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颇有些震惊,看着他的零嘴袋子:“……你都随身带着这么多吃的?”
她依稀记起来,好像每一次她见到何羡愚的时候,他嘴里都嚼着好吃的东西。
不是在吃零嘴小食,就是在去吃零嘴小食的路上。
“是啊!”何羡愚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耿直地笑起来,“我天生就比旁人胃口都好些,没一会儿就饿了,所以我娘就给我做了这个袋子,每天在里头装些肉脯和零嘴,这样她就不会担心我饿得难受,没东西吃。”
陆玖看着他手中那个零食锦囊,有些微微羡慕:“令慈真是个细心温柔的人。”
何羡愚从里面翻了翻,找到包着纸张的一个小团,并将它塞进陆玖的手中:“我记得你好像同我说过你不爱吃很甜的,这里面是我娘包好的糖樱桃,酸甜口,你拿去吃。”
陆玖双手接过,由衷感谢:“你竟然记得我不爱吃很甜的。”
何羡愚挠头耿直笑道:“小事。”
陆玖将青梅放进嘴里,一股酸甜的滋味立即让她精神一振。
“怎么样,好吃吗?”何羡愚问。
陆玖眼睛一亮,赞许道:“好吃。”
何羡愚笑眯眯地:“你喜欢就好,你若是喜欢,以后上学我也给你捎上一份。”
陆玖连忙道:“不用了。”
何羡愚却笑道:“不用跟我客气,我每日上学的时候也会帮殷哥儿他们捎带,多带一份也没关系。”
陆玖听他提起江殷,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就见背后不远处的江殷正跟徐云知争执着什么,江殷气得一脸红扑扑的,而徐云知却不理会他,两个人隔着一个容冽推推搡搡、打闹火热,一团孩子气。
陆玖悄悄莞尔一笑。
回过头来,何羡愚正好看见她脸上轻淡的笑容 。
他看着她,也笑了:“原来还以为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讨厌殷哥儿,没想到你竟然也肯跟着他跑出来玩儿。”
陆玖咳嗽了一声,道:“……只是恰好在家里待得烦闷。”
何羡愚看着她笑而不语。
“我原本还以为,江殷是一个朋友也没有的,没想到倒是有你们三个好友。”陆玖慢慢道。
何羡愚咬了一口小鱼干,笑道:“因为殷哥儿是个好人。”
陆玖微愣:“为什么?”
“我们四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呢,从小就比旁人都吃得多些,因此明明同岁,我却比旁人都胖许多。旁的小孩儿看我长得胖,于是都骂我是肥猪,动辄打骂,我因为性格柔弱一直不敢还手,后来,是殷哥儿帮我把那些欺负我的人通通打跑。”回忆起过去,何羡愚的脸庞浮现笑容。
“我们那时候都才四岁,殷哥儿出手帮我打跑那些人的那天,他就说,咱俩都是一个人,不如做朋友吧,于是,我就有了第一个朋友。”
当天从何羡愚的话当中,陆玖方才知道他们四人之所以能够玩在一起的缘由。
江殷因为身份特殊,在京师当中受尽冷眼,后来又被送去蛮真充作质子三年,凤鸣府的世家大户的人素来对他避之如瘟神;而何羡愚因为天生长得比旁人胖些,幼年时常受欺负;沉默寡言的容冽虽是翁主之子,只可惜父亲却是罪臣,家中门庭仅仅依靠母亲的身份支撑,容冽倚靠翁主之子的身份在京师之中勉强生存,但看不起他出身的却大有人在。
四个人当中,只有徐云知的名声稍微好一些。他出身正经仕宦人家,父亲在翰林院任职学士,虽然官位不大,但也足够体面。
江殷与何羡愚来往最早,四岁就认识了,而后是容冽,徐云知则是先跟何羡愚交好,后来才勉强同意被何羡愚带进四个人之中的。
陆玖默默听着何羡愚的诉说,心中对这四个人抱成的团体有了新的认识。
最开始见到何羡愚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受到江殷的威胁,才忍辱负重地跟在江殷的身边当跟班,把江殷的话当圣旨。
原来,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四个少年,或多或少都是旁人眼中的异类,是旁人眼中的失败者,他们因为幼年的羁绊团结在一起,互相给予温暖和善意。
听完何羡愚的话,她也更加肯定了一点。
现在,十五岁的江殷可能的确是个放鹰逐犬、整日打马过街无所事事的少年,但他绝不是众人所说的残暴纨绔、心狠手辣。
正因为他自小就是异类,自小就受到排挤,自小就明白旁人冰冷的眼光扎在身上有多难受,所以他才会对同样遭受歧视的何羡愚与容冽如何温柔,才会用平等的目光去把他们当成自己的朋友,保护着他们。
陆玖心底暖意渐起。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江殷时心底产生的疑问,一个遭受了排挤与漠视的人为何会在母国存亡的关头站出来呢?
