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随侍互相看了一眼,点头,拔腿一齐朝着江殷的方向飞身扑去。
“这才有种。”江殷笑一声,看着扑过来的五个人,身形一抖。
陆玖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他一脚踹飞了一个,剩下的四个人径直扑到了他的身上,连带他自己五个人齐齐倒地,江殷被压在最下。
江炜原本还有些没底,但看江殷现在被压了下去,他又涨起了气势,环胸笑道:“江殷,你不是很狂么?现在就让你知道厉害。”
陆玖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她忍不住问身旁的何羡愚:“…你要不要帮他?”
何羡愚一副见怪不怪的平常态度:“没事儿。”
陆玖看着被压在人堆底下的江殷,迟疑道:“真不会出事么?他被压在下面了。”
“那是殷哥儿逗他们玩呢。”何羡愚从随身带着的零嘴袋里掏出了一根小鱼干嚼,又递给陆玖一个蜜饯,“总要给对手一点儿脸面啊,不能赢得太轻松,这是君子之争,要讲武德的。对了,这个蜜饯你拿着吃,别跟我客气,殷哥儿喜欢你,你就是我何羡愚的朋友。”
“多谢,不用了,我不爱吃甜的。”陆玖默默听着他一番解释,摇了摇头。
何羡愚道:“不爱吃甜的?我这儿也有咸的,你要不要?”
“多谢,真的不用。”陆玖没心情,她目光忧虑地看向江殷。
这人能行吗?别只是会说大话而已。
江殷被那四个侍从压制了半刻钟不到,身边的何羡愚忽然惊呼:“殷哥起来了。”
陆玖看过去,但见原本被四人压在底下的江殷猛地抽出了一只胳膊,胳膊肘对着左右两个少年的头就是狠狠的一下。
粗暴残忍的手法直接将两个少年打翻过去,身旁的小姐们纷纷捂住了眼睛,公子们则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两肘下去,躺也得躺好几天。
江炜见江殷逆风翻盘,气急之下挽了衣袖自己也冲了上去,趁乱对着江殷的背后就是一拳:“你是什么东西,今天在这儿由得你放肆?你不过是蛮真的贱货生出的杂种玩意儿罢了,若不是你爹齐王护着你,你早该死了!”
原本抓着旁人的江殷听到这话一瞬间抬头,琥珀色的眼仁一瞬冰冷彻骨。
陆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神在一丝丝变得狠厉。
戾气。
那一瞬间,戾气便包裹了江殷整个人。
“你再说一遍?”江殷猛地松开抓着的人,反手一把揪住了江炜的衣领。
江炜没江殷的身高,只能顺着他的手往上垫脚,方能够呼吸。
江炜有些害怕,但当着这么多围观的人,他亦不肯服输:“……我说你是杂种,不对吗?你身上流着一半蛮真人肮脏的血,你不是我大周的人,你应该从这个国家滚出去!带着你那个蛮真的生母一起滚出去!你的生母,不过是个蛮真的贱婢!”
“你再说我母妃试试!?”江殷的眼里燃起了汹涌翻腾的怒火,他抓着江炜衣领的手有些颤抖,手背青筋浮现,“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我说的是事实!江殷,你看看你,爹不疼,娘不亲的,你这么帮你的蛮真母亲说话,可是在她眼里,她承认你是她儿子吗?在她眼里,你只是一个流着一半周朝血的人,一个怪物,一个错误!你还想跟我争,你配吗?”江炜恶狠狠地道。
“坏了!”何羡愚见情况不对,赶紧把手里的小鱼干一塞,“姑娘,我得上去帮着点,江炜犯了殷哥儿的大忌了!”
陆玖一愣,就见何羡愚已经冲了上去,想将江殷拉回来。
可惜,已经晚了。
江炜把话说完的那一瞬,满身灰尘的江殷伸手抓着江炜的衣领,对着他的下颚就是一记又重又迅猛的上勾拳。
江炜惨叫一声往后趔趄跌了个狗吃屎,当即就吐了江殷一脸血。
“殷哥儿,你别上了他的当!他是故意要激你的,你若是真把江炜打死了,你怎么交代?”何羡愚想分开江炜和江殷。
“你起开!死了就死了,死了人我偿命就是!”怒上心头的江殷显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他反手将何羡愚推开,然后翻身骑了上去,径直坐在江炜的身上,揪着他的领子揍,左一拳、右一拳地打下去。
陆玖站在一旁看着他一下下挥拳的景象。
他那半张俊朗的面孔上沾着一痕血迹,下手凶残至极,真的像要将江炜置于死地。
风莲在一旁挽着陆玖的手,看着这失控的场面不安道:“姑娘,奴婢瞧见刚才二小姐偷偷走了,咱们也走吧。今日这事不好收场,别连累了您才是。”
陆玖往陆瑜原本站着的地方看过去,果然,人已经不见了。
可陆玖没动,只告诉风莲:“再等等。”
场上那个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像是一头愤怒的狼,抓着对手不停地撕咬,不取了对方的性命,绝不肯松口。
所有人都在一旁冷漠地围观着中间挥拳的江殷,他们看他,像看一只怪物,眼神里含着惧怕,又含着讥诮。
那个少年挥下他坚硬的拳头,就这么孤勇寂寥地拼命对抗着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丝毫不肯认输。
“——住手!”
