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时间:2021-11-30 01:48:50

  她怎么可能是呢?
  怎么会是怡文呢?
  顾泽芳记得怡文的字迹。
  大篆苍劲,腕力过人,非苦练数载,绝无可能写就,第一眼就令他惊为天人,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够做到。即便是有,像那般洋洋洒洒便作千字的,也是举世罕见。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温仪长公主,便是怡文。
  温仪……怡文。
  顾泽芳眉眼微微一动。
  她连化名都如此躲懒,不过是将前后顺序颠倒了一遍。
  想到这,他便是会心一笑。
  他的声音都放轻了一些,“原来,公主便是怡文。”
  便是对她的称呼,都改变了,变成了她未出阁前的称呼,公主二字,咬在唇齿间,带着他顾泽芳独有的清冽味道。
  淡淡疏离褪去,变得有些亲昵,而这份亲昵,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
  旁人谁都无法参与。
  顾泽芳的眸子里氲着怀念。
  怡文,怡文。
  想起怡文,那种气息便扑面而来。
  像是落入了静谧的春夜。
  这两个字,与他而言,是诗、是绵绵的秋雨、是一场触之即碎的美梦。
  他光是想着这个名字,脸上便依恋起了笑意。
  他想象过那个人的相貌,可直到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顾泽芳才发觉,自己的想象是如此的贫瘠。
  她竟是这样的美丽。
  顾泽芳目不转睛地盯着容凤笙。
  他怀念那些书信往来的日子,怀念与怡文谈天论道的时光。
  怡文陪伴了自己,多少个春秋冬夏,如今,他也是细算不清了。感觉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身边就有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佛说因缘际会。
  他们的因缘,又是何时种下的呢?
  其实,他也猜测过,怡文是何身份,是男是女。
  怡文寄来的信笺上,那熏香气味很是名贵,非权贵之家用不起。偶尔流露出的生活点滴,亦不像是个佛门弟子,他知道也许,怡文就像自己这样,暂居在佛寺之中,想来是哪家的贵族子弟。
  寺中事务枯燥,每天的盼头便是她的来信,不论是拾人牙慧,亦或有什么趣事,俱可分享一二。
  便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样富有诗意的事情,也是有的。
  只是,她在信中,偶尔会提到一人。
  道是新收的小弟子,额心点红,生得清秀俊美,勾起怡文十分的怜爱。
  后来与怡文断了联系,顾泽芳还特意根据这个信息去打听过的,期盼可以得到一点,哪怕是一点有关他的音讯。
  哪家的小沙弥是额心点红,貌若好女的?
  想到这,顾泽芳便暗暗打量了一眼谢玉京,目光触及他额心那抹鲜红圆润的朱砂痣,心下便是一跳。
  竟然……是这位太子殿下。
  这下,顾泽芳心中愈发确定,容凤笙就是怡文。
  只是没想到那个时候,怡文便已经是他人的妻子,膝下,还有了好大一个继子。
  罗敷已有夫。
  淡淡的怅意在心头流转。
  可,若是如她方才所说,她与谢絮已经和离,且谢絮尚未给她名分……
  容凤笙就看着这位顾泽芳顾大人的面上,时而怅然,时而稍稍松了口气。时而无奈叹气,时而眼眸一亮,总之就是非常纠结。
  看得她都有些惊愣住了。
  反倒是谢玉京挑起嘴角,淡淡地嗤笑了一声,
  “劝顾大人早日歇了这心思,”
  他含笑看向容凤笙,眼眸融融道,“我这位母妃啊,生是谢家的人,死也是谢家的鬼。”
  “……”
  容凤笙默了默,假装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她对着顾泽芳长长作了个揖道,清了清嗓子,低声道,
  “只希望没有给顾大人造成困扰,怡文便宽心了。”
  却是许久没有听到回应。
  一抬头,就见顾泽芳笑着望过来。
  那笑容让容凤笙觉得有些不妙,果然,他一双桃花眼含着明澈的笑意,薄唇微动,柔柔说道,
  “不算困扰。公主不必如此多礼。”
  他垂眼,耳根竟是有些泛红。
  所以她才在见到他的第一面的时候,就说仰慕他的才华已久,她说那些都是真心话。
  那确然就是真心话了。
  顾泽芳顿时脸热起来。若是普通的陌生女子,也许自己就当是客套话一般,一笑而过了。
  但若是这个人,是怡文的话,就大不一样了,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
  顾泽芳自己也说不清楚。
  怡文,是不一样的。
  他在心里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公主劝诫顾某的那番话,顾某一直谨记于心,经年不敢忘,”
  “往后,若有用得上顾某的地方,公主但说无妨,顾某必定倾尽全力相帮。”
  “大人亦是,若有用得上我的,也但说无妨。”
  容凤笙回以一礼。
  她就知道,清声公子定然是个好人。
  他们之间这份纯洁的情谊,任谁都无法玷污。
  那相视一笑的默契,深深地刺痛了某个人的眼睛。
  谢玉京嘴角扯着弧度。
  他将这件事说出,可不是为了让两个人在这里叙旧的!