那一定是因为,在黑暗之中,有这些温暖的手支撑着他。
正因为身处黑暗,所以才更珍惜仅有的一点微光。
江殷与徐云知打闹了好一阵,猛地回过头来,撞见回眸望着自己的陆玖。
他朝她扬起笑容,然后放开徐云知追上了她身旁:“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他面孔:“我哪儿看你了?”
“喂,阿愚。”见陆玖不搭理他,他又转过去揽住何羡愚的肩膀,挑眉道,“刚才看你们俩说个不停,是不是在说议论小爷我?说实话不杀!”
何羡愚咬着小鱼干朝江殷讪笑:“我们可没议论你。”
“真的?”江殷不信,佯装威胁地看着何羡愚,“跟我说谎可是要被咔嚓的。”
说着手一抹脖子。
陆玖见状连忙将何羡愚拉到自己身旁,隔挡在他跟江殷的中间。
她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冷嗖嗖地给了江殷一记眼神:“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抹脖子吓唬人。”
江殷震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着何羡愚,暗戳戳地道:“……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好了?”
他废了好些劲,方才跟她套上些近乎,何羡愚竟然这么快就可以与她热络聊天了。
而且他方才在后面暗中观察了好久,发现陆玖对着何羡愚说话的时候,笑了好几次!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没笑得这么欢快……
陆玖轻动眉梢:“方才好的,以后阿愚也算是我的朋友了。”
江殷瞪着何羡愚,何羡愚给他摸了个豆腐干出来,讪笑:“你吃不?”
“不吃!”江殷转头过去,气呼呼道。
*
从相国寺往南,到州桥两岸的这一条路上,几乎遍布了各色夜市美食。
一来到这儿,何羡愚就想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一样,他轻车熟路热情洋溢地带着众人往里钻,一面还贴心地给陆玖介绍各家的招牌美味。
“……这边王记的烤肉摊子是我们几个常去的,老板给的肉多实诚不说,风味还特别好!那边鹿家的烧鹅和干烤兔肉一绝,偶尔摊主还卖些包子啊,腰肾鸡碎什么的,价钱实惠。”何羡愚如数家珍。
陆玖抬眸看去,州桥已经临近南边的朱雀门,与朱雀门前的龙津桥遥遥相望。
自州桥起至龙津桥这一段路程之间,炊烟不绝,香味四溢。
江殷环胸走在陆玖身边,侧眸瞥一眼何羡愚,嗤声道:“要是凭吃饭就能够做官,那你肯定是宰相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
何羡愚憨厚笑一笑,并不说话。
“民以食为天,人若是不知道吃,那还怎么活?”陆玖淡淡替何羡愚开腔。
徐云知与容冽走在后头,笑一声说:“对了阿愚,我们在哪儿用晚饭?”
“就前边。”何羡愚回过头来,眼睛亮亮地道,“那边新开了一家店,我提前就去看过了,卖的都是时令小吃。”
“少说话了,快带路!磨磨唧唧的。”江殷凶声。
陆玖淡淡看江殷:“别凶他。”
江殷委屈死了:“我哪有啊,我平日都是这么对他说话的啊。”
何羡愚笑眯眯地:“比起平日对我的态度,殷哥儿现在的态度已经很好了。”
“何羡愚,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江殷道。
众人笑哈哈地往着何羡愚择定的摊位过去。
*
何羡愚选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装潢豪华的店面,几根竹竿几片帷幔,就支撑起了一个基本的店面。
最前头是制作美食的露天厨房,一应洗净备好的菜品按照荤素摆在台面上,后头宽敞的地方则供食客们落座。
露天小店里生意很好,陆玖等到抵达的时候里头已经坐好好些客人。
女焌糟头梳云鬟高髻,腰系着青花巾上前,引着他们到一张无人的桌旁,又微笑着替一行人斟茶倒水,便问道:“几位要用点什么?”
