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他的修为处于大后期时候碰上的恶兽,却在现在遇见了,若是……若是她好心办坏事,岂不是坑害了楚迎臣。
乔乔懊恼又自责,额头被雨浇的滚烫,脑海里还在胡思乱想,神志不清的度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到那一声宛如天籁的呼喊。
“乔乔——”
“师姐。”
乔乔视线被大雨所模糊,只看见个挺拔身影,渐渐的神志才回笼。
是楚迎臣撑伞而来,依旧是不疾不徐,因为有伞遮雨,他的白衣没有湿半分,可那向来波澜不惊温润如玉的神情,终于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个师姐全然不避雨,跪坐在地上,痴痴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像是自己就是她生命中,所拥有的全部,亦是唯一的希望。
楚迎臣为乔乔打着伞,伞骨倾斜,歪在她身上居多,向来干净无暇的白衣终于沾了雨水。他居高临下,目光带着一些审视,还有莫辨的情愫。
乔乔分外狼狈,衣衫早就被泥水打湿,在楚迎臣的视线里,就渐渐的和那岁那日,洞穴里一般落魄的小姑娘重合,一笑,便让黑暗洞穴里生了光。
她睫毛卷翘,不知道上头沾湿了雨水还是泪水,乔乔缓缓的抬起头,瞧见楚迎臣的时候,暗淡失神的瞳仁里一下注入了光,灼灼如火像注视着她信奉的神明一般。
“师弟,你来啦。”
“乔乔。”他没有再叫乔乔师姐,而是俯下身,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乔乔之前总觉得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桃花眼里头最是容易含情,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楚迎臣的眼珠很黑,也极尽深邃。倘若和他对视,几乎就要陷进去那深渊之中,再也无法挣扎出来。
他的脸颊上带着几滴血珠,眉宇间有戾气和杀气还没消退,不太像平时的白衣剑侠。
楚迎臣扶着乔乔的两只胳膊,丝毫不在意她的满身泥泞会弄脏白衣,而他自己又有洁癖。白衣红裙纠缠在一处,大雨也无法将他们冲刷开来。
乔乔看着楚迎臣鬓角被雨打湿,又看见他脸上的血珠被冲刷干净,她终于不再害怕,颤抖的伸出指尖,想要摸上那张如画眉眼。还没来的及触碰到,乔乔的纤细指尖就被一只干燥的手包在掌心。
她听到一句带着蛊惑的问话,温柔又暧昧,还带着些许困惑,在雨夜里显得有些沙哑。“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
乔乔本就处于半昏迷之中,话是听到了,但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她嘴唇翕动,奈何疲惫力竭,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连眼前楚迎臣的面目也在渐渐的模糊。
好像落入了一片怀抱,清冷熟悉,然后乔乔放心的陷进无穷黑暗里。
第16章 深渊
楚迎臣和乔乔分开之后,不愿在人群中拥挤,他御剑而行,穿梭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几处坍塌的废墟。
云地的城楼被一滩又一滩浓黑色的腥臭液体腐蚀,连接成片的疮痍。遍地都是面目全非的人,他们或者痛呼,或者变成了无生气的尸体。遥遥的,楚迎臣可以看见黑云之下,有一齐天巨兽盘亘天地之间。
九头蛇尾,口吐黑泽,当真是恶兽相柳。
楚迎臣没有剑,修为不过是元婴期后期,近日虽然瓶颈松动,有要突破的趋势,可就算是突破了元婴迈入化神期,也远远无法和这堪比渡劫期的神灵恶兽相抗衡。
那相柳修为早已突破兽之神阶,它口吐黑泽,所过之处便生焦土,楚迎臣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修道者被它咬死毒死,或者是摔在地上窒息而死。奇怪的是相柳明明力量强大,此处没有天敌和修为高深的修道者,可它却像有所顾忌一般停止在距离城楼墙一里的位置,不敢前行。相柳仰天长啸,叫声尖锐刺耳,震的人心神恍惚,有几位没来得及逃出的普通人立时陷入幻觉七窍流血而死。
相柳生九头,居于最中间的蛇目阴森冷凝,其他蛇首均低垂着,瞧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它凝视了距离不远的楚迎臣半晌,高傲又不甘心的垂下了头颅。相柳细长的舌头收起来,嘴里的黑涎水咽回了肚中,敬畏之心半点没有,不服输却无可奈何。
偏偏对楚迎臣俯首称臣。
“滚回你的洞穴里去。”楚迎臣的声音很低,没有带着丝毫情绪,除非离他半步之内的人才能听到这句微弱的话音,可惜别说半步,就算十步之内也没什么人影。
人听不到什么,不代表相柳听不见,它听到这句不算客气的话语之后,巨大的身形在发抖。
楚迎臣见相柳心有不甘,便以自身道法为线,凭空捏出一把命剑来。
他分明白衣不染纤尘,也是江湖以及修行界中数一数二的君子人物,可这温润剑侠的命剑却弥漫着浓烈的煞气和戾气,剑刃剔透莹白,黑色的气体如蛇一般盘旋其上。
相柳终于瑟缩了,它低低的吼着,诉说的语言没人听得懂,也许有人听得懂。
楚迎臣波澜不惊,命剑依旧横亘在胸前,仿佛只要相柳前进一步,他就要毫不留情的出手了。
……
