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签证早就办好了,早就可以去美国治病,但是他一直拖着没走,因为这一走,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即便是回来,也或许是仅剩下骨灰一抹了。
既然是永别,那就晚一点说再见吧,最起码要见亲眼见证她高考,见证她毕业。
他们有幸相逢于十五岁的孟秋,能够结束于十八岁的仲夏,也算是拥有了一段完整的三年。
离别来的猝不及防,如同晴天霹雳,陆云檀毫无防备,像是傻了一样,呆愣愣地看着梁云笺——
这才刚刚高考完呀,他们连合照都没有一张呢,他怎么就要走了呢?
她不想让他离开,不想说再见,可是她无能为力。
从今晚后,她再也抓不到他的手腕了,再也不能把他带回家了,再也不能喊他“臭书生”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究会渐渐地消失在彼此的人生中。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红了眼眶,难过与不舍如同冬日迷雾一般势不可挡的在心头蔓延,她很想哭,但却紧紧地咬住了牙关,竭力把眼泪憋了回去,还故作轻松地问他:“怎么、怎么没提前说呢?下西洋他们、他们几个还不知道呢吧?”
她想以一种潇洒自如的姿态和他说再见,但是声音越止不住的哽咽。
梁云笺咬紧了牙关,将心疼与愧疚生吞入腹,努力一笑:“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陆云檀吸了吸鼻子,语调轻松,声音却沉闷:“需要告诉他们么?”
梁云笺:“不用了。”
陆云檀做了个吞咽的小动作,似乎是想把哽咽吞下去:“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
梁云笺再次深吸一口气:“十点二十的飞机。”
陆云檀点头:“嗯,明天机场见吧,我要回家了。”话音未落,她就已经转过了身,快速朝着自己的电动车走了过去。
低头开锁时,她闭上了眼睛,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挡泪水,但却徒劳无功,再次睁开眼睛时,眼泪决堤而下。
她迅速抬起了手臂,匆匆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锁扔到了脚踏板上,连头盔都没带,逃命似的骑着车离开了。
还未骑到老街,她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第45章 “檀女侠,我要是一去不……
对于陆云檀来说, 高考结束的这天晚上,并不如想象中轻松。
学业的负担虽然已经从肩头卸下,但她的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 下西洋在他们青云帮的小群里发了消息, 喊大家晚上出去玩,李月瑶和李航都欣然赴约了,只有她和梁云笺没去,她给出的缺席理由是今天晚上家里有长辈请客, 梁云笺给出的理由是要去看望家中长辈。
陆云檀给出的理由是胡编乱造的,她是没心情出去玩,也担心自己的低落情绪会影响到下西洋他们三个人的好心情, 但她心里清楚,梁云笺说得一定是真的,他今晚, 是去给长辈们告别了。
晚饭后, 她哥也说要带她出去玩, 还说请她看电影,她依旧是拒绝,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她隔绝在了大千世界之外, 世界之内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了,她也不在乎,不想参与,只想一个人呆着。
于是, 她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连灯都懒得开,无所事事地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发呆。
可是长夜漫漫,在极致孤独的环境中, 夜色似乎能够幻化成无形的藤蔓,在不知不觉间用长满倒刺的长藤将所属空间内的一切活物猎捕,丝丝绕绕的藤蔓将猎物的身体缠绕的密不透风,并且还在不断收缩着,直到猎物窒息而亡。
陆云檀逐渐感觉到了窒息感,于是她决定去找点事情做,不然实在是太难熬了。
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从卧室走到了书房,打开了灯,从书架上抽出来了一个浅棕色的牛皮纸盒子。随后她将盒子放在了书桌上,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面装着许许多多小玩意,大部分都是纸片,各种颜色的云笺纸,每张云笺纸上面都印着许多道折痕,还写着一两句话。
这些云笺纸,全都是她从音乐教室外的窗台上拿到的,只不过刚收到的时候是被折成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罢了,为了看到上面的留言,她不得不将其拆开,但是又由于她的折纸技艺不精,没能力重新把它折回原样,所以只能以纸片的形式保存。
在这些云笺纸片下面,还压着一束玫瑰花,却只有一枝玫瑰,周围作点缀的是一把狗尾巴草,看起来相当违和。
这束花,是她曾经像折纸艺人许诺过的,等他表演结束后就送给他,其实只送狗尾巴草就行了,她多加一只真玫瑰的目的是为了从他的手中换来纸叠的红玫瑰。
