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瞧,分明是从他的胸口流出来的。
定是那个穿着湖绿色衣服的妇人!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太恶毒了!
简初桐将手探到他鼻间,幸运的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人命关天,她不敢再耽搁,用刚换下的旧衣服麻利地将人包住,然后抱起搂在胸前,一路狂奔向医馆。
“大夫,快来救命!”简初桐一进医馆便急切地喊道,唇瓣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张开,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消散掉。
正在抓药的伙计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姑娘,所为何事?”
简初桐四周打量了下,目光落在隔帘里的床榻,她三两步走过去,将小孩放在榻上,掀开包着的衣服,露出他胸前的伤口,“他此处被扎了一刀,要赶紧止血,我感觉他越来越不好了!”
巷子到医馆,短短的时间,小孩的气息更微弱了,甚至从那脏兮兮的脸上,看到了灰白的脸色。
医馆的伙计是新来的,还未见过这般严重的伤,神色立马大变,扔下一句,“我叫坐堂大夫出来!”
说完,当即往后院跑,简初桐在外边仍旧能听见他惊慌的声音,“刘大夫,快快!要出人命了!”
简初桐趁着这会儿功夫,一面平缓呼吸,一面打量小孩。
虽然脏兮兮,看起来与街上的小乞丐无甚区别,不过他的五官很是精致,身上的衣服破烂,料子却很不一般。
看得出来不是一般的人家。简初桐蹙眉,这么小的孩子会得罪谁,竟能惹来杀身之祸?
正在这时,伙计出来了,跟在一位拿着药箱的,看起来的五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的男人身后。
简初桐还未来得及说话,伙计便突然加快脚步越过男人,走到小孩身前,“刘大夫,这为就是病人,您快看看!”
刘大夫目光落在小孩身上,立马转头吩咐伙计,“伤势太严重了,你去切一片参片来。”
伙计应声走开,他开始为小孩处理伤口,简初桐等在一旁,他疑惑地问道,“你是这孩子的家人?”
简初桐摇头,“不是,这是我捡的。”
刘大夫闻言嘴角抽了抽,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蓬头丐面的小孩,平静地说道,“我可先说了啊,要治可以,但是这药钱……必须要付。”
“……我出。”
“那参片可是五十年份的,一片要一两银子。”
闻言,简初桐呼吸一窒,做好事居然还要倒贴?呜呜呜,心好痛!
但是当眸光落在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时,心里的秤砣在钱和人命之前来回摆动。
最终人命还是战胜了金钱,她咬了咬牙说道,“……我出。”
听到回答,刘大夫手上动作不慌不忙,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说道,“你倒是个心善的,但是救人归救人,可别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小人儿露在外边的脸和手看不出来,解开衣服便能看到细皮嫩肉的,即便不是大门大户,也定是不愁吃穿的人家。
落到如今命悬一线的境地,不是家中出了变故便是被恶人所害,不管是哪一种,对于无权无势的老百姓,皆可视为灾难。
简初桐明白他在提点自己,她也愿意承这份情,遂感激地说道,“我会注意的。”
“还有,他的伤口包扎好后,你赶紧带他走,不能放在我们医馆。”刘大夫说道。
简初桐:“???”
她脸上的感激秒变成错愕,“不能放在这,那要放到哪里?难不成要报官?”
就在这时,伙计也将参片拿来了,刘大夫把参片塞进小孩的嘴里,“我不管你要送去哪儿,但是咱们医馆不行。”
伙计在一旁听了事情的经过,对简初桐这位心善的姑娘很有好感。
他解释道,“这位姑娘,刘大夫也不是故意为难于你,确实是咱们医馆没有收留病人的先例。”
简初桐:“……”
刘大夫幽幽地道,“外面无家可归的孤儿多得是,即便你送去官府,大人们也不见得会管。”
毕竟要管的话,城中的乞儿都要管,需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所以哪管得过来?
伙计在一旁重重地点头,看着简初桐眼含同情。
简初桐:“…………”
所以她真的是为自己捡了一个大麻烦?
