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轻声道:“是水鬼!怎么这么多?”
“这里应该是古战场吧。”凌照道。
这里虽然有很多水鬼,但大都避着他们的船只行走。船只继续飘游,忽然,寒光察觉到船身一晃。
一个黑溜溜的水鬼,用手掰着船,头颅浮在水面上:“将军!”他叫了一声。
凌照置若罔闻,寒光奇怪道:“你叫什么?”
“将军!”
水鬼盯着凌照,不肯放弃,继续高喊将军。他一直跟着他们,几乎都要离开这片水域了,凌照才低低叹了一声:“投胎去吧。”
他的指尖洒下点点金光,落到水鬼的身上,将他骤然照亮。漆黑的外表如水幕般流下,这水鬼原来是个一脸稚气的少年郎,穿着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军服,眼睛里还水汪汪的。
“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化作一道金光,遁到地下去了。
在他们的身后,又有数道青色火焰追了上来,各自露出原本的相貌。他们都很年轻,被困在这里多年,得到自由后,纷纷露出喜悦的笑容。
终于,船离开了这片水域,江面平静无波。
“他们是谁?”寒光目睹这一切,十分震惊道。
“冤死鬼罢了。”
他别过脸,缓缓注视身后的江水。那弯弯月牙倒映在水面上,宛如古老的战场上,直插入敌人胸口的利刃。
任谁也罢,都只是天道下的一枚棋子。
.
海上雾气蒙蒙,到了岸边,寒光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那座海岛了。
成群结队的鸥鸟见他们来了,齐齐朝天上飞,除此之外,岛上的一切都寂静无声。
凌照将船只停泊在岸边,伸手将寒光拉了下来。岛上绿树成荫,古木参天。穿过树林往前行,他们看到一片屋舍,隐在花海与松竹林中。
这种佳境,说是仙岛也不为过。
寒光嗅着空气里的花草清香,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又走了几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自花木丛中走了出来,看到他们,眼睛一亮:“猫崽!你来啦!”
凌照:“……”
寒光:“……”
少年看着他阴沉不悦的脸色,挠了挠头,再看他身旁明媚动人的女子,恍然大悟。他强忍着笑意,正正经经道:“凌仙猫,多年不见,你可还好啊?”
凌照终于忍不住了,伸爪怒挠他的狗头……
……
凌照的这位朋友原名已被弃用,他现在叫晏生。
他和妻子十娘隐居在这座被称为神仙岛的岛屿上,家中还有几个侍女,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今日凌照来了,他们热情相待,让侍女端出清茶和糕点。茶水中有花草的幽香,端茶的侍女穿着粉衣,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十娘吩咐道:“粉蝶,你将我的琴抱来。”
粉蝶领命而去,寒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晏生笑道:“还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这位是黑山道观的褚观主。”凌照道。
“哦!褚观主好。”
寒光起身同晏生夫妇见礼,一点都猜不透他们的来历。晏生又笑道:“我听人提起,前些年你都成什么山老妖啦!你们一妖一道,是怎么认识的?”
他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熊熊火光,不怀好意地瞧着他们。凌照有些不耐烦了,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事情还真有。”晏生有些唏嘘:“只不过,现在看来没什么必要了……”
他与十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闭上嘴不说话了。正巧这时粉蝶抱了琴来,十娘便亲自给他们弹奏了一曲。
琴声悠扬,宛如山间溪流缓缓流淌,又似皎皎月光,一泻千里。寒光虽然不懂琴艺,却也觉得此曲犹如天籁之音。
忽然间,粉蝶在室外,惊呼了一声。
琴声骤停。晏生皱眉,带着歉意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去了没多久,就领了一个有些局促的书生进来,十娘想回避,晏生忙拦住了她。他笑道:“你离家这么多年了,难怪不认识他。这是你的亲侄子呀!”
十娘困惑:“他是?”
那个书生忙躬身行礼,道:“晚辈阳曰旦,见过姑姑、姑丈。只是不知道,姑姑是哪一房的?晚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晏生在一旁详细的说了阳曰旦的家人,十娘终于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你。等你回家的时候,我再告知你吧!”