忽然,一声制止从众人的身后传来。
江殷这才被唤醒了一点神志,最后一拳终究没落在了江炜的脸上。
“殷哥儿!”何羡愚抬头看见来人,赶紧抓着江殷的胳膊将他拉起身。
陆玖回头,就看到人群自动往两边退去,中间走出了一行华冠丽服者。
人群最前,立着一个穿石青色宽袖衣,梳高髻的夫人,她身后跟着一个穿浅兰衣衫的女人,而后就是一行命妇,其中就有祖母华阳公主及魏氏。
“参见太子妃,参见陆良娣。”在场的人连忙行礼。
陆玖抬眸再看了一遍来人,确定为首穿石青衣的女人就是太子妃陈氏,而穿浅蓝衣衫、与华阳公主有五分相似的女人,便是她的姑母,江炜生母陆良娣。
她们知道了蹴鞠场的动静,应当是赶来主持局面的。
“炜儿,你怎么样了!?”陆良娣见到满头是血的儿子心急如焚,连忙冲了上去将他揽进怀里,一队随行的宫女们连忙七手八脚簇拥上去给江炜擦血擦手。
而相比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江炜,江殷却形单影只的站在一旁,跟着他的,只有一个何羡愚。
太子妃陈氏是个美人,只可惜性格古板冷漠,看上去远不如陆良娣眉目温柔动情,顾盼生辉。
她叫身后跟着的太监们将两个少年隔开了,简单处置了江炜额头上的伤势,然后才转过眼睛,目光冷冷盯着满身泥尘的江殷。
江殷一个人打八个,虽然大获全胜,却也不免狼狈,原本身上穿着的那件殷红的蹴鞠服早已经肮脏,袖口衣袂处叫江炜的随从撕得稀烂,额角上的发丝也凌乱着。
他目光警惕防备,看着眼前这些长辈们。
“江殷。”陈氏面沉如水地开口,“荷香宴并未给齐王府送去请帖,是谁准你来莲清宫撒野的!?”
第10章 三姑娘是个小傲娇~……
陈氏的声音沉重,犹如一记闷雷敲响在众人的头顶。
陆玖诧异,这荷香宴,江殷竟然是不请自来的。
“风莲,不是说荷香宴会邀请京城中所有的公侯子弟么?为何齐王世子不在其中?”陆玖回头轻声问道。
风莲低着头,艰难小声道:“您刚回京不清楚,齐王世子的身份……有些特殊。”
“——我想来就来,怎么了?”江殷的语气没有丝毫畏惧,他抬眸看着陈氏,倔强道,“荷香宴请的不就是我们这些人么?我出身齐王府,为何不能来?”
躲在背后的江炜听到声音探出头,冷笑一声:“你也配?”
江殷目光灼灼看着他,威胁笑道:“还能说话?看来是我刚才下手太轻了些。”
说着,他环胸走上前。
“殷哥儿!”何羡愚在背后小心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冲动!”
江殷回头瞪了何羡愚一眼:“啰嗦!怎么?你也要帮着他们说话?”
何羡愚为难:“我没有……”
陈氏柳眉倒竖:“江殷,退下,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我要是不退呢?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江殷仰着头,目光轻蔑地扫了一圈众人。
陈氏眸光一寒:“莲清宫虽是行宫,却也是大内重地,外臣无诏不得擅入,江殷,你无诏擅入,还在行宫之中动手殴打皇孙,两罪并罚,只怕你不能承担!”
江殷却笑了起来,他目光睥睨众人:“应天府我都三进三出了,我还怕这个?”