但谁知道,周洛尘竟然却拒绝了她的花,并且再也没提过纸叠玫瑰的事情。
也不知是处于什么心理,她并没有丢掉这束花,而是保存了起来,时至今日,已经将近三年了,无论是玫瑰还是狗尾巴草都已经被时光蒸干了水分,变成了干巴巴的样子。
压在这束玫瑰花下面的东西,是一张奖状,是她陆云檀这辈子得到过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奖状,梁云笺给她颁发的,表扬她暑假补课期间表现的好。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把这张奖状放进与折纸艺人有关的盒子里保存,但就是这么干了,因为放在别的地方她不放心,怕丢、怕坏、怕自己忘、甚至还有点怕被老鼠啃,虽然至今为止她还没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过老鼠。
陆云檀眨了眨忽然有点儿泛酸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从玫瑰花下面将奖状抽了出来。
橘黄混金色的底图色彩绚烂,描金的“奖状”二字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夺目流光,表彰部分的文字全是梁云笺手写的:
陆云檀同学
在本次暑期补课期间表现优秀,特发此奖,以资鼓励。
在奖状的右下角,还签着颁发人的名字:梁云笺。
黑色钢笔字行云流水,横弯竖勾皆极具风骨,看得人赏心悦目,恨不得当字帖去临摹。
陆云檀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奖状,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右手的拇指,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梁云笺的名字。
当时发奖状的时候,他们俩商量好了,他给她发一张奖状,换她记他十年。
或许梁云笺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移民美国了吧?所以他的意思是从高考结束后算起么?让她从十八岁记他记到二十八岁?
哼!她才没那么大方呢!她就要从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开始算,从三年前,十五岁开始计时!
要是到了二十五岁,他还没回来的话,她就把自己脑子里有关他的记忆全部删除,把他忘光光!
陆云檀又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吸了吸鼻子,正准备把奖状重新塞回盒底的时候,眼见余光忽然扫到了一张橘色的云笺纸——这张纸原本被叠成了一只小狐狸,上面写着的留言是:美男,改编的《春日颂》。
鬼使神差地,她将这张云笺纸从盒子中拿了出来,将其叠压在了奖状上、文字下方的位置。
在此之前,她从未对比过梁云笺的字迹,只对比过周洛尘的:那还是在高一的时候,正式开学后不久,学校曾举办过一场硬笔书法比赛,获奖者的作品会被张贴在教学区门口用以展览,周洛尘就是获奖者之一。
那时她已经认定了折纸艺人就是周洛尘,所以并没有注意展览板上其他人的作品,只认真看了他的,看到字迹的那一刻,她就越发确认了折纸艺人就是他,因为字迹实在是太像了。
但是现在,对比过梁云笺的字迹后,她才发现,周洛尘的字迹只是像,梁云笺的字迹则是一模一样。
陆云檀瞬间屏住了呼吸,对这个意外发现震惊至极,心脏骤然加剧,呼吸也开始急促——
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个弹钢琴的少年到底是谁?
真的是周洛尘么?
她的内心开始地动山摇,山石崩塌,海浪奔腾,坚持了三年的信念在顷刻间产生了剧烈动摇:
梁云笺曾说过,他和周洛尘是同一个书法老师教出的学生。
她一直以为,是梁云笺的字迹像周洛尘,但是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很有可能是周洛尘像梁云笺。
梁云笺才是折纸艺人,他才是那个与她折纸传书的少年。
陆云檀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而艰难,她放下了云笺纸和奖状,冲回了卧室,抓起手机拨通了梁云笺的电话。
他接得很快,语气温和:“喂?怎么了?”
陆云檀张开了嘴巴,正准备质问他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曾试探过他,让他帮忙叠一只小船,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不会折纸。
是真的不会么?还是在故意隐瞒?
为什么要隐瞒呢?她想不明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死心,到底是质问了出来:“是不是你弹得《春日颂》?”
电话那边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她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但他的回答却是:“不是。”
陆云檀忽然红了眼眶,声音开始哽咽:“真的不是么?”