十娘认了侄子,十分欢喜,但自觉冷落了寒光和凌照,于是让侍女粉蝶先带阳曰旦下去梳洗。她笑道:“远来是客,凌公子和褚观主,请多住几日吧。”
“不必了,你这里不能多住。”凌照瞥了眼晏生,道:“你这里不是有很多藏书吗?她想瞧一瞧。”
晏生道:“天书,褚观主能看懂?”
寒光想起他们交流时用的那种弯曲文字,摇了摇头。那似乎是一种古老且失传的文字,看起来比甲骨文还古老。
“不知褚观主要找什么样的书呢?”晏生又问。
“跟诅咒相关。”
晏生瞧了凌照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微微笑了笑:“好,褚观主且随我来吧,如有看不懂的文字,可以问我。至于猫崽嘛……”他拦住了凌照,笑道:“我的藏书可经不起你的祸害了。”
凌照:“……”
……
出乎寒光的意料,晏生的藏书并不在纸上。
他带寒光往下走,来到一个地窖中,周围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和图案。晏生递给她一个火把,请她自己看。
寒光瞧了几幅石刻,绘有上古的凶兽,也有聚集在海岛上,聚众听课的场景。她寻思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猫崽没告诉你吗?”晏生一愣,随后笑道:“我们,只是流离失所的亡魂。”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自《聊斋·江中鬼》以及《聊斋·粉蝶》
第083章 :
晏生的话有些深奥, 她没有听懂。
石壁上刻画着一位仙师聚众讲课,来自五湖四海的弟子听课的场景。这些弟子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形如飞禽走兽, 各有不同。
仙坛上以莲花荷叶为点缀,其中一片荷叶上,坐着一只小猫咪,竖起两只尖尖的小耳朵。
寒光看了一会儿,手持火把继续往前走。石壁上的文字她虽然看不懂, 但大多配有图案,勉强可以帮助理解。
晏生跟在她的身后, 偶尔会说一说这石刻的内容。大多是失传已久的深奥道法,他自己都研究不明白。
“可不能让猫崽看到这些。”他笑道:“以他的性子, 不在洞中枯坐千年, 是不会出去的。”
“哦?”寒光有些好奇:“修炼不好吗?”
“修炼而不知人情世故, 不体会红尘冷暖, 又如何能领悟道。”晏生严肃道:“猫崽与我, 都曾经迷失了。”
寒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继续前行, 忽然停下脚步, 用火把照亮了石壁。上面刻着复杂的线条,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寒光问。
晏生看了一眼:“是一个简单的诅咒。”
“有多简单?”
“啊,”晏生轻描淡写道:“就是临死之前,以神魂俱散的代价,诅咒对方与子孙后代陷入困境之中。怎么, 这是你要寻找的吗?”
寒光摇了摇头。
虽然很像,但是并不是她手臂上的痕迹。她手臂上的诅咒要更复杂一些,有一条刻痕极深的长线顺着上臂划下, 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腕上。
她再往下看,晏生腰间悬挂的铃铛响了。他笑道:“褚观主晚些时候再看吧,该吃饭了。”
既是在别人家作客,寒光颔首道:“好。”
离开地窖之前,晏生忽然问她:“你觉得猫崽怎么样?”
“有点傻。”寒光思忖片刻,还是从实道。
晏生大笑:“没错,他就是傻!哈哈哈哈……”
……
从地下出来后,寒光才发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十娘的侄子阳曰旦也来了,只是目光会似有似无的望向粉蝶。宴席撤去后,晏生陪凌照、寒光说话;隔壁雅阁,十娘亲自教导阳曰旦琴艺。
粉蝶拉开帷幔,让柔和的月光照入室内。阑干外是一簇簇盛开的蔷薇,晏生拿出珍藏的仙酿,亲自给他们斟酒:“请。”
凌照不常饮酒,但今晚也一饮而尽,淡淡道:“尚可。”
“比起天宫的御酒如何?”
晏生再给他斟酒,凌照看了眼那青翠欲滴的竹盏里清而不浊的酒水,唇角轻扬:“自然是没得比。”
寒光听着他们谈话,倒是没想到,凌照以前还吃过皇粮。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弃官而去,难道被封了弼猫温?