乔乔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天地齐平的铜炉里,烧着炽烈的火,简直要熬干她,侵占视野的火海的尽头有一方温凉,乔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住了那片白色布料。仿佛那是她和这世间唯一的牵绊,能救她出火海炼狱,也能将她带到想要追寻保护的人身旁。
好冷,又好热。
乔乔在煎熬之中,小小声的喊着妈妈,莹白如玉的脸颊上要落不落的挂着几滴泪珠,在月光下分外惹人怜惜。
这位师姐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角不肯撒手,她身体无碍,兴许是因为灵力枯竭才晕倒的。
在瞧见她之前,楚迎臣听得到女孩子断断续续的呼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便不能区分语气。他眯着眼睛仔细回忆思索,后知后觉的从那声音里分辨出定点的绝望来。
因为担忧自己的安危而绝望么。
虽不至于萍水相逢,有过共患难的短暂时刻,自己也对那次相帮做了补偿。但人与人的牵绊如此微弱,父母都能割舍掉自己的亲生骨肉,救命之恩不过一场黄粱美梦,虚无缥缈的联系随时就能够断掉。
又何必。
楚迎臣垂着眼,神色更显冷淡,他向来不信情爱,所作所为,无非因为“礼义”二字。道德约束住楚迎臣,他才不会因此而坠落深渊里,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
很多时候旁人夸赞楚迎臣最是温润翩翩,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虽诋毁他出身,却从未谩骂过他的品性。没有人窥见假面之下的青面獠牙,皮囊之下千疮百孔又丑陋不堪的心脏。
应该做什么,便去做,而不是楚迎臣想这样做,他深陷牢笼从未想过挣脱。因为一但心里的猛兽关不住了,就只有坠入深渊这一条路可走。
他之前的出手相助只是因为不想亏欠,只是因为识礼。
更何况这位师姐之前还心有所属,所属非他。可偏偏她陷入昏迷中,仍旧不忘记抓紧自己的衣服,信任又依赖,弱小又无助。
倘若乔乔真的喜欢他呢?
千帆过尽,一颗爱人的心被伤的支离破碎,失忆之后在某个瞬间发现她的师弟也如此令人心醉,会不会那人云亦云的喜欢就从秦四转移到自己身上?
只要一这么想,楚迎臣的身体就忍不住,发出莫名的战栗,这个世界上有人当真全心全意的喜欢他。
就像曾经这位师姐轰轰烈烈的喜欢过秦四一样,如今乔乔的心上人是自己了。
可……
到底会不会变?
楚迎臣双目猩红,漂亮的眼尾沉沉的挂着戾气,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扼在乔乔纤细的脖颈上,那么细,好像轻轻松松的一用力,就会断掉,生杀予夺尽在他的掌中。尤其是,这个姑娘全然信赖的睡在自己的怀中,杀了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挣扎,全然没有任何的困难。楚迎臣的瞳仁黑沉,密不透风,像是在犹豫,也好似只是猛兽在出猎前的蓄力。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蛊惑他。
“你只是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小可怜虫,从来没有人真正的爱你,你的母亲恨不得一出生就把你掐死,你的弟弟一直虚与委蛇图谋剑阁,你的师父内心龌龊妄想和你行腌臜事。”
“你表面上风光霁月,其实内里的血液早就肮脏透顶,脏死了,脏死了。”
“杀了她,杀了她,在她心中你就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小师弟,她就能一直喜欢你了。”
杀了她吗?
可是,她是谁。
乔乔。
在暗无天日的视线里,陡然亮起了一颗夜明珠,楚迎臣神志还在迷失之中,他微微偏头,探出一截艳红的舌尖,舔上了她的耳垂,像是情人的低语。
“我要……杀了你。”
第17章 真实
楚迎臣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被上苍厚待过,唯有一次便是年少时因为误会被赶出荼鸣山,容身在狭小的山洞中,发着高烧的自己被一个年长的姑娘所救。
那时候少年干净,心有天真,对世间万物还怀有期待,丁点的温暖都当成宝贝。楚迎臣对当年救他的姑娘心怀亏欠,救命之恩未能偿还,总归是遗憾的。
又加之,那段回忆历经百年虽然早就褪色,记也记不大清楚了。但记忆最会把不清晰的地方进行美化,尤其是与那段灰暗不透光明的光阴相比,被衬的愈发艳丽。
与其说是楚迎臣忘不掉当初的那个姑娘,不如说其实是无法忘却当年那个弱小无助却又干净单纯的自己。
那不是情爱,那是落魄之时的温暖维系,也是他没有彻底厌恶这人世间,坠入深渊的理由。
没有人善意对他,只有那么一回,便珍贵的放在心里藏了百年。
假如是理智的楚迎臣,他一定可以尽快的分析出符合道德礼义的法子,找寻出一条自己应该做的路。假如这个乔乔就是那个乔乔,那很好,他会报恩。假如这个乔乔不是那个乔乔,也无妨,他受过她恩情,愿意当成一个跳板,一个从秦四坑里跳出来的梯。
但,他现在不再理智,只想杀了乔乔,阴暗和理智交杂,凭什么他楚迎臣就要知恩图报,就要忍受欲念吞噬。
当年那点儿温暖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个玉佩供他牵挂百年。如今这个乔乔为他说话,陪他入水牢,赠送他甜点,不慕权利的维护他,又能存在多久?
