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的心这才稍微松下来。反正这架也打了,与其受别人的打,还是自己不吃亏最要紧。
但她还是口气沉肃问道:“为什么要打那些人?陆镇,难道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京城里最不好招惹的?你是侯府公子,但是他们的身份也不低,要是真闹起来,家里,外面,都不会放过你,里面的利害你不知道?”
“知道。”陆镇轻描淡写地挑了下锐利的眉峰,口气一派淡然,“所以我这不是往你这里来了么?”他抬起眼睛,想了想,掐算道,“我走的时候,五成兵马司家公子的奴仆跑了一个回去报信,余下的都被我打在地上不能动弹,算着时辰,现在他们也应该得到消息,上我们家拿人了。”
陆玖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拧着眉道:“所以你才上我这里避难来了?陆镇,你十六岁了,能不能稳重点?你平白无故地为什么要打人?你这不是给祖母添乱吗?”
陆玖对陆家的人一贯没什么感情,除了还比较关心陆镇之外,唯一放在心上的只有华阳长公主。
虽然不知道陆镇到底是因何原因出手打的这些公子,但是不管原因是什么,陆镇这次都是闯了大祸,到时候难免要惊动华阳。
陆镇看着满面焦虑牵挂的陆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软下语气说:“姐,我不是来你这儿避难的,我是的确有事来同你商量的。”
陆玖没好气地道:“什么事?要我包庇你的事?”
“哪能呢?”陆镇笑起来,“你先别气,你听我把话说完。”
陆玖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那就快说。”
陆镇收敛的面孔上的笑容,神情变得肃穆了几分,他正襟危坐地望着陆玖道:“姐,三天以后姐夫就要挥军北上,这一次,我想跟着姐夫一起走,不想再留在京城那个破兵马司了。”
陆玖眼神里的忧虑逐渐变成疑虑:“这件事跟你打人有什么关系?”
陆镇道:“当然有关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非去燕云山不可。京城那几个纨绔公子背后的家世不是好惹的,就算我是华阳长公主的孙子,宣平侯府未来的继承人,也一定会被他们背后的世家整一通,所以我就只能去燕云山才能避开这件事,也就不会有人阻止我想去燕云山参军的心愿。”
“阻止?”陆玖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凝眸盯着陆镇道,“你是说,家里已经知道了你想去燕云山的事情,但是极力阻止,所以你出此下策,动手故意打伤人,逼得家里不得不同意你去燕云山参军?”
陆镇这才展颜一笑:“姐姐聪慧,果然是一点就通。不过我这也不算是下策吧?京城里那几位少爷可都是恶贯满盈之人,仗着家里的功劳在京城里为非作歹,我早就想给他们点教训,帮百姓出气了。我这次,叫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陆玖细细琢磨:“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若是去参军,家里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阿镇,为什么你非要去燕云山不可?虽然那边如今是胜战之势,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许多事情是说不准的。”
陆镇忽然笑问道:“姐,当年姐夫是为什么下定决心前往燕云山的?”
陆玖一愣,旋即垂眸轻声回答道:“他当时也是犯事,决定去燕云山闯荡一番自己的功名,然后回来见我。”
陆镇的脸上绽放笑容,他看着陆玖,定定道:“我也是一样。”
陆玖怔忡,旋即猛地抬眸看向他,下意识道:“你是因为月知,是吗?”
陆镇的眼底流露两份惨淡,笑容还是依旧,他轻轻点了点头:“是。”
“可是……”陆玖想了想,还是说,“可是月知与何羡愚的婚事已经定下了,阿镇,她已经快要是别人的妻子了,你何必呢?”
“姐,你记不记得,你从前问过我,问我对月知姐的心意到底是玩玩而已,还是认真的。我当时回答你说,我很认真。”陆镇那双沉静的凤眼当中流露坚定的光芒,“即便现在她快要嫁人了,我也还是会对她这么认真。”
陆镇的面容上有着我心匪席的决意。
“从我第一次第一面见到她开始,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目光若是放到我身上,自然令我欣慰开颜,可她的目光若是永远只放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我也不会气馁愤恨。我知道我年纪轻,我比她小了五岁之多,但是我相信我能够有保护她的能力,所以,我要去燕云山,在真刀真枪中证明我自己。”
“我也想功成名就,将来风光回京的时候,能够做一个有能力护住她的人。不管她这一生一世属不属于我,我都会在背后默默地保护她一辈子,等着她一辈子。”
“只要她回头,就会发现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从不曾离开。”
眼前少年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说到最后,眼底竟然也残存了泪光。
背后的明窗之外,深绿茵茵,风摇动竹枝时的声音像是谁的叹息。
陆玖抬眸,看向陆镇的眼神多了一份郑重:“你真的想好了?你真的要等着她?一直等着她?哪怕这辈子求而不得,你也愿意?”