她在这脑补,差点笑出声来,凌照瞥了她一眼,寒光赶紧正襟危坐。
晏生在跟凌照谈了些他这些年的经历。晏生叹道:“自你离去,我一个人待着也觉得没意思,于是投胎去了。我原本只想换一个身份生活,因此十六岁进了大山,再也没有回去。几年后,我忽然想起我在俗世曾与阳家十娘订了亲,后来我就去寻了她……”
他指着隔壁雅阁里的十娘,眼中有无限柔情:“原本只想告诉她不必再等我,谁料见了她,她说既然许了我,就一生不嫁等我……那种感觉,猫崽你懂吗?”
凌照不悦:“……不要再叫我猫崽。”自从到了神仙岛,他的老脸都快在寒光的面前丢尽了。为了报复对方,他瞥了一眼晏生,报复性地扬了扬唇角。
“如何,汪崽?”
晏生:“……”
他恼怒道:“你这老猫,有点忘本了。罢了,不提这事,这次我叫你来,原本也是有事要告知你。”
“你不是说不必提了么?”凌照轻飘飘地问。
晏生微笑:“可我现在改主意了。”
他不留痕迹地看了看寒光,笑道:“若非云萝公主拜托我,打听一下你的行踪。不然,我关心你这个老猫?”
云萝公主?
寒光只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应该也是聊斋中的角色。她好奇道:“是仙女吗?”
“不仅是仙女,还是天帝的女儿。”晏生笑道:“世人只知七仙女,却不知天宫里还有一位貌若朝霞的云萝公主,为了她的心上人,每日肝肠寸断。”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凌照,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寒光的心里忽然像打翻了醋罐子一样,又酸又涩,她极力想压抑这种不好的情绪,但是怎么都做不到。
凌照竟然早就有相好的。她苦涩地想着。
寒光转念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大约是在去年,她从外地回道观的时候,山门外有女子来访。那时猹说她们是仙女,原来,猹说对了。
正想着,凌照忽然看她一眼。
她赶紧调整好表情,朝他天真无邪地笑了一笑。谁知这一笑却让凌照察觉到一丝异常,毕竟这并不是她一贯的表情。
他心中一动,似笑非笑道:“所以呢?云萝公主找我做什么?”
晏生瞧不惯他这样,故意道:“你要真想知道,我明日就请她过来。”
凌照哼了一声,留意着寒光的表情,没有继续说话。他捉摸不透寒光在想什么,有些紧张,不敢试探太过。
晏生笑看他们,也没说话。
几人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时辰不早了,丫鬟来安排他们歇息。十娘教完了阳曰旦,想他去休息,阳曰旦倒来了兴致。
“姑姑先睡!”他兴致勃勃道:“我再练习一会儿。”
十娘无奈,只得留下那个叫粉蝶的侍女,让她继续服侍侄子。阳曰旦孜孜不倦地练习着琴曲,不觉就到了四更天。
他对着昏暗的烛光,沉浸在琴弦奏出的美妙声乐中,摇头晃脑,深深陶醉。
等他从琴曲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猛然看到灯下的美人:“是你?”
粉蝶困倦地保持笑容:“十姑命我……”
话音未落,阳曰旦起身一把抱住了她。粉蝶刚想尖叫,他捂住了她的唇,在她的耳畔轻佻地笑:“莫非你是想引来姑姑和姑丈吗?”
粉蝶蜷缩着身子,害怕道:“公子万万不可,主人们很快就起来了……”
阳曰旦不肯放手,他抱着温香软玉,轻笑道:“别怕,你看天色,还早呢。”
隔扇外一片漆黑,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粉蝶欲哭无泪,挣扎着道:“公子可等明晚……”
寂静的夜里,粉蝶苦苦哀求,阳曰旦不肯放手。正当他宽衣解带,准备做点什么都时候,晏生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粉蝶!”
“坏了!”粉蝶顿时花容失色,不管不顾地推开阳曰旦,自个跑了。
阳曰旦也吓得脸色惨白,蹑手蹑脚回到了客房,没敢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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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气氤氲,恍如飘荡在岛上的云,温柔似幻。幽静的花丛深处,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寒光早起闲走,因大雾的缘故看不清人影,等她走到哭声的来源处,已经离她们很近了。
听声音,好像是十娘在同粉蝶对话。
粉蝶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她边哭边道:“恳请十姑不要送走粉蝶!粉蝶绝对无心勾引阳公子,是公子主动……”
“你的意思是,我侄子勾引你吗?”十娘叹道:“夫君早就说你尘缘未断,是我不肯信,才一直留着你。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再说了,我只是让你嫁给我侄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