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居澜这才满意,道:“新岁快乐。”
朱辞蓦地想起赵居澜先前与自己说的,沈慕仪应该正在白云观守岁,虽然想起她身边另有人相伴,不免黯然神伤,可他们毕竟都在上京,在同一片夜色笼罩之下,那应该也算是共同守过了一个年关。
“新岁快乐。”他在心底莫念道。
白云观内,沈慕仪独自坐在窗口,望着乌漆漆的夜空,若有所思。
翠浓看窗户开得大,立即上来关上一些,道:“太皇太后才叮嘱了陛下要保重身体,陛下怎么转头就忘了?”
“皇祖母和文公都睡下了?”
“都睡了。”翠浓往门口看了一眼,道,“陛下要不也就寝吧?今天一整日都没怎么停过。”
沈慕仪也往门口望去,悻悻道:“睡吧。”
翠浓正去铺床,却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忙问道:“陛下去哪儿?”
然而打来的房门外只灌进来旧年的最后一阵寒风,丝毫都没留下沈慕仪的回应,就连她被灯火映在地上的影子,都很快消失在门口的拐角。
第56章 新岁平安,岁岁平安。……
刺骨寒风吹在旧年最后的那一刻钟里, 原本守在师柏辛门外的岳明听见风中传来脚步声,奇怪的是这一次,他不光没有提高警觉, 反而在脚步声主人献身的前一刻悄然退下。
沈慕仪到师柏辛房外时没发现岳明的踪迹,正暗道该是师柏辛放了那侍卫去休息,也正好免得她打招呼, 毕竟前一刻她还兴冲冲地想过来找师柏辛,这会儿人就在他房门外, 她却犹豫了。
风在此时吹得大了些, 险些将挂着的灯笼都吹灭, 光线扑朔着一点都不明朗, 将沈慕仪的身影照在此时暗淡的夜色中。
她裹着裘衣在门口思考着是不是真要去敲师柏辛的门, 脸上被风吹得有些刺痛,只缩着脖子, 揣着手,看着从门扇上映出的灯光, 始终犹豫不决。
“阿嚏……”
冷不防的一个喷嚏打破了夜间的沉默,沈慕仪听见身后的屋子里随即传来动静, 脚步声并着开门声, 竟是在这一刻让她有赶紧离开的想法。
“站住。”师柏辛开门的动作还未做完便轻声喝住了那试图逃跑的身影。
灯火暧昧,照着沈慕仪的背影, 师柏辛定睛看清是她时,眼底有丝丝喜悦浮动, 嘴角亦显现出几不可见的笑意,道:“想去哪儿?”
沈慕仪揣在怀里的十根手指头不安地动着,可师柏辛没下文,她也不敢动, 听着风声,只觉得越来越冷,又缩了缩脖子。
师柏辛知沈慕仪怕冷,直接绕去她跟前,恰好挡住了风口。
沈慕仪才愿意抬起头,可脸上那强颜欢笑的样子委实有些好笑,看得师柏辛不知是该说她笑得不好看,还是谢她这份想要缓解尴尬的好意。
风比方才小了些,檐下灯笼的光线照在沈慕仪脸上,浅浅的一层暖色光晕,反而让她的笑容多了几分温柔。
看她缩成一团的样子,师柏辛知道:“进去再说。”
沈慕仪左右看了看,道:“夜深了,不好吧?”
师柏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他穿得不多,未免他吹风受凉,沈慕仪这就转身进屋。
屋内烧着炭,暖和得很,沈慕仪刚进屋就将裘衣脱下放在一边,去炭盆边烤手,道:“你怎么还没睡?”
师柏辛将盆中的金丝炭拨了拨,好烧得旺一些,道:“不习惯。”
他们总是有多年来养成的默契,师柏辛不习惯,她也不习惯,毕竟这些年来,每年除夕都是他们一块儿守岁。
听他这样说,沈慕仪总是高兴,嘴角不由扬起,道:“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师柏辛放下火钳子,回到书桌前将写了一半的新年计划书合上,道:“都是公事,此时不提也罢。”
沈慕仪搬来凳子在炭盆边坐下,道:“早知道你这么用功,我就不来了。”
师柏辛也搬了凳子坐在沈慕仪身边,看她还在烤手,便学着她的样子,道:“刚才怎么不进来?”