陆镇在这连胜的逼问当中狠狠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全然是认真:“我愿意!”
这一刻,陆玖知道,自己再问什么也是多余的。
她轻轻地站起身,垂眸凝望着陆镇道:“好,既然你心意已定,我就帮你这一次。”
陆镇一愣,旋即欣喜若狂地站起身:“多谢阿姐!”
陆玖转过身平视他:“若是过去了那边,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
陆镇点头:“我知道。”
陆玖忽然想到:“你姐夫知道这件事了不曾?”
陆镇脸上一红,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道:“姐,你别怪我们。”
陆玖疑惑:“我为何要怪你们?”心念电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陆镇探寻问道,“难道这件事情,元朗早就知道了?”
陆镇难为情地笑,试探着说:“……这件事,就是姐夫替我想出来的主意。家里不愿意让我参军以后,我私下去找过姐夫,姐夫就替我想了这个办法,因为怕你担心,他一直叮嘱我不许说,不过现在事已经成了,我还是不瞒你了。”
陆玖的脸上闪过错愕,旋即忍不住有些生气。
陆镇看着自家姐姐脸上逐渐阴云密布的表情,连忙劝道:“姐,你千万别怪姐夫!他这个主意出得挺好,要不是这样,我也去不成燕云山,你千万别生气啊姐!”
陆玖瞪他一眼:“我看你们两个是狼狈为奸,江殷也是,这样的馊主意也能给你想出来,陆镇,我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看看,看看你到底是跟我一边的,还是跟他一边的。这种事情竟然也不来给我商量,跑去找他?陆镇,江殷是你的亲哥哥才对吧?”
陆镇嘿嘿笑了两声:“我倒是想让他做我亲哥,但是这样的话,你们不就不能成婚了吗?”
“你……”陆玖一噎,摇头又是气又是叹。
陆镇却是心情大好,劝她说道:“而且姐,这件事情我与你说了你肯定不会允许我去做,只有姐夫跟我心境相同,可以跟我共情。姐夫说了,说是男人,就该这么做。”
陆玖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戳他脑门:“他诓你的话你也听?”
陆镇捂着额头笑:“姐夫说得没错啊,我对月知的心,同当初姐夫想要争取功名回来守护你的心,是一样的。”
话语之间,陆玖的思绪不禁飘远,想起从前京师里那个纨绔不羁的少年江殷,终是无奈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她转眸看向陆镇:“告状的人估摸着也到侯府了,我陪你过去一趟吧,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陆镇喜色笑着,赶紧上前搀扶陆玖的手:“好嘞。”
陆玖侧眸,看一眼他脸上一览无余的喜色,无奈摇头,吩咐了家里的嬷嬷们各自督办王府的事宜,便随着弟弟一起离开了齐王府,转道回趟娘家。
*
事情十分顺利地落定下来,一切都按着陆镇的计划在走。
魏氏与陆元忠原本心疼陆镇,不舍得让这唯一的儿子前往燕云山受苦,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他去,否则留在京师当中还会惹更大的麻烦。
三月十九,大军集结北郊军营,江殷领军正式归去燕云山。
这一次出征声势极为浩大,皇帝极其看重,甚至还亲自为此在北郊门送行。
大家都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出征。
陆玖与大家来到北郊饯别送行。
先是皇帝告慰三军,然后是江殷整肃队伍,最后是鸣礼炮启程。
趁着还有时间,大家便聚集在一起,做送别之前的最后嘱咐。
魏氏与陆元忠围着陆镇千叮咛万嘱咐,恋恋不舍,恨不得自己也跟去北疆才算安心。
江圆珠与容冽站在一处,微笑地说着什么。
而何羡愚也在与徐月知做出征前的交代。
月余之前,两家之间已经定下了婚姻,成婚的六礼也走了大半,现在就等何羡愚胜战回京以后,两家正式缔结两姓之好。
徐月知穿着一身飒爽的红色衣裙,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焰,裙摆上绣着的菖蒲花也随着翻飞的衣角飘动起来。
她仰头看着马背上丰神俊朗的何羡愚,眼底是滢滢的泪光,依恋不舍地道:“我等着你回来。”
何羡愚在马上弯下腰,用温柔的大手抚了抚徐月知的头发,郑重而坚定地温和说道:“小月,你等我回来,等一打完胜仗,我立马就回来娶你。”
徐月知泪眼朦胧,攥着何羡愚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徐云知站在妹妹的身边,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何羡愚,先是投以一个“善自珍重”的关怀眼神,旋即折扇唰地一合,用扇柄敲在妹妹的头顶上,戏谑地道:“阿愚,我们家可没人能降住这只母老虎,只有你来才行,所以你可得早点回来,救我出水火之中。”
徐月知原本还沉浸在送别何羡愚的伤感之中,头顶上一痛,连忙捂着头抬起眉睫泼辣凶狠地瞪了一眼同胞哥哥:“徐云知你作死吗?有你这么说妹妹的吗?谁是母老虎,你才是大尾巴狼!难道跟我住在一起,是让你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吗?”
