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听见说话声立即出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师柏辛质问道:“怎么回事?”
翠浓摇头道:“回师相,陛下昨夜睡下时还好好的,今早奴婢照常伺候梳洗,才发现陛下头疼得厉害,说是昨夜没睡好。”
这样的托词必然不得师柏辛相信,他只等着胡院判出来,问明了情况才去见沈慕仪。
师柏辛进入内殿时,沈慕仪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只在床上鼓了个包。
他无奈摇了摇头,不做声,在床边坐着,静静看着掩耳盗铃的沈慕仪。
多时不听周围有动静,沈慕仪觉得奇怪,稍稍掀了毯子一边窥视外头的情况,见师柏辛的衣角和置在膝盖上的手,她又立刻放下毯子。
在毯子里太久了太闷,沈慕仪终究没熬过师柏辛的耐心,清咳了两声,从毯子里钻了出来。
师柏辛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本想说她几句,可话到嘴边硬是成了另一番模样,道:“头还疼得厉害吗?”
沈慕仪摇头,看了看师柏辛,再点头。
分明是沈慕仪不会照顾自己才引得头疼症复发,师柏辛却被她着委屈巴巴的眼神看得以为是自己吓了她,又觉得好气,又是无奈,他拉过毯子,轻轻盖去沈慕仪腿上,道:“靠着说话。”
沈慕仪依言靠回软枕上,抠着手指道:“我做了个梦,梦里就一直头疼,原本以为梦醒了就好,谁晓得睁开眼疼得更厉害了。”
“做了什么梦?”语调温柔,没有丝毫责备。
“不记得了。”沈慕仪道,“总之梦见的不是好事,否则不会头疼的。”
师柏辛微顿,脸色也不见得好看,依然耐心问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有心事?说给表哥听听,或能帮上你。”
沈慕仪抓住毯子的边沿,低头咬着唇,不时偷看上师柏辛一眼,算是默认了。
这一刻的沉默令二人都不甚自在,尤其师柏辛面色忧忡,显然是遇见了为难棘手之事。
沈慕仪见他的眉头越锁越深,担心经过昨日之后,事情会像她料想的不好的方向发展。
她不想师柏辛为难,也不想袖手旁观,总该为他做些什么。
沈慕仪伸手去试探着扯了扯师柏辛的衣袖,低声道:“昨日,我偷偷跟着你出宫了。”
“我知道。”
“你知道?”沈慕仪知道他向来沉得住气,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同自己计较,她便壮着胆儿问道,“文公是为何事而来?”
“婚事。”
“是母后请文公来当说客?”
“祖母未明说,等明日去了清泉宫才有分晓。”
沈慕仪原本只抓了他袖口的衣角,如今听这情况,她越发不安,不由攥了他一拳的袖管。
见沈慕仪如此牵挂自己的事,师柏辛倍感安慰,心头那满满当当的阴霾因此散了一些,道:“我还是昨日的话,自有分寸。”
“你是要?”沈慕仪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唯恐师柏辛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真落到实处反而是自己最不愿意听的那个,便惴惴不安地盯着他。
“原本祖母午后想进宫见一见陛下,可眼下这情况,只能明日在清泉宫见了。”师柏辛看着不知何时被沈慕仪抱去怀里的一大片衣袖,嘴角不禁扬起。
沈慕仪毫无所觉地抱着师柏辛的衣袖坐着,丧气得仿佛被逼婚的那个是她。
师柏辛笑道:“明日还有劳阿瑾为我坐镇,否则对面三堂会审,皆是我敬重之人,我怕露怯。”
沈慕仪被他一句话逗笑,道:“倒是不知你还会有怕的时候。”
“又不是铁石心肠,有在意之人,便是生了软肋,担心害怕是常有的事。”他缓缓说着每一个字,坚定地每一眼都落在面前尚且一脸懵懂的沈慕仪身上。
“你……总为她担心吗?”
“日日都在担心,一刻都不得安宁。”
“可我看你的样子……也就……还好……”沈慕仪不由自主地扯动怀里那一片师柏辛的衣袖。
他若不担心,怎会在听见今日罢朝之后立即赶来探望,若是不慌乱,怎会急着见她只求眼下的安宁。
可沈慕仪不知,从来不知。
他看着沈慕仪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便只是这样坐着,多看看她,多些安心。
“阿瑾。”
“啊?”
“我该走了。”
沈慕仪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仍压在师柏辛的衣袖上,下意识地不让他就这样离开,也在此时又感觉到了脑子里一阵接一阵的刺痛。
看沈慕仪忍痛坐着,师柏辛本要扶她躺下,但沈慕仪只愿靠着软枕。
“我发现一件事。”沈慕仪神秘道。
“什么事?”