沈慕仪收回手,放在腿上不由自主地剥起了手指,低着头道:“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我……我也不习惯……不习惯一个人待着守岁。”
“你可以让翠浓叫我过去。”
“这样容易被发现。”沈慕仪说完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道,“我不是说文公……不是……我就是……”
斟酌来斟酌去也没有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沈慕仪垂头丧气道:“我就是突然想过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她还跟以前一样在师柏辛面前无法说谎作假,只是不像过去那般将对他的关心和想念说得那样有底气,总像是掩着什么,想不透,说不清。
沈慕仪坦诚,也有无法掩饰的纠结,敏锐如师柏辛似乎感受到内心正在滋长的喜悦,尽管还没有确认发生在沈慕仪身上的改变,但在彼此一成不变的相处中能有这样的变化,对他而言已是绝大的狂喜。
许是炭火烧得旺了,沈慕仪觉得有些热,也有些渴。
她去倒水喝,但莫名其妙被呛着了,难受得她咳了好一阵,却只听见师柏辛的笑声。
沈慕仪转头去看,那过去对自己关怀备至的表哥如今只含笑看着自己,眸光温柔,已是无声的安慰。
沈慕仪对此却并不满意,他呛得脸通红,拿着杯子看着笑意不减的师柏辛,不知怎的恼了起来,干脆又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气都喝完,再气鼓鼓地坐回原位,道:“你变了。”
师柏辛将杯子从沈慕仪手中拿出来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好整以暇道:“此话何解?”
“以前我要是呛着了,你一定着急。现在不光没有关心,还笑话我。”沈慕仪闷声闷气道,不是去瞥一眼师柏辛,真像是生气不理他了一样,“就这还不是变了?”
她不高兴的样子也不似其他京中贵女那般骄纵,侧身对着她,话说完了就垂着眼,看似乖巧地等着他如何接下去配合自己——这真不像与他闹脾气,反而让师柏辛觉得她是当真受了委屈。
师柏辛人就淡淡笑着,道:“之前祖母还在太皇太后面前夸你稳重有度,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代表文公也在认可我。”沈慕仪骄傲地抬起头,道,“让文公夸一句可是顶天的难,她虽或许是给皇祖母面子才说的,但我觉得她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疏远我了。”
“我是想说,祖母留在上京的原因有很多,她虽致仕多年,但依旧心系朝廷,也关心你这个女帝做得如何。她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心中有数才说的。”师柏辛赞道,“今日听祖母这话,我也算是放了心,不光你过关了,我也多少让她觉得尚且过得去。”
“我知道,原先那班老臣大多认为我做不好这个女帝,时至今日我确实没什么大建树,但我会尽全力让我治下的大胤国泰民安。”
“能有几十年平静安稳也绝非易事,你这志向也需勤勉。”
“知道了。”沈慕仪看了一眼滴漏,惊道,“哎呀,时间都过了。”
师柏辛欣然起身,朝沈慕仪道:“新岁平安,岁岁平安。”
沈慕仪正要回礼,却灵光一闪,一手掩唇:“喵。”
师柏辛起初一怔,但见她笑容灿烂,他随之笑嗔道:“多时没见着东宫那只小野猫,竟蹿来白云观了。”
此间气氛顿时轻松愉悦起来,沈慕仪拿过火钳子轻轻拨着炭火,强迫自己不去看师柏辛,问道:“你算是通过了这次文公的考验,她对你该放心了,那你跟……你心上人的事,可有进展?”
过去听沈慕仪关心自己的感情多是一味地支持,没有过多的追问,可如今师柏辛发现,她对那位“未来表嫂”的好奇心似乎越来越强烈。
依师柏辛对沈慕仪的了解,他是欣喜于这样的变化的,只是不在她面前多有表露,道:“有。”
“你跟文公有所透露吗?她怎么看?”
“此时还不到旁人插手的地步。”
“这都多久了。”
“我也希望她感觉到拖得太久,能明白我的意思。”
这会儿终于轮到师柏辛觉得燥热难耐,眼看着沈慕仪就在身边,那股想要再进一步试探的想法蠢蠢欲动,进而让他更有把握接下去要如何安排。
“你究竟在护她什么?”沈慕仪不解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你有这么大的顾忌?”
师柏辛起身,避开那催人的炭火,背对着沈慕仪问道:“阿瑾,如果你有心上人,并且要为了与他在一起彻底改变自己一直以来的计划,放弃现在拥有的很多东西,你会怎么做?”
