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琳琅阁中,陆玖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第二日一早就起来梳洗,预备着去上学。
在荣景院例行向华阳公主问安后,风莲便送她往大门外走。
刚跨出垂花门,就看见门外站着陆镇的身影。
陆镇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一见她就不满地抱怨:“你怎么才来?我都在这儿等你好一阵了!”
陆玖看到他十足惊诧,拧眉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陆镇抬手一指背后的小厮。
陆玖看过去,只见那小厮提着一个书匣子。
陆镇抬手叩了叩书匣子道:“当然是去上学啊。”
“你书斋中的先生又没让你去那么早。”陆玖皱眉看着他。
陆镇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我就不能勤学苦练了吗?从今天开始,以后每天我都要同着你一道上下学。”
陆玖抬眸一扫他眼底下乌青的一圈,显然就是昨晚没睡好,今晨强行早起的后果。
“是么?只要你起得来,随你的便。”陆玖越过他,准备登车。
“我当然起得来了!”陆镇追身上去,跟在她的背后登车,急急道,“我可是答应了大哥今后他不在的时候要好好护着你的。”
姐弟二人在车内坐下,陆玖抬眸扫一眼陆镇,懒得理他。
陆镇得意道:“而且你看,昨日我不是就护了你一回么?要是当时我不在那儿,那个江炜早就抓着你肩膀了!”
陆玖看着陆镇仰头得意的样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脸。
她垂眸笑一笑,不言语,只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马车从宣平侯府的大门驶出,刚走上福善街,陆玖便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哒哒逼近,正朝着她车窗的方向过来。
她想都不用想来人是谁,下一刻,一只手就从外掀起了车窗的帷幔。
陆玖不动声色地捏着手中的书卷看,垂眸神态淡定自若,睫羽都不曾动一下。
倒是她身旁的陆镇看见车窗外的面孔十分激动,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哥!你来啦!?”
陆玖右手边的车窗外,江殷骑马从后追来,与车窗平行前进。
少年一身殷红的衣袍坐在油光发亮的黑色骏马之上,头上马尾飒落高束,腰带紧紧勒出他劲瘦的腰身。
马也俊俏,人也精神。
他微微躬腰低下头,用纤长的手指挑起她窗户帷幔的一角,对着车内的她笑得一团孩子气,微微露出两颗小虎牙。
陆玖原来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早就来了。
陆镇看见江殷连忙道:“大哥你看!昨天答应你的话我做到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守着我阿姐呢,你放心吧!”
江殷扫一眼陆镇,面对他的热情敷衍地点点头:“嗯不错,继续这样。”
“好!!”陆镇点头如捣蒜,“我会的!”
江殷收回视线,回过头来看向陆玖,冲着她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笔墨的宣纸给陆玖:“玖玖,你看看,这是我昨天写的。”
“大哥,你这是什么啊?”陆镇好奇地探过头去看,就见上头写着一行一行的诗文,“你写这些做什么?”
江殷没搭理陆镇的话,只对着陆玖挠头笑了笑:“昨天回去得太晚,匆忙写的……”
陆玖想起之前他在自己面前说的话,每天练一遍字,直到把字练好看为止。
手中的这一张宽大的宣纸上,满满当当地全是字,看得出来是很用心在写。
“昨夜不是已经很晚了么?你还写这个做什么?”陆玖问他。
江殷冲着她笑:“我不是都答应过你会好好练字吗?只要是我答应你的话,我都会做到的。”
这倒是一句实话。
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江殷都如实做到了。
她说他的字难看,他就真的每天写一张交给她评阅;他答应了她从今往后接送她上学,向来迟到成性的人也能真的准点在她家门前等候。
他的身上,就是有着这一股莽劲。
她轻瞥他一眼,也没有鼓励,也没有批评,只是将那张新练的字帖收起来,夹在自己书卷当中:“嗯,继续这样。”
江殷听见,脸上不由自主展颜:“好!”
陆镇瞪大了眼睛看向江殷:“大哥,你还真听我阿姐的话。”
江殷睨着陆镇:“你姐说的话,那都是正确的话,我当然要听了。你也一样,好好听你姐的话,知道么?”
陆镇得令,笑道:“知道!”
陆玖看着对江殷满脸服从的陆镇,心里忍不住笑。
若是魏氏知道她那谁也管不了的儿子,轻轻松松地就被江殷收买成听话乖巧的小跟班,恐怕会直接哭出来吧?
