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济生笑了。
“再比如啊,”应笑又说,“领导说了一个方向,你做完啦,可领导的领导说咱们现在换个方向!或者突然又有兄弟部门的领导说,咱们现在换个方向!哗,白做了!可为什么永远都要你都做完了他们才看到啊,神经病呢!再或者,你火急火燎地干完了,领导不看!或者客户不看!下班之前瞅一眼,说,这样改这样改,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的版本!有病!就是默认你能加班!还有一堆公司都搞什么,一个项目两组竞争,谁做得好谁launch项目……效率高的真没几个,大半时间被浪费了。”
“这问题就比较大了,”穆济生说,“我没提。”
“哎,”应笑坐在大床上,两条长腿搭到一边,“总之,现在夫妻尤其女性养育成本太高了,牺牲健康牺牲事业牺牲金钱牺牲时间,还要对付人际关系。男人总是喜欢抱怨女人们不爱生育了,可是,女人生育,不仅仅是给自己的呀,也是给的他们,甚至给国家的给社会的。那么,男人、国家、社会就应该要承担一些现有的生育成本,不能都给女人自己。”
穆济生颔首:“是。”
“穆济生,”应笑望着穆济生,说,“你好难得。”
穆济生没反应过来:“……嗯?”
“你能同情女性处境。”应笑说,“很多很多男人觉得,女人就适合生孩子养孩子,不适合上班不适合工作,态度差能力差。可是呢,他们一边说男人能力多强多强,一边说‘做家务带孩子?哇哇哇,我学不会呀!’”
穆济生又笑了,说:“我怎么可能?我选择的新生儿科,甚至相关的儿科、妇科、产科、生殖科,全部都是女性高光的科室。”
应笑想了想:“这倒是。这些年才渐渐有男人选择儿科之类的。”
“对。”穆济生又颔首,“甚至,新生儿科的基础,阿氏评分,就是女人提出来的。”
“我知道。”应笑回答,“Virginia Apgar。”
宝宝出生后产科医生都要做个阿氏评分。Apgar这名字的英文字母刚好对应检查项目,包括肌张力(Activity)、心率(Pulse)、对刺激的反应(Grimace)、肤色(Appearance)、呼吸(Respiration),是小孩子出生以后对身体状况的评估方法。
“对。”穆济生问,“Apgar可以说是新生儿科的创始人。你知道‘阿氏评分’的由来吗?”
“这个倒是不太知道……”
“她1933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医学院,1949年成为正教授,是哥大首个女性教授,在很长的时间以内也是唯一的女教授。她是一个麻醉医生,虽然,她感兴趣的其实不是麻醉。出于那个时代对于女性的歧视,她没办法进入外科,只能选择那个时代无比边缘的麻醉科。”
“啊……”
“在为产妇做麻醉时,Apgar发现,很多宝宝刚一出生就被医生宣布放弃。可她心里面是有质疑的——他们真的没有救了吗?她觉得,那些宝宝的情况看起来是不一样的,好像,有轻有重。那,什么样的还有救?就不能有一个标准吗?但是,她只是个麻醉医生,而且是个女性,她没资格提出质疑、改变整个体系。”
应笑听得聚精会神的。
“但是,1953年,Apgar终于提出了阿氏评分。人们惊讶地发现,通过这套评分系统,他们可以评估出来新生儿的身体状况,而且,通过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的阿氏评分的比较,可以看出新生儿的状况有没有在变好、治疗有没有起作用。由此,新生儿科诞生了。”
“好厉害啊她。”应笑听着有些憧憬,她哐一下倒在床上,“我也想当一个厉害的女医生,即使无法改变学科,也帮助很多人。”
“你可以的。”穆济生坐在桌前,翘着长腿,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撑着下颌,眉眼温柔。
30出头就刚上主任,刚shock了云京三院的穆医生说:“你帮助了很多很多人,比如林春,比如李梦鹏。笑笑,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第87章 完结(下) 八更,正文完。
婚礼日子渐渐地走近了。
穆济生与应笑二人原本打算旅行结婚,在海岛上起誓、拥吻,只请几个亲朋好友,也不声张,但应笑妈妈不大同意——收回礼金倒是其次,主要原因是她想秀!向全天下的姐妹们宣告女婿多高多帅!
