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致命的一点。体内无法留住灵气,他就没有办法修炼;而修为低下,他就没有办法找东西修复识海和剑骨,这便成了一个死循环。江少辞闭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他靠了一会,决定先把身体里的暗伤养好,灵气的事,日后慢慢解决。
虽然他现在没有修为,但曾经由灵气滋养出来的身体强度不会退回去。只要江少辞修复内伤,他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法器,天底下少有妖兽能伤得了他。
要不然,当年桓致远也不会挖了他的剑骨。
牧云归把家务打理好,快步跑出来,轻快道:“让你久等了,我刚刚把饭准备好,已经设定了时间,回来就能吃。现在我们先去办你的事情吧。”
江少辞睁开眼睛,诧异地抬了下眉梢:“我?”
他怎么不知道他有事情。
“你的身份令牌啊。”牧云归说道,“没有身份令牌在岛上寸步难行,你不能总待在家里,日后免不了有独自出门的时候。今日我们先去办身份令牌,顺便我带你认岛上的路。”
江少辞转念一想,在他找到出去的路前,少不得要在天绝岛住下,岛上多出一个人瞒不了多久,他总是要过明路。于是江少辞没有反对,默认了牧云归的安排。
牧云归带着江少辞登船,去往祈仙岛领事堂。天绝岛有四大家族,除了南宫和东方家结为同盟,其他家族互不服气,所有和天绝岛有关的事务都设在中心祈仙岛上,要不然落在哪一家族的领地,其他人都不肯依。
这倒也方便了牧云归。牧云归带着江少辞站在领事堂中,说:“我昨日掉下海岸,意外在暗礁中发现了他。他是被海浪冲过来的,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姓甚名谁,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他只是一个凡人,身上没有修炼的痕迹,我见他可怜,就把他留下来了。”
领事堂的人目露怀疑,上上下下打量江少辞:“真的?若只是一介凡人,怎么能活着到天绝岛?”
牧云归微微侧过身,挡住江少辞,耐心说道:“天绝岛外暗流多,指不定连接着哪片海域。当年我母亲不也是这样登岛的吗?”
领事堂的人目光依旧非常不善,江少辞眼眸眯了眯,眼神逐渐变得危险。牧云归借着身姿遮挡握住江少辞的手,暗暗用力,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领事堂的人最终退了一步,居高临下说:“行吧,但是只能办临时令牌。姓甚名谁,家世来历,都报上来。”
江少辞看着那个趾高气扬的办事人员,眼神幽暗深沉。牧云归见状,赶紧抢着说道:“他叫江少辞。他登岸时不慎撞上了礁石,神志不太好。”
牧云归悄悄将江少辞的不配合解释为脑子不好,他们总不能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病人较真。领事堂的人将名字记下,又问:“年龄。”
这个牧云归也不清楚,她看向江少辞,轻声提醒:“你的年龄。”
江少辞眼睛动了下,停了很久。牧云归眼巴巴盯着他,连领事堂的人也抬头,奇怪地看向江少辞。
牧云归尴尬,委婉问:“需要想这么久吗?”
并非江少辞不配合,而是他在犹豫,他沉睡的一万年,到底算不算在年龄里?
他考虑良久,觉得他都没有印象的日子,凭什么算他度过的?于是,江少辞咬字从容,不紧不慢,说道:“二十。”
领事堂人员对这个数字毫无反应,冷冰冰道:“生辰。”
“十月三十。”
领事堂的人头也不抬,漠然说:“哦,十九。行了,办好了,去门口传送处等,半炷香后按号码取令牌。”
第9章 重生 少年不知愁滋味,当时只道是寻常……
领事堂的人说完后,都不等牧云归回话,就冷着脸走开了。牧云归“谢谢”两字含在口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对江少辞说:“他们就是这样。走吧,我们去拿令牌。”
半刻钟后,领事堂的机关自动吐出新令牌。令牌在天绝岛是身份的象征,像是四大家族的人,每个家族有不同的颜色,家族内根据血缘优劣,又有不同的深浅区分。而牧云归是外人,无家无族,是玄铁本身的颜色,江少辞更惨,连正式的岛民都不是,只有一枚铜牌。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完,牧云归在自助阵盘上转移了一部分自己的积分给江少辞,然后就和他走出大殿,搭船回家。今日他们换了飞舟,无论舒适度还是速度都远胜船只。牧云归家远在天绝岛边缘,很快,飞舟上就只剩他们两人。
江少辞手里捏着铜牌,反复查看。他手指修长,搭在冷硬的金属上,尤显漂亮。飞舟上只有傀儡,没有管事人,倒比外界更安全。江少辞问道:“积分是如何计算的?”
牧云归伸手,指向内海两边隐约可见的人影,说道:“巡逻结界,捕捉海兽,种植稻米,都能换取积分。同样,购买船票、食物、武器,也都需要扣除积分。”
“这些收入归谁?”