  谢玉京拍了拍掌,“好了。你二人叙旧也叙得差不多了吧?孤倒是有个疑问。母妃千方百计来寺里。莫不是就是为了见这位清声公子?”
  他笑吟吟的。
  容凤笙可不敢觉得他现在心情很好。
  她坦诚道,“我全然不知顾大人就是清声,我这……也是看到大人字迹,才辨认出来的。”
  谢玉京颔首,暂时接受了这个说辞,“清声公子如此得母妃的欢心,孤自然也当奉若座上宾,以礼相待。方才那些话,也只是跟大人开个玩笑,还希望大人千万不要介意。”
  他笑得十分歉疚,就好像当真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明明他都要人家剁手了。
  谢玉京转身坐下,随手倒了杯茶,给顾泽芳推过去,白皙的指节轻轻叩着桌面,“以往常常听母妃盛赞清声公子,却不知道具体。不知你们二人相识多久,又是怎么相识的呢?孤实在是好奇。”
  容凤笙看他骗人连眼睛都不眨。
  其实她在他面前,极少提到这位清声,因为她不想损害他的名节。
  所以,谢玉京一直以为,他真的是位,没有头发的扫地僧,从来都没有生出过警惕的心思。
  他查到的,也只是一些皮毛而已。
  这其中的细节,他倒是很想,仔细地听一听。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种问题。
  就好像是丈夫在审问红杏出墙的妻子与奸夫。
  容凤笙为自己脑海中冒出的比喻吓了一跳。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谢玉京仔细盯着顾泽芳沉肃的面容,嘴角勾着笑意,一字一句道,
  “我不仅是我父皇的儿子,更是臣子,有些事,实在是隐瞒不得,不然一是不孝,二是不忠,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孤可是消受不起的,唉!孤也很是为难啊。而且想必大人也知道,我父皇生性霸道,决不能容忍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哦——即便是书信往来。”
  “父皇若是得知此事,不知道会怎样大发雷霆,我光是想一想,便很是惶恐啊。”
  说着,他摇了摇头,仿佛当真看见了那腥风血雨。
  “不知者无罪——”
  容凤笙小声说道。
  谢玉京轻飘飘看来一眼,分明是让她闭嘴。
  容凤笙只好乖乖地抿起唇瓣。
  她不敢惹他。
 
 
第38章 038   三合一
  038
  顾泽芳默了。
  他确实是不该那样做, 与已为人妇的温仪长公主互相以书信往来,有违君子之道。
  可他们因一卷佛经相识,是缘分使然, 并非是谁刻意安排。
  “其实顾大人如今所居住的竹林居,是我以前养病所居住的地方。我曾在那留下一箱佛经,后来辗转到得手上,注释之人戏称自己为清声, 这才有了往来。
  那时,我令人寻过,确然是寺里的一位僧人……”
  寺里, 是真真切切有一位叫做清声的师父。
  却不是眼前这位……
  顾泽芳一撩袍子, 跪在了地上,“从前多有冒犯,皆因不知是公主之故,但是清声所言,字字皆真,句句不虚。”
  他在那信中,还大言不惭地要约怡文一同泛舟云游、抵足而眠。
  夏听蝉鸣冬赏雪, 去那姑苏水乡, 赏那春兰秋菊。
  如今看来一字一句,怕是会成为他的罪证。
  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上, 顾泽芳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乃至牵连顾家满门的性命。
  容凤笙自然也想到了这个。
  只是在锦园的时候,翻阅清声寄来的书信,算是为数不多的令她感到自由的时光。
  若是连畅想也不能,那她早就该憋死了吧。
  她沉默着。
  “今日此事,必须解决, ”见二人都不表态,谢玉京将手里的杯盏生生捏碎。他阴恻恻地说,“母妃,我父皇和他,你只能选择一个,你最好想清楚了。若是不断干净,怕是要招来大祸。”
  容凤笙:“……”
  这是逼她,与顾泽芳划清界限了。
  一生知己难留,已经离散之人,如今重新寻回,这样的心情,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理解。
  顾泽芳的眸子微微黯然,却又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只要她选择自己,他便绝不会辜负,她的一番情。
  认真说起来,他们的初遇,应当是在那个馥郁的春夜。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顾泽芳心头间,徒然冒出了这首诗来,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与他有同样的感受呢?