伙计见他实在纠结,忍不住给她出主意,“或者等他伤势好些,你再打听打听哪户人家缺娃娃,男娃还是有很多人家愿意收养的,至少比他当乞儿要强。”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简初桐扯了扯嘴角。
受现代小说、影视的荼毒,她不认为缺男娃的人家会是小孩最好的归宿。只盼望小孩记得家中位置,父母安在、姓甚名谁,好让她将他送回去。
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一对衣着单薄的夫妻,男人面容愁苦提着一个木桶走在前面,妇人面容凄苦走在后面,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红着眼睛时不时抹一下眼泪。
男人涨红着脸看向刘大夫,手局促不安地抓了抓粗布衣的衣摆,语气带着一丝哀求,“大夫,我儿子发热两天未见好转,但、但是,我们没有银钱,可否用这桶羊乳抵?”
刘大夫没有说话,朝妇人招了招手,“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闻言,妇人顾不上哭,动作快速地将孩子抱到刘大夫跟前,“大夫,麻烦您看看。”
简初桐这才看清孩子的模样,双颊烧得通红,眼睛紧闭着,显然是烧得昏睡了过去。
在医疗不发达的古代,小小的感冒发烧就能要命,也难怪这对夫妻如此紧张。
刘大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然后看向男人脚边的木桶,皱着眉头说道,“病得太严重了,你们应该早点将孩子送过来的。不过,这桶羊乳恐怕没有办法抵药钱。”
妇人闻言,一直隐忍着的情绪立马崩溃,跪倒在了刘大夫的面前,哭着说道, “大夫,我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男人见状,也“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一个头,满脸悲苦地说道:“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子吧!我一定做牛做马还钱给您,或者求您宽限几天。”
刘大夫被吓了一跳,慌忙躲着两人的跪拜,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医馆有医馆的规定,这十里八乡那么多人家,要是都赊账,这医馆还开不开了?”
听了他的话,妇人哭得更绝望了,就连男人都开始抹眼泪。
简初桐受现代教育,生活在五星红旗下,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再说方才已经大出血一次了,实在不能再出血了,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她管不过来。
所以简初桐交代伙计帮忙看好小孩后,去市集买了两斤肥肉和两斤瘦肉,她付了钱正准备走,又看到摊子边上杂乱地堆着很多骨头,像是被遗弃的样子。
简初桐指着那两根筒骨问道,“老板,这个怎么卖?”
“你要的话,给两文钱就都拿走吧。”老板非常豪气地说道,这年头几乎没人会花钱买没有油水又没有肉的骨头。
简初桐捡了个大便宜,十分惊喜,“那就多谢老板啦。”
夜幕来得比较早,买好肉之后,天儿已经有点暗下来了。
简初桐见状,去医馆的脚步加快了一些,要争取在天儿黑前回安阳村,太晚会不安全。
小孩子的伤口已被处理好了,伙计将抓好的药递给她,“这些药是内服的,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有一个瓶子装着药粉,是外敷的。合计一两银子加七十文钱。”
简初桐满脸肉痛地掏出银子交给伙计,心里暗想,找到小孩的父母后,一定要让他们还利息!
只是——
那对夫妻坐在医馆门口还未离开,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妇人怀里的小孩唇色变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心一梗一梗地难受得厉害,简初桐付了钱本可以离开,但双脚却仿佛跟地板黏在了一起,一动不能动,最终,她还是没能战胜心中的良善。
况且,她感觉原身的身体亏损得厉害,羊乳蛋白质丰富,多喝对身体也好好处,不算是白花钱。
打定主意,简初桐上前问道,“你们这羊乳,是新鲜的吗?”
她的突然问话,妇人和男人眼神呆滞地抬起头,下一秒男人眼睛忽然一亮,忙不迭点头,哽咽道,“是新鲜的,是新鲜的,下午刚挤的!姑娘,您要买吗?”
男人问得小心翼翼,妇人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两人都带着名为希望的期待。
简初桐点头,说道,“对,我想买,不过我住在安阳村,需要你们送上门哦。”
“没问题,没问题!姑娘,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男人红着眼眶,神色激动地说道,说着又要跟妇人一起磕头。
简初桐慌忙拦着他们,“你们快些起来,我不喜欢这样,否则我要反悔了。”
“不能反悔,我们马上起来!”