是不是也会,突然某一天,师姐开始回头,丢失的记忆和感情再次升温,她义无反顾的重新喜欢秦四。
那他一定会疯的,楚迎臣冷漠又理智的想。
万千思绪驻留在脑海之中,他想了很多很多,指尖却没有再用力。当一切想法归于沉寂之后,楚迎臣才发觉手掌接触到的皮肤温热,嫩滑,像极了那年茫茫雪地中,他因幻觉而抚摸到的白兔。什么是幻觉,幻觉便是不存在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因为惧怕寒冷所以想象出有那么一个小活物依偎在自己身边。
乔乔是真实存在的吗?
还是因为他对向来引以为耻的人间情爱有了向往,才有了她的存在。楚迎臣想的太多,神思开始迷失,他无法区分真实与幻觉的界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里。
终于,楚迎臣哑然失笑,将乔乔揽在怀里,冰凉的嘴唇印上了她的额头。
“好姑娘,你可要一直喜欢我。”
“不然,我就杀了你。”
“让你留在我身边。”
……
乔乔醒来的时候正是傍晚,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烘干了,还盖着一层白色的外衣。她身边燃烧着一片篝火,楚迎臣就坐在乔乔对面,看见乔乔醒来还没来及说话,精致的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天哪,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是哪里,徐姐,徐姐,明天是不是还有一个通告,是和哪一个品牌的合作来着,好不容易有了品牌合作的机会,一定不能迟到。
乔乔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通才反应过来,她早就穿书了,此时此刻就在书中,心心念念感伤好久的白月光剑侠楚迎臣就在旁边看着她!
“楚迎臣……”乔乔愣了愣,失焦的瞳仁在渐渐的凝聚,投放到楚迎臣身上。
呜呜呜,她的老婆崽真的好帅,她乔乔要化身一秒的女友粉舔颜!!!不过老婆性取向好像是男孩子哎……反正书里面的性取向是男孩子,也不对,书里面并没有明着说楚迎臣喜欢谁,那就是谁也不爱!
嗐,楚迎臣,她老婆,是个没有感情的小可怜。
太过专注的目光挂着几分怜悯和可怜,女孩子神情变化太快,甚至让楚迎臣疑心那里是否出了水光。
“师弟,你来啦。”她欢欣的雀跃着,小巧的鼻尖翕动,像是这样就能够忍住那藏都藏不住的快乐。乐完之后才想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转而乔乔又担忧,黛眉凝蹙,想要上手抓他的衣服,却又顾及男女之防,问的语速又快又焦急。
“你……你有没有受伤?”
楚迎臣探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垂着的眼睫抖了一下,荡开一片涟漪,这个表情莫名的有些色气,反正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缺水的缘故,乔乔总觉得楚迎臣的声音有些哑的过分,整个人像是在发烧。“没有,师姐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受伤,刚才晕倒可能是太累了。”乔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抖落了披着的衣裳,她小巧的耳尖有些红,看着只着单衣的楚迎臣就更加的不好意思了。
乔乔小心翼翼的拈起他的衣服,问。“师弟,这是不是你的衣服呀?”
楚迎臣的眼神有些怪异,说不清是什么,兴许是乔乔看错了,很快的又是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嗓音清润,好像刚才的沙哑只是因为许久没开口说话的适应一般。“是的,师姐还冷吗?”
“不不不,我不冷了。”乔乔摆了摆手,贝齿咬着嘴唇。“相柳那里如何了,是它在作乱吗,百姓们可还好?”
楚迎臣用木棍拨弄了两下燃烧的树枝,神色肃穆,有些失落的解释。“确实是相柳无疑,它力量强大,非你我所能对抗的。不过好在云地城楼墙上应当有什么阵法,相柳有所顾忌,我在赶到的时候,它已经跑了。百姓还是有些伤亡,不过不多,这事的难解之处主要在于土地损毁,伴随而来的饥荒和瘟疫。”
除非妖物作祟,邪魔出世,修仙者不能过多干扰人间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此此相柳作乱显然已经算是药物作祟,他和乔乔应当寻求解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