“归相应的家族。比如船运是东方家和南宫家联合运营,北郭家有最大的农田牧场,西门家擅长制作武器。而结界巡逻、祈仙岛祭祀等事则由四大家族共同参与。”
江少辞点头,他今天看了牧云归的启蒙课本,已经不会再问出“令牌丢了里面的积分怎么办”这种问题了。江少辞环臂靠在椅背上,他看了一会,突然问:“结界靠什么维持?”
这么大的环岛结界,每日要耗费的能量恐怕不小吧。
牧云归也顺着江少辞的视线往外看去,安静道:“结界靠灵石供应,每日由四大家族共同维护。”
江少辞挑眉:“原来岛上还有灵石啊。他们将灵石握在自己手中,却让你们用积分?”
牧云归点头:“灵气有限,灵石早已成了稀世珍宝。听说天罚降临前,外界的人都用灵石结算,灵石普遍的像是路边的石头一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江少辞颔首,低低应了一声:“真的。”
牧云归回头,惊讶地看着他:“天罚前的事,你怎么知道?”
江少辞靠在座椅上,眼睛都不眨,随口道:“我猜的。”
牧云归松了口气,不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就别乱说,吓我一跳。”
江少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修长的腿随意搭着,看向下方银光粼粼的海面,说道:“用积分取代灵石确实方便很多,但是这样一来,钱就完全失去实用价值了。岛上人终其一生都在供养一个虚幻的符号,而这种符号值多少钱,完全由制定规则的人说了算。”
“是啊。”牧云归极力望向北方,那里有一大片平地,许多人站在那里,日复一日低头插秧、除草、收割,他们辛苦一整年,只能挣取一丁点积分。然后,他们用这些积分,换取刚好够吃一年的口粮。
他们看似一辈子都在辛苦奋斗,可是临终结算时,又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攒下。牧云归长叹:“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静静看着海面。过了一会,江少辞的声音低低响起:“你们口中的‘仙人’已有一千年未曾登岛。岛上的灵石应当是他们留下的吧,等灵石用完了,你们怎么办?”
飞舟之下,一只巨型海鱼跃起,却只咬到了飞舟的影子。牧云归垂眸看着这一切,良久,长叹道:“我也不知道。”
·
南宫家。
老仆送前来探病的少爷小姐们离开。南宫玄是南宫家主的庶子,生母在生他时难产死了,多年来南宫玄不得看重,身边唯有一个老仆。现在南宫玄一跃成为新生代第一个打通天枢星脉的人,地位大涨,但南宫玄多疑,并没有在身边多留人。故而现在南宫玄生病,守在他身边的,唯有一个年老体弱的忠仆。
那群少爷小姐闹出很大动静,宅子外面吵嚷了很久。南宫玄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紧皱着,忽然他浑身剧烈痉挛了一下,乍然睁开眼睛。
南宫玄盯着简陋的屋子,恍神良久,才认出来这是许多年前,他在天绝岛南宫家时的住所。
南宫玄长松一口气,死而后生,金蝉脱壳,他终于成功了。
身上还有些晕眩发热,南宫玄知道这是回溯禁术的后遗症。他靠在床柱上,盯着自己的手,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不明白,明明他打通了七星瑶光脉,独步天下,后宫如云,称王称霸,一切蒸蒸日上,形势大好。最后,他为什么会落得那副场景。
他原本只是一个小岛上不受宠的庶子,生母早逝,父亲不喜,从小像条狗一样活在南宫家。在他二十岁那年,未婚妻打上门来退婚,他屈辱地接受了东方家的补偿,撕毁了婚书。后面有东方漓的追求者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南宫玄心里的弦绷到极致,他将那两人引到一个僻静无人的海域,借海兽之口杀了他们。
但是在打斗中,南宫玄也掉下山崖,被卷入湍流。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溶洞,溶洞里面没有灵气,南宫玄出于谨慎,没有深入,只是在洞口烤干了衣服就出来了。
烘衣服时,他坐在僻静处,无意发现一枚玉佩。玉佩上的丝绦已经被风化成粉末,但玉却晶莹剔透,流光内敛。南宫玄觉得这枚玉不是凡物,便将它戴在身上。后来他回到岛上,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东方家少了两个人,对方查了很久,还是不了了之。再后来,外界的修真者来了,并将他们带入仙界大陆。
在那里,南宫玄才真正开始自己的逆袭人生。他加入剑修无极派,接受师门任务,去殷城探险。殷城曾经是一座修仙大城,可惜整片大陆淹没,殷城沉没于海下,彻底成为一座死亡之城。殷城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就连牧云归都在这次任务中丧命。南宫玄本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可是危急关头,他冥冥中感受到玉佩的指引,惊险活了下来,并在废墟之中,找到了天大的机缘。
九节涅槃剑骨,和一本凌虚剑诀。南宫玄见到这两样东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修仙界人手紧缺,无极派依然年复一年派大量精英弟子来殷城探险。