沈慕仪睁大了双眼郑重道:“你在的时候,我头就不疼了。”
“那你该时刻将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沈慕仪做了个噤声手势,道:“这玩笑可不能乱说,若被未来表嫂听见了,要出事的。下不为例。”
“是我失言。”师柏辛坐回原处,道,“我还是等你喝了药再走。”
“翠浓才去熬药没多久,你这可有的等了。”又是一下针刺的痛,疼得沈慕仪失声还倒抽了口凉气。
“坐过来些。”师柏辛道。
沈慕仪心领神会,背坐去师柏辛跟前,闭上双眼。
师柏辛抬手帮沈慕仪按揉头上穴位,此时才发觉她的枕下压着什么东西,漏了一个角出来,像是一只锦盒。
“你藏了什么宝贝?”师柏辛问道。
沈慕仪毫不犹豫地将东西往枕头下塞了一些,道:“没什么,你接着按。”
师柏辛不追问,可时光已锁在了枕头上。
翠浓进来时,沈慕仪已歇下,正安然睡着,而师柏辛守在床边,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默。
听见声响,师柏辛回神,与翠浓交换了眼神,两人一同退到外殿。
“药先煟着,等陛下醒了再喝。”师柏辛回头看了眼身后垂下的珠帘,叮嘱翠浓道,“陛下心事重,你多开导她,若头还是疼,及时派人通知本相。”
“奴婢知道了。”翠浓目送师柏辛离开,正要去煟药,却见沈慕仪从珠帘后出来,她惊道,“陛下醒了?”
第41章 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我不……
沈慕仪本只是迷迷糊糊地入睡, 听见动静自然醒了。她的头还疼,却也知道不能总拉着师柏辛,便等他走了才现身, 乖乖喝了药,没让翠浓通知师柏辛,她其实一整日都头疼得厉害。
次日去清泉宫时, 先前剧烈明显的刺痛只剩下一阵阵隐约头胀感,不说搅得沈慕仪无法集中精力做事, 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师柏辛和文定安已到了一些时候, 孙祥早早出来等候沈慕仪, 也是给她提个醒。
沈慕仪忍着脑子里发胀的不适去见人, 第一眼便遭了沈望颇为不满的一瞥, 她神色一黯,暂不表露。
文定安已过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 从来庄重,颇有威仪, 便是沈望在她面前都得礼敬三分,更别提沈慕仪这样的后辈, 自然更为尊重。
沈望因此认为沈慕仪晚来不敬, 难免没有好脸色,道:“既知今日来件文公, 陛下合该早些动身。”
“陛下勤勉,想来是有公务耽搁。况且昨日听说陛下抱恙, 今日可好了?”文定安问道,不冷不热。
“文公有心,朕好多了。”
沈慕仪方才坐下,听张娴问道:“陛下病了?传太医看过了吗?”
张娴听来确有几分真情, 沈慕仪便也殷切几分,道:“回母后,已传太医看过,无大碍。”
沈慕仪刻意隐去头疼旧疾一事,是不想让沈望因此联想起沈慕安,免得大家都不好过。
之后几人闲谈一阵,文定安说起昨日去白云观见了文定昕一叙姐妹之情,说到动情处,免不了眼眶湿润。
张娴看气氛已至,给沈望使了个眼色,沈望才道:“文公离开上京时,这几个还都是半大的孩子,如今业已长大成人,各有建树。”
文定安拭干泪,转头看着师柏辛,不知喜忧地叹了一声,道:“我这孙儿忝居丞相之位数年,仍是平平无奇,有负太上皇当年垂青。”
“文公未免过于苛责,行洲还年轻,已能坐稳当下,今年水患一事处理得宜,怎能说无功平平?”沈望给与师柏辛肯定的同时瞥了沈慕仪一眼,见她心不在焉,便为她的无礼而恼,沉声道,“陛下可有要补充的?”