  谢玉京脸色晦暗。
  容凤笙忽地蹙眉,忧愁道,“在这之前,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前夜,我不慎丢了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是要送给至珍至贵之人的礼物。”
  她的双眼微微含着期盼,“不知顾大人可有见到,一枚剑穗?”
  这转移话题的痕迹太明显,谢玉京嗤笑了一声,不过她说剑穗……他确实说过,要她给自己做一条剑穗。
  看来她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她倒是聪明,借用这个来安抚他。
  但是以为,他就会这么算了么?
  这一个接一个的,身边的男子就没有断过,她到底有几朵烂桃花?谢玉京手指攥得死紧。
  顾泽芳摇摇头,道,“对不住,公主说的剑穗,微臣未曾见过。”
  又抬眸看来,“只是公主,在下亦是有一物想要送与公主,就在竹林居中。若是方便,我托我的书童送来如何?”
  “不知道是何物?”
  “画。”顾泽芳赧然地轻咳一声,“某技艺拙劣,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画?谢玉京嘴角抿得更紧。
  谁不知道顾家长子的画技可是一流,容凤笙忽然有点好奇,自己在他的笔下是什么模样。
  “是么。那就多谢大人了,只是,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赠,”容凤笙有些苦恼。
  她还想回赠?谢玉京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顾泽芳却是含笑道,“不必回赠,微臣从不需要公主的任何东西。”
  “既然误会已经解除,公主,在下这就告辞了。”
  须臾,木屐哒哒声响远去,男子背影舒朗开阔,萧萧肃肃如林下风,爽朗清举。这位顾家年轻的家主,从前数年容凤笙都没有想过,他就是清声。
  但她又仔细一想,清声公子,确实合该是如此的男子啊。
  “入迷了?”
  谢玉京坐在阴暗处,摩挲着碎片,轻哼了一声。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形容你们倒是贴切。”
  “你胡说什么呢?”
  容凤笙直摇头,看他脸色愈发的阴沉,又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哄小孩似的说,
  “剑穗丢了我再重新给你做一条?”
  “莫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谢玉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光有些可怖。
  “公主——”
  容凤笙倏地将手抽开,回眸,顾泽芳竟是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看见屋内这副情形,有些怔愣,复又凝重地摇了摇头。
  “陛下来了。”
  容凤笙一惊,谢絮醒了?醒的这么快?
  那一簪子怎么没有……也是,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哪能被一簪子给刺死,就是重伤都很难……
  容凤笙知道谢絮出现在这里,怕是要来找自己算账的了。
  三人的目光交汇到了一处。
  对比顾泽芳的紧张凝重,谢玉京却是不动如山,瓷片在指尖转了一圈。
  顾泽芳一咬牙。
  差点忘记了,这位公主可是有正头夫君的。
  他们一个是继子,
  一个是臣子,若是同公主共处一室……
  顾泽芳连忙道,“我与太子殿下先找个地方暂避。”
  谢玉京看了眼顾泽芳拽着自己的手臂,瞬间怒到炸毛,要走你自己走啊,拽着他干什么?
  他还有账要找她算呢!
  磨磨蹭蹭,怕是谢絮进来了他们还在吵!
  容凤笙连忙将二人一推,皱眉道,
  “赶紧去躲起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