陈氏早就料到他会说这话,于是淡然一笑:“你不怕事情连累你,可以。但就不怕事情连累到旁人?比如说……你的母亲?如今蛮真扰乱我大周北境,十数万黎民至今无所定居,齐王驻守燕云山脉,你那位出身蛮真公主的母亲留在京中,处境可是万分尴尬。”
“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添乱吗?你不怕因为你的缘故再牵连到她?江殷,我是你的伯母,我自然是为你好。这样的地方,你不该来,若是识相,就赶紧回去。”
“嫡母,您就这么容易放他走了,我今天岂不是白挨他一顿打?”江炜不满地嚷嚷。
陈氏瞥他一眼:“他和你都是皇孙,自然不用受罚,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今日引起事故的缘由,就是那位即将与你退婚的陆家三小姐。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这惩罚就由她来受好了。”
女官扫了一眼人群:“陆家三小姐何在?”
陆玖硬着头皮上前,对着陈氏福身:“臣女宣平侯府陆玖,行三。”
魏氏一瞬间慌了,连忙上前给陈氏福身,华阳也忙走到陈氏身边:“陆玖回京时日不常,许多京中的规矩未明白,今日闹出这些,都是我这个祖母管教不当的缘故,我自然会带她回去好好教导,让太子妃见笑了。”
华阳是嘉熙帝的姐姐,太子的姑母,陈氏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她微然一笑,刚要与华阳客气两句,却见江殷的身影便急匆匆上前。
陆玖还未反应过来,江殷便握住了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今日的事情,全是我一个人挑起的,太子妃就不要伤及无辜了。”
陆玖恍然抬首,就见到少年郎挡在她身前,仰着脸掷地有声地说道。
陆玖感觉他应该是一个很骄傲的性格,可是当下,他却收敛了他所有的傲慢。
“既然这里不欢迎我,我走便是!”
抛下这句话,江殷便站直了身,笔直的脊背一如先前。
他垂下了眼眸,对着陈氏一拱手,而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陆玖。
“阿愚,我们走。”江殷转身。
“礼部侍郎何怀之子何羡愚,请太子妃安,何羡愚告退。”何羡愚对陈氏行了个礼,而后转身,哼哧哼哧地跟在江殷身后而去。
陆玖忍不住侧眸,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里里外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江殷的远去。
少年的身形挺拔,如同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背后的非议及排斥的目光,丝毫没有压垮他的肩膀。
他带着唯一的朋友大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没有下人去送他,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背影萧索,却又十分倔强。
*
江殷离开后,宫内的气氛很快又恢复了一派祥和喜悦,原本紧绷的众人也放松了警戒。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一年一度的盛宴还要继续。
陈氏安抚了众人一番后,便带领着各家的夫人和公子小姐一同往正殿而去,准备开始晚宴。
华阳让魏氏先回去,自己与陆玖单独有话要说。
魏氏虽然担心陆玖,但也还是听命华阳,先回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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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场清空了,华阳才带着陆玖回去,一边走,一边问她今日的事。
祖孙二人身侧只有陆玖的贴身侍女风莲和华阳的几个心腹嬷嬷。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齐王府的世子在一起?”安静的气氛当中,华阳质疑,“你与他相熟?”
“不甚相熟。”陆玖想了想道。
“不甚相熟,那他今日怎么会为了你与皇孙打起来?”华阳皱着眉,“玖儿,不管今日那江殷是为何替你动起手来的,你都记住,往后在京师里,见着他绕开走,能避开就避开,知道吗?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能跟他那种混账纨绔有所交集。”
“孙女知道了。”陆玖却有些不甘心,“……只是孙女有些疑惑,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为何好像都将江殷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华阳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而后笑了一声:“刚才你不也已经听到了些风声么?”
陆玖抬眸:“孙女只知道,江殷的生母是蛮真的公主,父亲是齐王,他身上有着两个国家的血脉。”
“这就是他的错。”华阳正色,“周朝和蛮真国是一世的宿敌,当年高祖皇帝□□定国,以燕云山脉的天险为线,将蛮真人驱除中原。蛮真人在燕云山以北,拥有的只是草原和沙地,还有恶劣的气候。他们自己没办法解决频繁的天灾,于是就将目光放在我们的国土上。蛮真人的骨血里,刻着自私、凶残和贪婪。江殷,就有一半这样的低劣血统。”
陆玖迟疑:“只是祖母,我们既然如此痛恨蛮真的侵略,为什么齐王妃还会和亲大周?”
“天下之事,不就是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么?”华阳叹了口气,摸了摸陆玖的头发,“齐王妃和亲至中原,原本是我朝希望以联姻平息战火,不让边境百姓再受苦难,何曾想到江殷诞生不久,蛮真就反悔了,连着攻占了燕云山下的三座大周的边境城关,齐王领兵返回了燕云。你想想,自己的正妻是敌人的女儿,自己丈夫带兵攻打着自己的国家,夫妻之间何等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