“这种事,在我身上没有如果。”沈慕仪道,“我先是大胤的国君,然后才是沈慕仪。我的感情由我自己做主,但真要考虑成婚,要考虑结果,我……我容不下如果。并非我不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是我不想他因我背上任何指责唾弃,我若当真喜欢他,就不想他受委屈。”
沈慕仪所言又何尝不是师柏辛心中所想,自他明白对沈慕仪的感情起,这种纠结就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盘桓。
曾经他以为,沈慕仪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未尝不是一见坏事,这样能免去她的烦恼。
渐渐地,他开始贪心地希望能够得到她的一点回应,然而一旦这种想法在心里扎了根,思念和喜欢就无法控制地疯长,偏偏他们之间的限制那么多,他无法毫无顾忌地抛下那么多人对自己的期望,也不愿意让沈慕仪陷入为难的境地之中。
长久的沉默让沈慕仪不放心起来,她走去师柏辛身边,这才发现他眉眼愁云浓重,神色黯然。
她想为他拂去眉间的那些忧愁,不自主地抬起手,指尖却在将要点上他的眉心时,被师柏辛一把扣住手腕。
那双深沉幽邃的眼睛里像是在这一刻涌起了滔天巨浪,沈慕仪只觉得那浪头像是掀到了自己心上,猛得扑了下来,让她为之一震,思绪在这一刻变得空白。
“阿瑾……”师柏辛握在沈慕仪腕上的手渐渐收紧,心底某种情绪在彼此目光的交汇中变得越来越强烈,催动着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理智在此时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的指尖带着阵阵热意,透过肌肤沁入脉搏,伴随着脉象的跳动渐渐传递沈慕仪全身,仿佛在叫嚣着什么要让她明白。
像有什么东西猛烈得冲击着沈慕仪内心深处的角落,试图冲破那一层防守,到达连她都未曾真正察觉的隐蔽处,明确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抽回手,低着头快步走向门口,正要开门的那一刻,她却停下了动作,转身看着几步开外的师柏辛,道:“表哥……”
没有回应,只有门外不知何时变得剧烈的风声透了进来,呼啸着像是有人在夜间低语,说着那些不为外人道的人间心事。
第57章 不知心动。
深宵夜长, 本可以是他们如往年那样促膝长谈的机会,然而今夜不知为何,各自暗中涌动的心潮让彼此的相对变得有些难熬。
师柏辛很想开口将沈慕仪留下, 然而难以心底越来越强烈的某种情绪已濒临最后的界限,再拖延下去,他对她的感情便是要在如今尚无法掌控的境地下被吐露出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将发生无法逆转与挽回的变化。
师柏辛按捺着依旧在试图冲破禁锢的猛烈情绪,拿起沈慕仪的裘衣帮她披上, 道:“守完岁该歇下了。”
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着, 但还是让沈慕仪捕捉到尾音里那一丝不受控制的轻颤, 她也在此时不敢抬眼去看他, 匆忙地点了头, 转头就没入了房外的夜色之中。
翠浓原本在房中等着沈慕仪回来,却没想到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 随之进来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往床边冲,最后裹着裘衣再拉着被子将整个身体罩了起来。
翠浓忙去关门, 焦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沈慕仪缩在被子里不做声, 听着翠浓急切的询问, 一会儿后才拉下被子,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道:“翠浓,朕困了。”
“那陛下也得把衣服脱了再睡。”翠浓想去掀被子拉沈慕仪起来, 可沈慕仪裹紧了被子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急道,“是不是出事了?陛下可别吓奴婢。”
“没事,朕……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有什么事陛下也先更了衣, 躺着再好好想。”
沈慕仪经不出翠浓劝,这才起身梳洗更衣,躺下后自然是辗转反侧,直到天亮都毫无睡意,还得强打精神去见文定昕。
文定安打算新年期间留在白云观,一来与文定昕作伴,二来为济阳侯府祈福,于是回上京城中的马车里便只剩下沈慕仪和师柏辛。
沈慕仪一夜未眠本就精神不济,一路上马车走得稳当,只轻轻摇晃着,反倒催生了她的倦意,坐了没一会儿她便有些坐不住,身子跟着车身晃了起来。
师柏辛看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低唤道:“阿瑾?”
沈慕仪迷迷糊糊地睁着眼,含糊应道:“啊?”
总是拿她这毫无防备的模样没有丝毫办法,师柏辛往她身边挪了挪,道:“靠着歇会儿。”
沈慕仪原本毫无意识地往师柏辛身上靠,但还剩余的理智忽然发出了警醒,她稍稍推开师柏辛,自己往角落里缩。
坚硬的车相壁靠着并不舒服,沈慕仪难受得皱着眉头,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辙,反倒是这几下折腾将睡意弄淡了一些,但她仍觉得有些别扭,便干脆装睡,打定主意再不好受都要忍着。
师柏辛看沈慕仪蜷着但总有小动作,料定她必然没睡着,想起昨夜自己尽力克制但难免还是唐突地吓到了他,他既自责又后悔。
沈慕仪这样忍了一段路,见车内安静,她便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试图去看师柏辛在做什么。
沈慕仪的视线逆着师柏辛的衣袖一路往上,划过手臂,去到肩膀,再慢慢爬上他的下巴、鼻子,最后落在眉眼间,却是被他守株待兔一般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