天罚爆发时,各地惊变,殷城随着整片大陆骤然沉入海底,众多长老弟子丧生,桓家的两样镇派之宝也随之埋入海下。多年来无极派掌门一直想要找回来,可惜弟子死了一茬又一茬,无人找到剑骨和剑诀。
南宫玄拿到了,当他却静悄悄的,没有声张,更没有告知掌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九节剑骨融入自己体内,从此他的修为一日千里,与配套的凌虚剑诀练起来更是同阶之中无敌手。有了剑骨和凌虚剑诀,后来南宫玄又找到一些机缘法宝,修行之路像是突然打通了关窍一般一帆风顺。他修为越来越高,能接触的信息也越来越多,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所得到的机缘,背后都有同一个人的名字。
江子谕。
——那个一万年前,因叛魔而被诛杀的天纵奇才。
江子谕代表着修仙界最绚烂辉煌的时代,他坠落后,仙道也迅速衰退。江子谕死后两千年,灵气日渐稀少,但谁都没有当回事。灵气天生地养,自天地诞生起就充盈在山林间,就像耕田会有大小年,灵气也是如此,总会再生的。
可是,灵气没有再生,相反,又过了两千年,灵气骤然枯竭,取而代之的是魔气兴盛。魔气率先在仙道圣地昆仑宗爆发,随即迅速蔓延到各地,全天下修士都在毫无防备中被卷入浩劫。
从此,开启了暗无天日的末法时代。
但是这些南宫玄并不关心,他修行一帆风顺,剑法独一无二,还有众多机缘法宝加身,人类的浩劫和他有什么关系?又过了许多年,南宫玄打通了七星脉,成为自江子谕以来,唯一一个接触到瑶光境的人。
不,他的成就甚至超过了江子谕。江子谕修炼到六星时年仅十九岁,所有人都说,再给他最多十年,江子谕必能成为大陆上第一位七星修者。可是江子谕没有如果,他被诛于屠魔台,修仙界有史以来最明亮的一颗星就此坠落。但南宫玄却成功了,他意气风发,内心颇不以为意地想,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所谓天才不过如此,论机缘实力,江子谕根本比不过南宫玄。没有江子谕留下的剑诀、心术、法宝,南宫玄一样可以成为大陆巅峰。
南宫玄踌躇满志,他创立了自己的帝国,正打算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时,他的修炼却陷入瓶颈。
江子谕死时十九,他留下的剑诀、功法,也只留在开阳境。
南宫玄再也无法进益,这时候外界也不平静,魔气越来越浓郁,人类在和魔兽的对抗中节节败退。最后,灾难波及到南宫玄,他的王都在兽潮中沦陷了。
灵气本就所剩无几,南宫玄和他的后宫美人还在肆意挥霍,人心早已涣散。等王都城破后,南宫玄想要聚集人手东山再起,但是根本没有人追随他。他引以为豪的帝国,就这样轰然倒塌。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都没了,哪里来的皇帝。
南宫玄只好放弃家国大业,他心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身在末世中,还是先保护好自身家人要紧,拯救世界就算了吧。他带着众多后宫出逃,他本以为这些女子会对他感恩戴德,然而没想到,一路上他不断被人欺骗、背叛、抛弃。
他辉煌时,无数美人不记名分跟着他,为他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一旦他不能给她们提供珠宝华服,她们立刻弃他而去。
他受重伤时,他最信任、跟他时间最久的大老婆从背后给了他一刀,吸走了他全部功力。南宫玄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并不是这些年仙界大陆唯一打通七星脉的人,南宫玄能靠着江子谕留下来的功法练到开阳,江子谕曾经的同门、好友分到的江子谕身家更多,自然也能练到六星。但是再往上,他们就陷入困境。
他,他们,打通的都不是真正的七星脉。他们只是伪瑶光境。
可怜南宫玄那么信任大老婆,他曾自信地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他贤惠温柔的大老婆都不会背叛他。结果,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大老婆吸取了功力还不止,甚至想要剥夺南宫玄其他机缘。一代叱咤风云的强者,如今却成了任人宰割的老鼠,那个时候,南宫玄想到了牧云归。
如果牧云归在,她绝不会如此。
如果牧云归在……
南宫玄耗尽全身气血,发动秘术,回溯时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宫玄毕竟搜罗了那么多宝物,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保命底牌。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要带着记忆,回到年少时光,重新再走一遍长生路。
老仆终于伺候走了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他蹒跚地回到屋内,发现南宫玄已经醒来,靠着床柱怔怔发呆。老仆惊愕片刻,手里东西猛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