一直没有开门,直到大约一个小时后,应笑估计穆济生是百分之百已经睡了,才轻轻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果然看见玻璃饭盒端端正正摆在凳子上。穆济生已洗干净了,玻璃饭盒漂亮透明。
应笑捏起她的饭盒,发现饭盒下面还轻轻压着一张纸条。
应笑拿起来。
纸条上字迹俊逸潇洒,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医生写的,一般的人认不出来。
上面只有三个字:
【谢谢。
穆】
“穆”字写得尤其好看。右边最后一撇拉得极长,顺着下来,漂亮极了。
“……”应笑拿着字条回家。
想扔,又不想扔。她把字条折了一折,不过一会儿打开看两眼,一会儿又打开看两眼,最后终于自暴自弃,把纸条重新折起来,扔到了大写字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
那抽屉里都是应笑很珍惜的小玩意儿,什么都有。比如可爱的便签啦,漂亮的本子啦。第一个抽屉里全是正经材料,比如合同,第二个抽屉是全是她以前的CD、DVD、光盘等等,第三个是充电线、订书器、透明胶、电池这些会用到的生活用品。这样一看,可以放破烂儿的就只剩下第四个抽屉了——虽然乱糟糟的但应笑却很爱的一个抽屉。
字条折着,躺在里面。
…………
有本著名的书叫21天也不28天养成一个习惯,应笑觉得那都是给不优秀的人学习的,像她这样优秀的人一天就养成了一个习惯。
因为,说起来真是他妈的,下一个周二,应笑又做饭了。
这一回是真的炒菜。一个京酱肉丝,一个番茄炒蛋。都是家常菜,比较简单。
她想,否则,那男人又一天只吃一顿饭了。应笑曾听萧七七说夜班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饭好。应笑鄙视她自己,她没给萧七七做过下夜班后的饭,给狗男人做了。她不配当别人闺蜜。
这一回她没好意思再说她自己菜炒多了。应笑根本就没出门,而是提前搬出猫猫板凳,把两个方形的玻璃饭盒还有一个装米饭的小小的圆形玻璃饭盒摞在一起放在上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知道穆济生肯定明白。
等到12点多,应笑再次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又低下头——果然,两个饭盒已经空了,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摆放在板凳上头。
两个玻璃饭盒下头再次压着一张纸条,还是:
【谢谢。
穆】
应笑再次扔在抽屉里。
…………
应笑以为每周一顿的夜班投喂会一直这样下去,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礼拜,事情就又发生变化了。
12点多钟她出来看,本周饭菜已被拿走了,可是,干净饭盒却没回来。
穆济生睡大头觉了,应笑却是满头问号。
穆济生抢我的饭盒了?还是,什么人偷我的饭盒了?我饭盒呢?
每周二的夜班投喂三个礼拜就夭折了吗?
奇葩……
应笑等到六点多钟,而后,就在她终下定决心、打算问问穆济生她玻璃饭盒的具体下落时,她的大门被什么人轻轻地敲了三下。
应笑感觉是穆济生,连忙把大门打开,却没想到大门外面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本能般地,应笑看向猫猫凳子,立即就找到了她的饭盒。
两个方形的,一个小小的圆形的玻璃器皿,都在猫猫凳子上面。
只是这回,饭盒不是空的,而是满的。里面有一个红烧小排,还有一个蔬菜沙拉。红烧小排一个一个被排列得整整齐齐。
下面又压着一张字条:
【也做多了。
穆】
“什么啊……”应笑说,“他竟然会煮饭烧菜???”
不过想想,穆济生在美国十年,的确该会煮饭烧菜。可能只是跟她一样,觉得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很没意思。
怎么也要两个人分享。
应笑抱着几个饭盒回了自己的家。她小心地打了白水,拿出筷子,掀开饭盒。
好香。
应笑夹了一块小排,唔,也好吃。
穆济生他好会做饭——
可能,当医生的,做实验的,手艺全都不会差吧。
应笑一边吃,一边突然对以后的星期二期待了起来。
这可能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活动了。
忙碌单调的生活,许久未用的厨艺。
她做中饭,他做晚饭,用猫猫凳子递给彼此。
第14章 二更
邓银河的月经周期不是标准的28天。一直到了第16天,邓银河的五个卵泡才长到了理想尺寸。
非常巧,应笑也是取卵医生。国外许多IVF的诊所一个医生管理全程,包括方案定制、取卵手术,还有怀孕后的一超二超,甚至包括胎停后的清宫手术,可中国大多医院还是倾向于专业化,专门人干专门事儿,应笑每周手术很少,因此,她来负责邓银河的取卵手术还是很巧的。
取卵前,因为护士要验夫妻双方的结婚证和身份证,邓银河的丈夫也来了。
于是应笑进入手术室前也看见了她的丈夫。
同样像个受过一些高等教育的中年人。
“……”应笑顿住脚步,望着男人,问,“邓银河的丈夫是吗?”
“对。”医生找他,男人表情认真起来,回问,“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没有。”应笑摇了摇头,再次开口,“我能冒昧问一问吗?46周岁做试管婴儿……是您的意思,还是您太太的意思?”
男人明显犹豫了下,而后说:“……是她的意思。”
基本上,百分百的患者丈夫会回答是患者意思,而其中又有至少99%的高龄拼子其实就是丈夫本人的意思,应笑无从分辨,只能尽量劝劝他们,“这个年纪试管婴儿的成功率真的太低了。我那天跟您太太说了,43岁以上可能就2%-3%,46岁……1%就不错了。何必呢,伤身,还伤钱。这如果是她的意思……你劝一劝你太太吧。”
男人只是轻轻摇头:“我劝不了。”
“……”应笑这时也明白了。根本不是邓银河的意思,就是这丈夫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劝,才说劝不了,这个套路也很常见。
“那,”应笑又问,“你也知道她要拿出全部存款去美国做吗?”
“我知道。”
“你……”应笑皱着眉头,望着他,“你什么意见?这个年纪,美国诊所的成功率也同样是非常低的。”
“我……”丈夫又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呢。她要去,那只能陪她去。”
还是推在妻子身上。
应笑知道她说不通,只好摇摇头,刷了她本人的ID,进了手术室的大门。
邓银河已准备就绪。手术室有淋浴间,邓银河已脱了衣服、洗了身体,穿着宽大的手术服,静静地坐在台子上。
“应医生,”邓银河是太紧张了,她说,“我总担心五个卵泡全都已经排出去了……我第一次就是这样……”
“我看看。”应笑说,“应该不会。”否则就是她的失误了。
“嗯……”
“好,开始吧。你叫什么名字?”
“邓银河。”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