夏日晨阳洒落,江殷策马慢慢随行着陆家姐弟的香车,沿路朝广贤书院的方向远去。
入书院后,陆镇便别了陆玖江殷二人往自己的书斋过去,约定午时散学之后众人再一道回家。
告别陆镇之后,陆玖便同着江殷往兰室的方向过去。
陆玖在前,江殷还是如往常一样,跟在她一步之后。
二人穿过幽静的廊庑,陆玖听见背后的人脚步轻快,甚至还轻轻吹起了口哨小曲。
她回过头去淡淡瞥他一眼:“这么高兴?”
江殷看着她明朗一笑,样子像极了忠犬:“只要跟着你,我就高兴。”
陆玖未置一词,只是转过头去,兀自摇了摇头,十足的无奈。
第26章 两个人的改变
今日江殷破天荒来得早, 何羡愚同着容冽一道进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何羡愚揉了两次眼睛,盯着陆玖背后的江殷看, 这才肯定自己没看错。
“殷哥儿, 你来这么早!?从前咱们可都是课讲到一半才来,你这么早来书院,简直都不像你了!”何羡愚惊讶得连抓了两把小鱼干吃。
江殷坐在陆玖的背后,面前装模作样地摆着一本书。
“去去去!别打搅我用功!”江殷挥手赶苍蝇一样驱赶何羡愚, 仰着下巴骄傲道,“现在的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的,我今后可是要好好用功上学的人!”
何羡愚愣了好一阵, 赶紧去摸容冽的手,怔怔道:“容冽,你快掐我一下, 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容冽一身玄衣, 眉眼沉默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何羡愚自己掐了自己一下, 接着肉痛十分地道:“不是梦!”
江殷瞪着他:“怎么,我就不能改过自新,好好上学了?”
何羡愚连忙道:“可以!可以!”接着赶忙拉着容冽往后头的坐席前去。
“对了阿愚, 云知今日没和你们一起过来?”江殷发现徐云知今日并未同何羡愚等一同前来书院,于是回头询问。
何羡愚停下来道:“我们几天没同着他一道过来,应当一会儿就来了。”
江殷点了点头,刚转头回去, 就见到徐云知从门外走进来, 打着连天的哈欠。
“这不是来了么?”何羡愚回头看着徐云知笑起来。
紧接着他一愣,看见徐云知并不是一个人走进来的,他的背后还跟着一位少女。
看清来人, 何羡愚脸上的笑意更深:“小月?”
陆玖原本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卷书,听见何羡愚唤了一声小月,立即抬起头来。
果见到徐云知的背后跟随这徐月知。
徐月知听见何羡愚的声音,回过头来冲着他腼腆道:“羡愚哥哥。”说着又回过头来看向陆玖,少女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玖玖!”
见到徐月知,陆玖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她对着她微笑道:“月知,你来了。”
徐云知一早显然是没睡饱的状态,俊脸上哈欠连天,他朝着何羡愚几人的方向走,回头扫了一眼妹妹,嗤声道:“何羡愚跟我同岁,你就心甘情愿地叫他哥哥,对着你的亲哥就是直呼名讳。”
徐月知跟在他身后,哼了一声:“羡愚哥哥总是让着我护着我,你这个亲的总是爱损我笑我,吃饭连菜都要跟我抢,我干嘛要叫你哥哥?”
徐家兄妹只要在一起就会拌嘴,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于是笑着各自落座。
徐云知同着何羡愚容冽往后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一边抱怨着自己的妹妹,而徐月知却没有同他们坐到最后,而是直接朝着陆玖的方向走过来。
兰室当中已经有了一些学子,看见徐月知走下来,纷纷侧脸避让,不敢直视。
坐在陆玖身前的几个女学生们见到徐月知也是纷纷抱团,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徐月知停在了陆玖的身边,她身后指了一下陆玖身前的一张书案,笑问道:“这位置有没有人坐?我能够坐在这儿吗?”
那张座位原本是有人的,但是自从江殷把他的坐席换到了陆玖身后,原本在那儿坐着的学生都搬离得远远的。
“请坐。”陆玖听见徐月知的话,连忙微笑请她坐下。
江殷在陆玖背后打趣徐月知道:“你想坐就坐,要是那儿有人,我让他搬走就是了。”
徐月知回眸扫了一眼他:“江殷,你性格怎么还是这么霸道?别人的东西你都抢?”