何羡愚指点江山道:“来两份大的麻腐鸡皮,然后五份的麻饮细粉,再加上素签和五份生淹水木瓜!哦对了,还要一盘葱泼兔跟莲花鸭签,配上胡饼。”
焌糟听了菜便离开,陆玖有些吃惊:“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一旁徐云知展扇而笑:“放心,我们五个人,何况阿愚也在,吃得完。”
等着上菜的间隙,何羡愚又从隔壁的糖水摊子要了五份沙糖冰雪冷元子过来。
手边是美食相伴,眺目远望州桥上灯火煌煌,行人相伴同行,底下有画舫穿过,船上歌女的琵琶声泠泠传来。
何羡愚特意给她那一碗圆子少放了许多糖,软糯弹牙的五色圆子浸在冰沙当中,送出口中是透出雪梨的清甜味道,冰冰凉凉的一口,将人浑身的暑气都散去。
每次从出身,身旁总是跟着侯府的随从,可这一次却是同着江殷四个,大家谈笑侃侃,左右无人紧盯她的一言一行。
原本她对江殷这一群人避之不及,可真正接触他们之后,却觉得与他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再轻松惬意不过。
不用端着架子,也不用曲意逢迎虚伪赞同,他们几个中间想说什么就直接开口,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一会儿焌糟端菜过来,何羡愚二话不说就动手冲,江殷与徐云知见状也赶紧跟上筷子:“好啊你何羡愚,菜在桌上都还没放稳,你就动手了!?我不能输给你!”
容冽则沉默安静地提起筷子,避开他们三个的争抢,静静吃菜。
陆玖坐在一旁,看对面闹成一团的江殷三个,伸手取了一块鸭签,眼底忍不住蕴藏起笑意。
江殷左手一卷胡饼里塞着麻腐鸡皮,右手握着素签,刚宠幸完左边又迫不及待去啃右边,不顾自己满嘴都是油,看见何羡愚抓了最后一张胡饼,立即饿虎扑食去抢:“你都吃了仨了!”
何羡愚誓死护卫胡饼,赶紧放嘴里咬一口:“我已经吃了,你不嫌我的口水我就给你!”
江殷气炸:“有没有王法了,今天可是我掏钱!”
何羡愚死不松手:“这是我的饼!”
容冽沉默吃饭,已经退出战局的徐云知提筷子夹菜,摇头痛惜:“你看你们,也就这点儿出息。”
这样的氛围下,陆玖看着正与何羡愚争抢胡饼的江殷,也忍不住垂眸静静笑。
一桌子菜,叫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们一顿风卷残云直接干完。
江殷作东付钱,大家收拾好东西,便准备过汴河去对面的瓦子看戏。
焌糟笑盈盈地在背后刚送了他们出门,还没走到河岸边,就看见远处一座包子铺前为了一转的人。
拥挤的人群里外围成一圈,像是在看里头的热闹。
何羡愚望着那堆人群疑惑道:“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徐云知打着哈欠,懒声道:“管他的,又不关我们的事,走了,那边的船已经过来了。”
“走,过去看看!”江殷却皱了皱眉,朝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
容冽一见江殷动身,第一个追了上去,而后何羡愚也跟上。
徐云知站在原地无语道:“哎,船要过来了!”
可没人听他的,于是他也只好跟上去。
临行还不忘回头带着陆玖:“……算了,我们也先跟着去看看。”
今日与江殷几个算是结伴同行,陆玖亦不好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于是跟着徐云知上前,去看看包子铺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里里外外都是人,江殷一马当先挤进去,而后陆玖也随着大家往人前挤。
她原本与徐云知一样,并不关心人群之中究竟出了何事。
她跟着江殷等人挤到了人群最前,就见到包子铺前的客人已经跑光了,只剩下看热闹的百姓。
而人群的最中间,围着几个争执中的少年。
江殷站在陆玖身旁,也看着那些少年,忽的,陆玖就听见他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怎么是他们几个?”
“冤家路窄呗。”站在身后的徐云知打了一个哈欠,懒声道。
陆玖微愣,听口气,江殷几个倒像是和这些少年认识。
只见面前四个锦衣玉冠、穿着光鲜华丽的少年公子簇拥着一个紫袍白面的俊俏少年,那俊俏少年脸上挂着冷笑,一脚就踹翻了面前一个比他稍小一些的少年郎君:“告诉你,少管我苏凛的事!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敢动你,充什么正派侠客?下次再让本少爷碰到,弄死你!”
苏凛陆玖不认识,但是看到他脚下被踹翻的那个小少年时,她直接愣住了。
那个少年不是旁人,分明就是她的好弟弟,陆镇!
散学之后,她便一直没有见到陆镇的身影,还以为他去哪儿了,谁知道竟然是偷跑出来玩,现在还不知为何惹上了眼前这一堆比他年长的哥哥们。
陆镇一向是只高傲的小孔雀,这会儿不敌对手,脸上却也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样子,反而凶狠地盯着那个名为苏凛的少年道:“来啊!你敢动我试试!?”
苏凛听见却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
他背后一群十五六岁的跟班们立即拥护:“长公主算什么?我们苏二少爷可是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儿子,苏贵妃唯一的侄儿!你们家在我们苏家面前,连提鞋都不配!我们有什么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