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走到学校外,雨势太大,小红伞遮两个人有些勉强了,撑伞的洛飞阳半个肩头都湿了,但他好像并没有发现,只是出神地想着什么。
鱼知意没有看到自家的车,猜想应该是被堵在了路上。
洛飞阳示意鱼知意接过伞,“在这等人来接你,我走了。”
周围电闪雷鸣,看着洛飞阳在如此灰暗的天色下依旧难掩苍白的脸,鱼知意脑子里某根弦彻底绷断了,踮起脚捂住了少年的耳朵。
洛飞阳浑身一震,握着伞柄的手猛地攥紧了,丹凤眼睁大,像是刚刚才回到人间似的,“鱼知意?”
鱼知意触电般松开手,舔了舔嘴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哥,再陪我走一段吧,雷声太大了,我有点害怕。”
洛飞阳皱眉道:“等车来,车里听不到雷声。”
“我不要。”鱼知意举起伞,拽着对方的手,迈步往水里淌去。
她怎么可能让洛飞阳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淋着大雨回去?
京市不是一个多雨的城市,排水设施并不完善,老城区更是如此,大雨下了小半天,路面上满是积水,最深的地方能没过人的小腿。
周遭路况复杂,两旁的行道树被大风刮得弯下了腰,黑色的小猫嗖的一声从路边窜过,不知道要去哪户人家躲雨。
鱼知意觉得自己像是冲进恶龙占据的城堡里厮杀的勇士,要将公主送去安全的地方。她的靴子里灌满了雨水,如同被城堡外的荆棘绊住了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洛飞阳到底不是公主,他墨色的眼眸分外深邃,里面翻滚着一些教人难以读懂的情绪。
他拦住身边冒失的女孩,俯身在对方面前蹲下,“上来,你撑着伞。”
语气不容反驳,瞬间完成了从公主到骑士的角色转换。
抛开短暂的脆弱,他仍然是那个坚不可摧的偶像。
鱼知意拼命眨眼,带走眼睛里的酸意,趴上了少年略显单薄的肩膀。
因为要撑伞,她没有多余的手捂住爱豆的两只耳朵。
鱼知意:“哥哥,你要不要听我唱歌啊?”
洛飞阳眸光一闪,“嗯。”
“我的小时候 吵闹任性的时候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姥姥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轰隆隆的雷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孩温柔的歌声。
整座城市被大雨覆盖,而那把小红伞下面,却是另一方天地了。
洛飞阳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失控了,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记忆中只剩下了黑洞洞的屋子与破碎的窗户,他一个人被锁在在屋子里,窗外电闪雷鸣,窗台上的花盆被劈成了碎片。
他蜷缩在角落,饿着肚子,希望有人能发现他。然而三天三夜,没有人来。
没有人轻轻地捂住他的耳朵,没有人温柔地给他唱歌,有的只是孤寂的冷,吞噬一切的黑,以及令人恐惧的惊雷声。
那时候,死亡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可能也只有死亡,才能令他重获安宁。
今天这场暴雨将他带回了那个夜晚,揭开了那些不堪的过往,理智被飓风侵蚀。可就在这时候,有个女孩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混乱的世界里,为他建立起了秩序。
女孩牵住了他思绪中那条名为清醒的线头。
老旧的筒子楼就在眼前,洛飞阳走进楼道,放下身上的女孩。
鱼家的车不知何时已经跟上两人,停在了远处的路边。
刚才在雨中时,小红伞被它偏心的主人倾斜向了他这边,鱼知意身上不可避免地湿透了,洛飞阳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女孩,“回去吧,我知道你不怕。”
鱼知意愣了愣,催促爱豆,“你快上楼吧,等你上去我再走。”
洛飞阳将两只手放在鱼知意肩上,迫使她转身,“过去,我看着你。”
鱼知意像个牵线娃娃一样被翻了面,只能乖乖听话。第一次,是爱豆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而不是她追逐着对方的背影。
上车前,她回头看了洛飞阳一眼。
少年的脸隐在楼道的阴影里,让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希望这场雨可以快一些停,鱼知意想。
……
受雷雨影响,老房子电压不太稳,洛飞阳在忽明忽暗的客厅里看见了一张枯槁憔悴的脸。
女人见到他,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她用干瘦的手抓住了洛飞阳,“阳阳,你救救妈妈!”
洛飞阳从来没在不可一世的洛曼歌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他扶着女人坐下,“发生什么事了?”