当应笑妈妈听说应笑不大想办酒席时,第一时间就表示了极为激烈的反对,她说:“求求你们,不要呀!我还要请老同学、老同事的呀!尤其是你李姨!你王姨!你张姨!你刘姨!她们几个年年问我‘你姑娘找对象没呢?’‘你家笑笑好像都三十了吧?’‘哎呀眼光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行了呀!感情啥的培养培养就出来了!’给她们几个看看小穆!高高大大精精神神的!P大毕业!美国回来!年纪轻轻就是主任了!还打破过全国记录!在美国也当过医生!斯坦福!”
这一连串极夸张的惊叹号砸懵应笑了,她说:“那……那,让阿姨们看看照片?”
应笑妈妈撇撇嘴:“不行!要看动弹的!否则她们可能以为咱们小穆PS过了。”
应笑也是颇为无语了,但既然酒席对于妈妈的“报仇”这样重要,应笑便也没有坚持。他们两个研究了下,发现室内也能布置得很浪漫,而且,如果在黑龙江办了,却不在江苏办,显得怪怪的。再多想几步,好朋友们好像是该一起见证这个时刻,去小海岛举办的话,请谁、不请谁这些事好像都是实际问题,他们也没很多资金。于是最后,应笑决定婚礼就在云京本地举办了,毕竟他们两人的好朋友基本都在云京发展,包括本科同学、硕博同学、同事等等,而后再在两个老家分别举办答谢宴,答谢宴就交给父母张罗、准备。婚礼过后,两个人再去马尔代夫度蜜月。
…………
答谢宴是先举办的。黑龙江是第一场,应笑妈妈也确实是完全实现她的目标了……穆济生一出来,大厅里面应笑妈妈、应笑爸爸的老同学老同事立刻开始交头接耳:“那是老应/老陈的女婿啊?真像样儿。”“以后孩子可定好看。”现场所有的老太太连眼睛都看直了,应笑妈妈的自尊心立即得到极大满足。
而穆济生家那一场呢,搞得十分典雅。大家不是喝酒吃肉,而是喝下午茶。整个会场古色古香的,有屏风,有雕窗。应笑身材好,穿着一身红色旗袍,细腰长腿前凸后翘,穆济生倒还是正装,皓白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高高大大的。穆济生的小学、中学同学大多都在上海,或者在本地,也参加了这一场。
正式婚礼是在8月30号。这次,只有双方的好朋友,还有双方的父母。
婚礼主题、会场布置是两个人商量过的。应笑想了创意出来,而后,两人便与专业公司一起完善以及具现。应笑不是非常喜欢专业公司的主题,感觉十分模板十分套路,她又觉得海洋、草原、森林等等依然普通,而后某天,她突然看到美国的“梵高沉浸式画展”,觉得非常漂亮、非常特别,便有点儿想将她喜欢的一幅名画《星月夜》当作主题,穆济生也非常同意,两个人一拍即合。
于是,会场当中,深沉、忧郁的深蓝色光笼罩全场,而会场当中、桌子之间,一颗一颗黑漆漆的高高、尖尖的粗壮柏树拔地而起。会场是个正圆形的,四周墙上全部都是深深浅浅旋涡状的蓝色纹理,前景还有平静安宁的“小村庄”和连绵不绝的“山脉”。这些布置比较深沉。可是呢,同时,会场中的天花板上却垂下了一轮轮的黄色月亮和黄色星球,有橙红色的,有麦秆黄的,也有柠檬黄的,深深浅浅的黄色月亮点缀在了“黑夜”之中,那样刺目,那样热烈。
这是梵高的代表作之一,画出了一种奇幻的景象。不同人有不同理解,许多的评论家认为,村庄宁静,可旋涡状的深蓝天空却代表着躁动、不安,这是世界的隐藏意义。可是呢,明灯般的星月却能引导人们抗争命运。应笑觉得,这种感觉就特别像他们两个的心理,像他们见到的,也像他们正在从事的——有不安、有躁动,但也有抗争有希望。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在困境中追求希望。
婚礼准时开始。
会场正中,蜿蜒的“路”边也全是蓬勃鲜艳的鲜花,而是,主要的花是梵高的象征——向日葵,搭配着橙色、黄色的玫瑰,以及……
音乐响起,一束追光落在身上。应笑穿着拖尾婚纱,手里握着捧花,有点儿紧张。前路蜿蜒,她看不到自己老公。
终于,她转过了最后一道弯。
穆济生没见过应笑身着婚纱的样子,显而易见地怔了怔。
司仪先说了一段开场白:“今天我们将在这里为穆济生、应笑两人举行一场婚礼,祝福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现在,我先宣读结婚证书……”
今天司仪是穆济生一个患者的父亲,云京市xx区人民法院的党组书记和院长。比起主持人,穆济生比较喜欢美国式的“牧师”或“法官”。他在美国当医生时曾参加过一些婚礼,总觉得,由牧师或法官引领二人宣读誓言更加神圣、更加严肃。据说,院长他被邀请之时是有一些懵逼的,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穆济生的这个拜托。