这一次,他的语气十分坚决:“真的不是。”
陆云檀挂断了电话。
她还是不信,无论如何,就是不信。
眼眶又开始一阵阵发酸发酸。
她用力地眨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但好像没什么用。
在漆黑一片的卧室中站了一会儿,她抬起手,抹了一把眼泪,视线在不经意间扫过了床头柜。
在青色的台灯下,放着一只玻璃瓶,瓶子里塞满了纸叠的小星星。
她深吸了一口气,踏大步朝着床头柜走了过去,伸手从将玻璃瓶从桌面上拿了起来,动作蛮横地把开了瓶塞,然后将瓶身倒了过来,用力地晃着。
黑色中点缀着金色的小星星如同九天之水一般从玻璃瓶中倾斜而出,尽数落到了床上。
玻璃瓶很快就被倒空了。
在一堆细小的纸叠星星当中,静静地躺着一朵纸叠的红色玫瑰花。
看着这朵玫瑰花,陆云檀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是个绝世无敌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她,高高地扬起了唇角,得意洋洋地笑了。
但是,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笑得比哭的还丑。
她确实是在哭,一直在哭,泪如雨下,不断地顺着脸颊滴落……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她哽咽着,伸出手,从星星中拿起了那朵玫瑰花,如获至宝般捧在了掌心,即便是已经泪眼模糊,也还是目不转睛地端详着。
看一眼少一眼呀。
眼泪都滴到花瓣上了,红色的纸页被滴成了深红色。
许久后,陆云檀长叹了一口气,将这朵玫瑰拿在了手中,小心翼翼地它拆开了。
红色的云笺纸上,写着一句简短的英文:
“you had me at hello”
她就算是再傻,也能看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五月份的某个夜晚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现:
“什么?什么hello?”
“五一劳动节快乐。”
她又忽然笑了一下——
原来,她在初次见面时就拥有了他呀,他也早就承认了这一点,是她听力太差,没听懂。
他的反应也够滑稽的,还五一劳动节快乐,真把她当傻子糊弄了,更可笑的是,竟然还糊弄过去了。
说明,她真的是个傻子,不然为什么会等到今天才发现呢?
他明天就要走了呀。
相隔万里,漂洋过海,往后余生可能都再也见不到了。
……
十点二十的飞机,提前一个半小时安检,也就说她需要在八点五十之前抵达机场。
从老街到东辅国际机场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陆云檀不到七点就起了床,不是睡醒了、睁开眼睛的那个“起床”,而是实际意义上的起床:从床上起来。
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眠,哭到大半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睡得很糟糕,脑海中像是放电影似的不断地做梦,梦境中的每一个片段都离不开梁云笺。
不到五点她就醒了,又是哭醒的,然后开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又黑又肿,像是被人打了两拳,面容还十分苍白憔悴。
为了赶时间,她连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出门之前还特意戴上了口罩和墨镜,生怕别人误以为自己是吸/毒/犯。
早高峰期间的地铁上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人与人之间完全没有美好的距离感,全都是前胸贴后背。
陆云檀比较机灵,就知道人多,特意上了最后一节人比较少的车厢,然后背对着人群站在了一个小角落里。
之所以要反着站,是因为她怀里面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子,要是正对着车厢站的话,盒子八成会被挤扁。
盒子里面装着一束狗尾巴草玫瑰花,是她给折纸艺人的回礼。
三年前,他欠她一朵纸叠玫瑰花,现在已经补上了,那么她也不能赖账。
但是她并没有去买新花。
对,没错,还是三年前的那束。
哼,她才不要去给他买新的呢!谁让他骗了她这么久呢?都露出端倪了还不承认,要不是她聪明,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大骗子!
讨人厌的臭书生!
想要新花的话,先从美国回来再说吧。
在地铁上挤了一个多少小时,中途又换乘了一趟地铁,她终于在九点之前赶到了飞机场。
东辅国际机场的安检大厅修建的大气磅礴,优点是客容量大,显而易见地彰显了大都市的繁华与先进,缺点是太大了,找人和大海捞针一样难。
陆云檀起初还进错口了,从国内出发的站口进去了,在国内这边溜达了一圈,才恍然大悟:人家是要飞美国,是国际航班!
然后赶紧转移至国际出发的安检口,一眼就在形形色色的旅客中找到了梁云笺。
他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T恤外搭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衬衫,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身姿修长挺拔,看起来一如既往的俊逸清隽。
陆云檀摘掉了墨镜和口罩,怀抱纸盒,快速跑到了他面前。即便他早已看到了自己,她还是大喊了一声:“臭书生!”
反正,喊一次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