“五百万……五百万……”洛曼歌魔怔地呢喃,“他们让我筹钱,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洛飞阳只觉得无比荒谬:“五百万的借条你也签?”
“我签了,那里都是他们的人,不签不让我走,我哪敢不签?”
洛曼歌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浮木,“阳阳,你救救妈妈,那个场子的老大黑白两道都有门路,弄死人也能找别人顶罪,还不上钱他不会给我活路的!”
“你觉得我能拿得出五百万?”
“我看见你衣服里的名片了,那个星探找你了不是吗,我给他打过电话,只要你肯签,他会帮我们渡过难关的……”
“五百万,签多久?”洛飞阳冷笑了一声。
“十年,只要十年,你还年轻,十年不算什么,你打工十年能挣到五百万吗?算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女人脸上没有丝毫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心疼和歉意,只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洛飞阳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从来就不该对面前的人抱有什么奢望。
“你……只要等我读完大学,我可以帮你还上那些钱的。”洛飞阳眼前蓦地闪过了七十一中教室里,女孩坐在窗边对他微笑的脸。
“我等不了那么久!”女人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洛飞阳,你要看着妈妈死吗?”
“你不是喜欢弹吉他,喜欢作曲吗?辍学没什么的,你进了娱乐圈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我不会再反对了。”
洛曼歌看上去从来没想过东亚娱乐为什么愿意为她出这笔钱,对方是商人,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这十年的合同,一定是杀人不见血的卖身契。
一道惊雷过后,白炽灯疯狂闪烁,洛曼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尖声道:“我知道了,你怪我,你还在怪我!当初忘了你还被关在家里是我不对,可我是你妈妈,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上来的,你怎么能怪我呢?”
洛飞阳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屋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洛飞阳才艰难道:“电话我会打,但从今以后,我不再欠你什么了。”
这就是对他太过贪心的惩罚吗?他在走进这个屋子之前,甚至还在设想自己的高中、大学,那是一条他最渴望的,平凡又安稳的路。
在那条路上,或许会有一个笨拙地保护他的女孩。
可是只过了短短几十分钟,他就不得不放弃之前设想过的未来,而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洛曼歌,永远不会理解他到底放弃了什么。
原来要在他千疮百孔的人生里寻找希望,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第十二章 他所想象的未来从一开始就是……
董雅从鱼自明秘书那里听说,大小姐前些时候信用卡刷掉了七位数,这件事差点让她的心脏当场停摆。
鱼自明每个月给她的家用都是固定的,她自己花这么大一笔钱都心疼,鱼知意竟然说花就花了,那个偏疼女儿的糊涂蛋也不管管。
董雅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自己不好出面,只好让一双儿女打着看望姐姐的名义,去七十一中看看鱼知意到底在那个破学校搞什么。
彼时程嘉树正趴在女人肚皮上,接到程燕宁的电话老大不愿意。
京市多的是给富二代们挥霍的地方,自从摇身一变成为了鱼家少爷,程嘉树恨不得日夜泡在那些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跟一群狐朋狗友变着花样取乐。
明明还是个少年人的程嘉树,却早早地显露出了一副被声色酒肉掏空身体的样子。
鱼家老管家每每看到他,都怀疑这个便宜少爷在吸|毒。
程嘉树把手机挂在耳边,安抚好女伴后,不耐烦地对电话那头道:“七十一中?不去!”
“妈不是都查过了吗,她花那笔钱是帮朋友解围的,还要我们去干什么?”程嘉树满不在乎。
程燕宁真想一巴掌打醒对面那个蠢货,“什么朋友能让她出手那么大方,你不好奇吗?有她在,你以为鱼家的公司能分你一杯羹?你还想不想永远当这个鱼家少爷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程嘉树出了一身冷汗,酒精上头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许。
“真等她接手了公司,咱们俩只能滚蛋,你好好想想吧!”程燕宁准备挂电话。
“别,别挂,我去……”程嘉树一脚踹开女伴,找出裤子穿上。
..……
洛飞阳的座位整个上午都空着,鱼知意心乱如麻。算算时间,一时猜测爱豆是跟经纪公司签约去当练习生了,一时又担心对方是因为昨天那场雷雨病倒了。
会是生病了吗?