“能抢走也是我的本事。”江殷切了一声。
陆玖没回头,只是淡淡道:“江殷,你忘了约法三章里的其中一条么?在学堂就好好上学……”
“不得让南池先生担心,不得欺负他们!记得记得,都记得!”没等陆玖的话说完,江殷就赶紧接着她的话说。
徐月知怔怔看着江殷,又怔怔地看一眼陆玖,猛地捂着嘴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把自己的书匣随手扔在桌案底下,然后坐在椅子上回过头来看向陆玖,指了指背后捏着书本装模作样苦读的江殷。
“你能治住他?你可真行!他在京里可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角色,竟然能听你的话!”徐月知偷笑着对陆玖比了一个大拇指,“果然是我的朋友,厉害!”
陆玖微微侧首,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背后的江殷。
“你别理他,这儿原本就没人,你安心坐。”她朝着徐月知微笑说。
*
徐月知来了书院之后,陆玖便有了能说话的人。
与她的安静不同,徐月知是一个极其有活力的女子,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为人也是干脆利落,泼辣得如同一只小辣椒。
自从陆玖主动撇清与何羡愚的关系之后,徐月知便对她十分的亲切要好。
南池的半堂课讲完以后便有两刻钟的歇息时间,坐在前桌的徐月知便扭身过来,抱着椅子同坐在背后的陆玖谈笑说话。
江殷对徐月知十分不满,她来了之后,自己与陆玖就更没了说话的契机,又不好去打断她们女孩儿的谈话,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去找何羡愚几个闲聊。
徐月知热情直接,喜欢在谈话当中占据主导者地位,而陆玖恰巧又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来二往,没一会儿,两个女孩儿更加要好了。
徐月知是在凤鸣府长大的,十二岁那年祖母病故过世,灵柩葬回老家潭州府,父母在京师住持分身乏术,而她便只身扶柩送祖母归乡,在潭州守孝三年,前不久方才被家人迎接回京。因此,她在京师也没什么朋友可言。
所以在新添了陆玖这个朋友后,徐月知十分高兴,与她说一堆自己的事情。
“我从小爱跟着男孩儿们习武,也算是跟江殷他们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性子泼辣,而且武术又学得比他们快,师父们还说我将来是做将军的料子。”徐月知笑容爽朗,“我的梦想是成为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武状元,第一位女将军,保家卫国,殴除群厉!”
谈起自己的志向时,徐月知的眼神坚毅闪亮,大有壮志凌云之气魄。
陆玖听完微笑点头:“月知武艺出众,匹夫所不能敌,又有这等胸襟,将来一定会得偿所愿。”
徐月知听见她赞同自己的话,笑意更甚,她激动地握住陆玖的手:“你也这么觉得!?”
陆玖真心诚意地重重点头。
徐月知开心地笑起来:“玖玖,你真好!”
陆玖疑惑道:“怎么说?”
徐月知托着腮,郁闷道:“把我的愿望说给我母亲听,她总觉得我是异想天开,说大周允准女子读书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哪里能再允准女人上战场保家卫国?”
说着,她气愤地用手一捶书案:“女人怎么就不行了?女人不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陆玖听着她说,静静笑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日怎么不能有女将军?我倒是觉得,英雄不问出身,更莫论男女,只要有心肯学肯干,女儿从不比男子低一等。”
徐月知冲着她感激一点头:“我会的!”
“不过话说回来。”陆玖垂眸一笑,瞥了一眼兰室最后整与徐月知说笑的何羡愚,小声咬耳朵说,“月知不是喜欢阿愚么?怎么不坐到后面去,同他在一块儿?”
原本气概豪迈的徐月知一听何羡愚的名字,立即就脸红了起来。
少女绯红的面颊上写满了情思,她贴着陆玖的耳朵也小声道:“我难为情……而且,我怕我坐在他身边就忍不住找他说话,影响了他念书。”
这话实在可爱,听得陆玖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喜欢他,他知道吗?”陆玖悄声问道。
徐月知低着头,面红欲滴道:“他应当不知道吧,我从小跟在我哥身边,他与我哥又是好朋友,应当也只把我当妹妹看待。”
“阿愚的确是个很好的人,月知,你眼光真好。”陆玖莞尔道。
“你也这么觉得!?”徐月知猛然抬起头来,欣喜道。
“嗯。”陆玖微笑点头。
“天下以貌取人的人实在太多了。”徐月知的目光有些暗淡,像是在为何羡愚鸣不平,“因为羡愚哥哥胖些,所以旁的人都嫌弃他,觉得他愚笨呆傻,只知道仗着一身蛮力办事,吃得还多,可是他们不知道,他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他总是能把你护得很好,总是细心关照着你的感受,让你不会感觉到一丝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