何羡愚看着眼前斗嘴的兄妹二人,俊朗英逸的面孔上忍不住浮现笑容,连忙一手拉住一个,和和气气地劝说:“好了好了,小月,你和云知真是从小斗嘴斗到大,你们兄妹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平心静气地说话?”
徐云知折扇潇洒一展,脸躲在扇子底下,对着何羡愚,朝徐月知的方向努努嘴,挑眉故意道:“这还不是母老虎?简直是母夜叉啊!阿愚,你还是仔细想想吧,我们家的这位可不是轻易难得起放得下的,将来娶这么个彪悍的回家,啧啧,你的日子可完了。”
徐月知见徐云知故意在未婚夫前面打趣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想抬手冲哥哥身上打,可是抬起手又想到,要是真的打了,岂不是正中哥哥下怀?最后一想,还是愤愤不平地重重把手放下,怒气哼哼地说道:“徐云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徐云知贱贱地打趣说道:“看,被我说中了吧?徐月知,别人的家姑娘都是斯斯文文的,就你从小喜欢舞刀弄棒,一点也不温柔,哎,也只有阿愚性格温和,由着你怎么揉搓都不生气。”
徐月知简直炸毛。
何羡愚却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顺毛:“小月,别听你的哥哥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样子,只要自己觉得开心适意,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去在乎那些原本就不爱你、不喜欢你的人对你的评价。何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喜欢的就是你本真的真实模样,因此,你在我的面前,不要有顾忌,做自己就好了。”
徐月知脸一红,一瞬间柔婉地低下头去,像是原本炸毛的小猫一瞬间被挼平了毛,变得温和柔顺:“我,我知道了……”
何羡愚满意地笑着,点点头说:“安心等我回来娶你。”
徐月知抬起红扑扑的脸,信任地看着他,亦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从小到大,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全都会一一做到。羡愚哥哥,我等着你回来娶我。”
何羡愚的眼底神色亦是坚定:“好。”
不远处,陆玖与江殷遥遥看着那一头何羡愚与徐月知的温情,两两相望,双方的眼底都流露出温馨的笑容。
江殷身穿一袭殷红色征袍,身披银甲,肋下佩刀齐全,端然是一位大将的风范。
陆玖站在他的面前,细细地将他征袍上的系带系紧,然后微微踮起脚尖,抬手轻轻拂去他肩膀上沾染的尘土。
做好这些,她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眼前身形高大修长,面容俊朗,眉目如星月明朗的英俊男人。
江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垂眸温柔道:“玖玖,家里暂时就托付给你,我会很快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陆玖欣然点头,淡淡笑着:“我知道,你自己此去也要当心,每隔半个月,记得飞鸽传书给我一封信,别让我担心。”
江殷点头:“放心,我知道,必不会让你担心的。”顿了顿,故意风趣地笑道,“不过这次真是可惜。”
陆玖一愣:“可惜什么?”
江殷故意笑道:“江烨前些日子不是去荆州巡视么?今天他不回来,看不见我们夫妇恩爱送别的样子。真可惜,我还想给他看看我们的好日子。”
陆玖失笑忍不住抬手拧了一下他的脸:“皇太孙如今公务缠身,当然不能回来送你,还有,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你这个人心里坏得很,有亏都要讨回来。”
两个人站在没什么瞩目的小小角落里,江殷环顾了一下左右,发现没什么人留意,于是脸上泛起狡黠的坏笑,猛地一把拦腰抱住了陆玖,贴在她耳边得意道:“现在你是我的人,我想怎么炫耀就怎么炫耀。”
陆玖笑着,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挑眉道:“谁能知道,一会儿马上要去统领三军的大将军,这会儿还偷偷抱着自家老婆耍小孩儿心性呢?”
江殷不以此为耻,偏还以此为荣,抱着她腻腻歪歪地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么个小孩心性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