她以为自己跟洛飞阳已经是朋友了,从没想过对方会不告而别。
果然,人类都是贪心的,以往只要远远看着洛飞阳就够了,如今的她已经开始奢求对方的回应了吗。
“鱼知意,学校外面有人找你。”
鱼知意眼睛一亮,顾不得马上要上课了,抱着画册往学校外面跑。
一直跑到学校门口,发现外面并不是她想要见的人,鱼知意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只见七十一中门口停了七八辆贵得吓死人的豪车,值班室的保安狐疑地看着聚在车旁的少男少女,仿佛只要他们有一什么异动,马上就会出面赶人。
那群人里赫然有鱼知意的两个便宜弟妹,其他人中不乏想不起名字的熟面孔,大概都是她以前在京美的同学。
令她惊讶的是,她的两个朋友安晨和魏川也来了。安晨那张可爱的圆脸显得忧心忡忡,魏川倒是混不吝,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样子。
鱼知意走到两人身边,“哟,怎么这么热闹,是又在搞什么无聊的活动吗?”
京美私立实行选课制,课余时间可以自行安排,一小部分闲得蛋疼的叛逆期少年经常会搞一些莫名其妙的活动。大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来七十一中刷鱼知意也成为了其中一个副本。
安晨在她耳边小声道:“程燕宁叫了一群同学来看你,我和魏川担心他们找你麻烦,就跟过来了。”
鱼知意:“看我?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京美校园里拉帮结派非常严重,和鱼知意玩得好的同学看不上小家子气的程燕宁等人,而程燕宁的小团体也从来没过给她好脸色看。
魏川显然和鱼知意想到一块儿了,说出的话非常欠扁,“想搞事情是吧,老子待会儿让他们跪下来叫爸爸。”
鱼知意上辈子常常觉得自己这个发小是空长了岁数,再见到他,果然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魏川这副拽上天的姿态和十年后一模一样。
“别跟他们动手,不怕你爸又把你爱车的钥匙扔马桶里冲了?”鱼知意都怀疑程嘉树那小身板经得起魏川几拳。
正说着,程燕宁那帮人过来了。
“姐,你怎么转到这样的学校了,就算在京美待不下去也不用自暴自弃啊,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信。”程燕宁打量着不远处历经沧桑的校门,语气里充满嘲讽。
跟在她身边的众人一阵嘻嘻哈哈。
“这校门都成古董了吧?”
“哪天咱们给捐一对儿石狮子放外面,给西语课大猩猩的心头宝鱼姐一点面子。”
“这学校校服真土,要是比丑的话,放到整个京市它排第二估计就没哪个学校敢排第一了……”
这帮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苍蝇盘旋在耳边嗡嗡叫,教人心烦。
“怎么着,”魏川眯起眼睛,“看不上人家学校还上赶着过来,是嫌自己的命生得不够娇贵,排队来投胎吗?正好小爷送你们一程,让你们下辈子投个好胎,还能继续当少爷小姐。”
“投胎”两个字在程燕宁和程嘉树听来分外刺耳,在场谁不知道他们两人不是老鱼总亲生的,魏川这话精准地踩到了两人的痛处。
程燕宁表情变了,眼神刻毒,“姐,每次都放条叭叭狂吠的疯狗挡在前面有意思吗?”
魏川脸色阴沉了下来,“你是觉得我不打女人是吗?”
鱼知意拉住魏川,她被程燕宁这几声“姐”给叫恶心了,不知道对方今天抽什么风,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不是你好好的鱼家小姐不做,来找骂吗?”
程燕宁眼睛里闪过一抹幽光,她今天还真不是来找鱼知意茬的,她妈查到鱼知意之前刷掉的那笔钱是帮一个学生还了亲妈的赌债,她倒要看看那男生是何方神圣。
“听说你现在有新目标了,这次准备花多长时间拿下?藤昱听说你不纠缠他了,正找朋友庆祝呢。”
藤昱,又是藤昱,这个前几天被安晨提了一嘴的人,终于被鱼知意从遥远的记忆角落里扒了出来。这好像是她读高中时,京美私立的校草。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赌约,当初鱼知意和魏川打赌输了,被要求向自己近期印象最深刻的男生表白。刚好鱼知意当时在礼堂看了一场藤昱的钢琴表演,于是开玩笑地要来了藤昱的手机号码给对方发了表白短信。
本来就是打赌输了玩的大冒险游戏,要命就要命在藤昱此人自命不凡,根本不相信鱼知意的解释,几次三番找到鱼知意要她把事情说清楚。
两人在一起的次数多了,被学校其他人撞见后,因为是鱼知意先表白,不知道怎么的就演变成了鱼知意对藤昱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