*
从医馆出来,天已经变得昏暗了,街上有些商铺已经关门了,有些还开着门做生意。
简初桐已得知男人的名字叫李大柱,妇人叫梅嫂子,他们的孩子叫李狗蛋,家住到安阳村隔壁的李家村。
趁着天还没黑透,三人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大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安阳村。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庄户人家早早地歇下,皎洁月光洒落在安阳村,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田野的虫鸣,和偶尔几声的狗吠声。
将简初桐送到家,李大柱将羊乳和背篓放在门口,“简姑娘,天已经很晚了,狗蛋回去还要煎药,我们就先回去了。”
简初桐知道他们担心孩子,也没跟他们客气,挥手道别,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才进屋。
夜深后变得更冷了,简初桐将脏兮兮的小孩放到一张椅子上,然后到厨房烧热水和煎药。
水烧好之后,她先将小孩擦洗干净,然后抱到灶边上,用火慢慢把头发烘干,再塞进被子里,喂他喝药,随便煮了点东西填肚子,等一切忙完已经子时了。
简初桐也终于可以钻进被子里,小孩的生命力很顽强,吃药后有慢慢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发烧,她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下一秒便睡着了。
翌日,她是被院子外闹哄哄的声音吵醒的。
第三章 醒了?
简初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
她揉了揉眉心坐起来,视线落在小孩身上,紧闭着眼睛尚未醒。
仍旧是昨夜的睡姿,小人儿的眉头紧锁,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怎么,幸运的是身体没有发热,证明伤口恢复得不错,尚无发炎的症状。
其实小家伙的求生欲望挺强的,被伤得这么重的情况下,昨夜喂药时竟懂得自主咽下。
外面说话的声音持续不断,吵吵嚷嚷的,简初桐心下一阵烦躁,非常艰难地离开暖烘烘的被窝,下床穿上新棉衣,简单地绾了个发髻。
随着屋门嘎吱打开的声音,外面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四位作读书人打扮的男子站在陆家门口,还有一人躺在牛车上,除牛车上的人,目光皆汇聚在简初桐身上。
全是陌生的脸,全部不认识!简初桐拧着眉头,非常不客气地道,“你们是谁?为何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吵吵嚷嚷?”
四人没想到会从屋子里出来位姑娘,脸上皆显出一抹尴尬。
蔡如看了同伴一眼,露出自认为风流的笑,说道,“这位姑娘,蔡某等人为陆嘉之陆兄的同窗,不知打扰到姑娘,还望见谅。”
陆嘉之?
简初桐视线落在他们脸上,脑子飞快回忆陆嘉之的模样,但是他们的样貌似乎都对不上……
她眼神迟疑地落在那躺在牛车上,被挡着脸的人,“陆嘉之?”
“正是陆兄。”蔡如不经意间让开,让陆嘉之完全露在简初桐眼前。青年人喝得两颊陀红、烂醉如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简初桐:“……”这就是陆嘉之?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她心底一阵嫌弃,走上前几步,正想说话,门口便传来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天呐,嘉哥儿怎么喝成这样?”
紧接着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喜意说道,“哈哈哈,考上秀才是该高兴高兴,只要人没事儿就行!”
两人说话间,简初桐也看到了她们,一位是昨日见过的春婶儿,另一位身材更矮小的是秀婶儿。
简初桐扶额,大早上的怎么都跑来了,她还未洗漱,也不知道有没有口气,真是太尴尬了。
她不好意思靠人太近,远远地向她们打招呼,“春婶儿,秀婶儿。”
春婶儿和气地朝她笑笑,秀婶儿白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蔡如等人身上,眼睛一亮,“你们都是嘉哥儿的同窗吧?”
春婶儿也笑着打量他们一番说道,“这看起来斯斯文文、风度翩翩的,想必就是嘉哥儿的同窗了,你们也是来恭喜他考上秀才的?”
话落,他们的表情皆变得有些奇怪,一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直看得春婶儿和简初桐面面相觑。
蔡如叹了一口气,遗憾地道,“蔡某等人确实是陆兄的同窗,但陆兄此番并未通过院试。”
话落,春婶儿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巴,秀婶儿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得意地瞥了秀婶儿一眼,“我那当家的没说错吧,嘉哥儿是真的落榜了!”
春婶儿还是不敢相信,“会不会搞错了,嘉哥儿学问这么好,十二岁便考上了童生,怎么会落榜?”
陆嘉之其中一个同窗语气不屑地道,“十二岁考上童生又怎样,如今陆嘉之就是院试没过,蔡兄的学问才是最好……”
“李青!”蔡如沉声呵斥打断,后者虽然一脸不平,倒是依言没有再说话。
蔡如拱手作揖道歉,“各位请多多海涵,李兄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他是学习用功之人,所以跟陆兄见解不太一致。”
简初桐:“???”这是什么迷惑发言?言下之意,陆兄学习很不用功,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