原本沈慕仪头疼得不算厉害,可不知是沈望带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她一直过于紧张,还是有其他原因,她只觉得那股刚才还只是星星点点的痛已连成了一片,在脑海中不断膨胀扩大,实在难受得很。
此刻乍听沈望叫自己,沈慕仪如梦初醒,下意识去看师柏辛,一时无措。
看出沈慕仪的异样,师柏辛出面道:“臣所为皆陛下之意,臣做得好,皆是陛下处事、用人有方。”
“行洲哥哥过谦,听说此次南方大修水利,还是行洲哥哥说动那一带最大的商会会长,为朝廷募集了大量的款项,否则事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沈慕婉道。
“你倒是知道得仔细。”沈望笑道。
沈慕仪此时却娇羞起来,道:“行洲哥哥的事,所有人都看着呢,何止是我。”
素来趾高气昂的宁王忽然一改往日做派,在场都是见多了人情世故的,自然明白其中用意。
张娴佯斥道:“小时候的称呼还改不了,如今还行洲哥哥地叫,要让文公笑话了。”
“我与行洲哥哥也算是一块长大的,如今他做了丞相,我叫一声师相多生分。文公才不跟我计较呢,是不是,文公?”沈慕婉娇笑道。
文定安眼看着她们一唱一和,自是一目了然,对张娴想要结亲的想法并不十分排斥,毕竟师家世袭侯爵,又出了两朝丞相,与皇室中人成婚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嫁娶之间还需周旋——她可不愿自己辛苦栽培出来的大胤最年轻的丞相就这样断送了前程,做个有名无实的王夫。
因此面对沈慕婉的示好,文定安只敷衍了事,转而去看身边的师柏辛,问道:“怎么了?”
师柏辛不做声,看着对面几乎面无血色的沈慕仪,豁然站起去她身边问道:“陛下?”
沈慕仪头疼得眼前开始发黑,忽然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她听得是师柏辛的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抓,恰是被一只手拖住,掌心贴来的温度让她顷刻间安了心,喃喃道:“难受。”
师柏辛命人立即宣太医,再扶起沈慕仪道:“陛下头疼症加重,臣随去照顾,请太上皇、太后见谅。”
这本该是宫女内侍做的事,师柏辛却抢先下手,在文定安看来有失身份也不合规矩,只是念在还有旁人在场,她未曾发作,脸色已然难看。
师柏辛在得到沈望应允后马上带沈慕仪去偏殿,一路上都让她靠着自己,心中焦急却不敢走得太快,不住安慰道:“阿瑾再忍一忍,太医来了就好。”
沈慕仪整个人被护在师柏辛怀里,又头疼得脑子快炸开似的,只在路上已开始低声抽泣,只是一行人动静大,才没让其他人听见。
待到了偏殿,师柏辛屏退所有人,抱着沈慕仪坐在床边,道:“阿瑾,我们到了。”
沈慕仪这会儿难受得没什么力气,其实听不太清师柏辛的话,只觉得周围安静了,也不用再一直动了,便一直往师柏辛怀里钻,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股强烈的难受感。
她的哭声大了一些,传入师柏辛耳中,听得他心疼,只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怜爱道:“阿瑾不哭,表哥就在你身边,等会儿看了太医,吃了药,就好。”
沈慕仪只管在师柏辛胸口蹭,将发间的一根簪子蹭落,掉在师柏辛腿上,又落去地上。
他一手揽着沈慕仪的肩,俯身去捡脚边的簪子,样式很普通,可那坠子熟悉得很,是当初他送她的旋机锁挂坠。
她费尽心思给这小玩意儿寻的安身之处,便是她这一国之尊身上最高的地方。
手中算着簪子,耳中听着沈慕仪咿咿呀呀的含糊发音,师柏辛又心疼又欣慰,低头去看已将整张脸埋在自己胸口的沈慕仪,他不禁感慨道:“你只在不清醒的时候才这般‘勇敢’。”
两人独处了没一会儿,翠浓在外头道:“师相,太医到了。”
师柏辛这才让沈慕仪躺去床上,请太医进来诊治。
太医看过后要为沈慕仪施针,此时孙祥到来,说是沈望有请。
师柏辛委实放心不下沈慕仪,推辞道:“陛下情况还未缓和,本相分身乏术,劳烦孙公公代为转告太上皇。”
“奴婢本不该多嘴,但若非太后与太上皇未能说动太皇太后,这才请了文公……”孙祥吞吞吐吐道,“师相保重。”
孙祥一语道出了文定安来上京背后的另一层曲折,自然也将沈望力图促成这桩婚事的决心在师柏辛面前摆了个清楚明白。
师柏辛感谢孙祥提点,也对沈望的偏心颇是不耻,郑重道:“多谢孙公公,本相有数,等陛下情况稳定后,必前去请罪。”
师柏辛说的虽是这件事,但孙祥从他的眉眼里感受到了另一股不可撼动的坚定,前路看来坎坷,但他这旁观之人却因此多了几分信心,点头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师柏辛送走孙祥,等太医施完针才进去看沈慕仪。
沈慕仪这会儿已清醒许多,只是脑袋上几处穴位还扎着银针,她不敢大动,只好躺着跟师柏辛说话。
“我这会儿的样子一定很好笑。”沈慕仪抬眼,恰好能瞧见扎在眉心处拿一根银针的尾巴。
师柏辛看她精神恢复了不少,神情跟着轻松起来,道:“还难受的话,闭眼歇会儿,我在这儿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