一项一项进行下去,终于到了最神圣的时刻。他叫两人拉起双手,跟着自己,一句句念。
穆济生:“我,穆济生,愿意你,应笑,成为我的妻子。”
应笑也说:“我,应笑,愿意你,穆济生,成为我的丈夫。”
穆济生:“从今日开始,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或者疾病。”
应笑也说:“从今日开始,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或者疾病。”
穆济生:“都永远爱你、珍惜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应笑突然就很想哭,她也说:“都永远爱你、珍惜你、尊重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好,”法官又说,“现在二人交换信物。”
于是他们交换戒指。
订婚戒指是钻石的,钻石不大,只有一克拉,但是应笑喜欢样式。
“好。”法官又道,“现在交换亲吻。”
“……”穆济生干不出来。
知道穆济生干不出来,应笑突然凑了上去,“啾”地一下亲了一口。
穆济生有点惊讶。
应笑恶作剧,“啾”地一下又亲了一口。
穆济生笑了。直到二人重新面向宾客,穆济生还撩着唇角。
“好了,”法官递过麦克风,“新娘先说一点什么?”
“好。”应笑一向社交牛逼,她望了望自己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里面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包括萧七七,又望了望穆济生,说:“我是一个生殖医生,这些年来见了太多夫妻间的合合分分,偶尔觉得,婚姻嘛,不过如此,也许……只是一种利益结合,不图什么不用结婚。可是现在呢,我很高兴,特别高兴。因为……这是两个陌生人间能达成的最深羁绊,而我呢,想与他达成这种最深的羁绊。”
几个单身的朋友露出来了羡慕的神情。
法官又将麦克递给穆济生。
穆济生比较喜静,他想了想,说:“云京五年,美国九年,接着又是云京两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我期待着新的人生,由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两个人的生活,彼此鼓励、彼此支持,我期待着。”
台下宾客全在鼓掌。
“好,那么,现在就请双方父母——”
流程全部结束以后一对新人用餐、合影。朋友太多,合影结束已经晚上了。
卸了妆,换了常服,吃了晚餐,等回到了新房之后,应笑已经非常累了。
新房同样做了布置,萧七七帮应笑弄的。红颜色的床单、被罩绣着漂亮的金线,两个抱枕还戴着凤冠,十分可爱,地上还有天花板上全是气球以及装饰。卧室窗前的地板上立着写着“LOVE”的灯箱,窗子贴着卡通的“喜”,连床头灯都戴上了一朵红色的丝带花。
应笑洗了半个小时,才终于褪去疲惫。
不过,疲惫归疲惫,应笑还是特别开心,特别满足,特别感恩。
她将刚才向摄影师要的几张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配了三个“害羞”表情。
而后,她收到了她这辈子数量最多的回复。
大家纷纷恭喜他们,有同学、有同事,而且还有很多患者!
除了邓银河等,刘半夏、张小溪、薛惠惠、林春妈妈、李梦鹏、夏笛歌、林月、冬辉、凤三等等平时不点赞的这一回也没有吝啬。
应笑想起她们,于是趁着穆济生洗澡的功夫,一个个地点开了这些人的朋友圈,偷窥。
邓银河的二女儿十分可爱,刘半夏的十分像天才儿童,张小溪常带着宝宝旅行、游玩,薛惠惠已经离婚,林春最近特别开心,李梦鹏在酒店打工,夏笛歌已做完化疗正在恢复,林月意外怀了宝宝,冬辉老公回了云京两人一起照顾宝宝……至于凤三,二女儿已经出生,与大女儿配型相合,大女儿已经做了脐带血的移植手术,正在痊愈……
“真好啊……”穆济生出来后,应笑躺在大床上面,说,“邓银河、刘半夏、张小溪、薛惠惠、林春妈妈、李梦鹏、夏笛歌、林月、冬辉、凤三……她们现在都特别好。”
穆济生站在床边,望着应笑:“……嗯。”
“我们从事这个专业,生殖,就是想让女人自由。”应笑也望着穆济生,“自由,可能是最最美好的词儿了吧。”
穆济生撩撩唇角:“还有一个。”
“什么。”
穆济生看了半晌应笑的脸,而后轻轻俯下身子,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屋顶昏黄的光线,他亲吻了应笑的唇,说:“爱与自由一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