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也如少年这般重亲情,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你如今已经知晓了,这里有人要取你的命,你说说,接下来该如何?”
周谡帮人从不白帮,这人若是个蠢的,费了周折却又扶不起来,那么他就要考虑值不值得了。
怀瑾跟着周谡有些日子,但见他行事做派,看似随性,实则很有章法,归纳起来,也简单。
无非是--
“先下手为强。”
至于如何下,那就怎么痛快,怎么来了。
这一日,周窈仍在吴婶的陪同下去看铺子,只是与之前不同,这回身后跟了两尊门神。
吴婶时不时往后面瞅瞅两人,一身的煞气,比强盗都不差了,但又不是很凶,一个面无表情,另一个笑眯眯的,看久了也没那么怕。
“这二人,倒像是专为守着你出现的。”吴婶不笨,那日庙外的事,仔细一琢磨,还是能寻出一些门道来。
再看身旁蒙着白纱的娇美女子,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未必有这等容貌和气度,还有周家那对双胞姐弟,亦是模样生得不俗,吴婶心里头更是生出些许陌生感,以及敬畏之情来。
“周家娘子,你跟婶子透个底,你们周家当真祖上都是农户出身?”
周窈听后笑笑:“若不是农户,也不会困在这穷乡僻壤,为生计发愁了。”
倒也是,吴婶点了点头,可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暂且甩掉心里的疑云,先谈正事。
自从周谡交了底后,周窈用桂喜留下来的银票已经毫无负担,但这有钱了,也得掂量着花,一次用多了,唯恐遭人惦记。
所以周窈看铺子也是有所讲究。太贵的,暂时不适合,也不划算。便宜的铺子,地段又差了,即便盘下来,也未必省多少钱,兴许亏更多。
周窈连看了好几间铺子,却无中意的,吴婶亦是无奈,忍不住咄咄道:“依我看,你就盘正街那个地段最好的铺子,桂老爷信任你,愿意投钱给你,宅子也借给你家住,你又何必这么扣扣索索。”
谁掏银子,谁心疼,吴婶自己不开店,也无赔钱的风险,自然说得轻松。但周窈是个谨慎性子,尤其在银钱方面,家里几口子人要养,也由不得她任性。
其中有个铺子的王掌柜见她们犹豫不决,不由提了个建议:“这位娘子若真想把生意做好,手头银钱也够,倒不如去县里头,或者更远些,到幽州。地方大了,路子多了,人也更活络,只要娘子做对了路,不难盘活铺子。”
小镇小县的,到底差了些意思。
“幽州啊,那里房子贵啊!”吴婶一脸的向往,但又不敢想,拿出全部的家当,也买不起那的一间茅草屋。
王掌柜听了只是笑笑,到底是眼皮子浅,也只能在这穷乡僻壤,弹丸之地苟活了。
“不瞒娘子,我有亲友在幽州的米油铺里做事,若娘子有意,我去幽州进货时与他说说,给娘子看个好点的铺子。”
王掌柜有意巴结桂喜,桂喜对周家颇为照顾,人走了,还不忘托周家看宅子,那么这周家必有可取之处。他也乐于做这个人情,兴许将来还有用处。
吴婶听到王掌柜的话,比周窈还要激动:“若能在幽州寻到合适的铺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去幽州?
周窈陷入了沉思中,其实,她不是没想过。
在周遭县镇遍寻不到娘时,她就萌生过到幽州寻亲的念头。
可那时家里条件不允许,弟妹又小,爹腿脚又不好,怕是走不到幽州,人就要废。
现下好了,有了牛车,家里也攥了些钱,幽州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何况,周谡如今不也是在去往幽州的路上,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不想还好,一旦念头冒了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回到家,周窈几度望着周父,欲言又止。
周父正好也有事同周窈讲,把女儿叫到自己屋里,从藏在床底的破篓子里拿出一张老旧不堪的牛皮纸。
“这是你祖父传给我的,我已经用不上了,你且收着。”
周窈从周父手里接过牛皮纸,前后翻了翻,又旧又皱,还带着一股陈年霉味儿,搁谁家都得扔。
“爹,这纸有何用?写字的话,还得我洗干净了。”周窈心知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必有奥妙,但将牛皮纸翻来覆去地看,上面除了老久的污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你先收着,收好了,总有用处。”周父有所保留,话语一顿,又嘱咐女儿道,“这东西,暂且别让女婿看到,你自己知道就好。”
武学秘籍已经被周谡研习得差不多,这另外一样,用处更大,更需慎重。
周窈看周父一脸正色,一再嘱咐,不由得认真地点点头,将东西收好了,又提到了自己想说的事。
周父听后,却并不如周窈以为的那般支持。
“还是等阿谡回来再看,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再等等也无妨。”
周窈看周父神色不对,忍不住问:“爹,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您也说了,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不是想不开,是怕啊,”周父一声长叹,终是压抑不住,道出心头隐忧,“怕你娘并非天生痴傻,怕你娘也如阿谡这般,怕你娘不是走丢,是自己要走啊!”
第34章 . 设局 半点亏都吃不得
怀府后宅。
婢女们一人手捧一个托盘鱼贯而入, 盘上一样样地摆满了各式衣物,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地直把人眼睛都要看花了。
婆子捧着一匹云缎到邹氏跟前,手抚上去, 感受布料丝滑柔软的触感。
“夫人您瞧瞧, 这可是御贡的缎料, 宫里娘娘一人也只有几匹呢,大公子费了不少周折才寻来, 这份孝心实在难得。”
“还有这珠钗,您瞧瞧上头的珍珠,有拇指那般大呢, 宫里娘娘也未必有这么大颗的,大公子一片孝心......”
“你自己眼瞎,莫把我扯到一块,哪里是孝心,分明是狼子野心, 狼心狗肺。”邹氏原本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忍着忍着, 实在忍不住,拿过婆子手上的珠钗就是一下甩在了地上。
好在珠钗真材实料, 结实得很, 摔那么一下,仍好好的。
婆子分外心疼地捡起珠钗,搁到桌上,一脸犯愁地望着邹氏。这大公子确实不干人事,哪有觊觎自家继母到都不避嫌,明目张胆地送这送那的地步, 虽然打着孝顺主母的名义,可旁人又不是傻子,谁又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大人在京城如何了,都没捎个家书回来,二公子烂泥扶不上墙,成天就只会溜猫逗狗,不管不问,三公子又......
就连大少奶奶都没辙,与大公子争执了一通,还被大公子关了禁闭。如今这怀家当属大公子一手遮天,她人微言轻的下人又能如何。
婆子心里也是苦,弓着腰劝解主子:“主子就是不喜,少不了要做做表面功夫,不为您自个,也要为您的家人啊。”
当初大人救下夫人时,婆子也在场,夫人身上湿透的衣服,也是婆子给换的。夫人昏迷之时,嘴里念念叨叨着几人的名字,她听得不够真切,但猜也能猜到是夫人的家人。
只是夫人醒了后,就再也没提及,至于夫人对大人是如何说的,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过问的。但夫人经常独坐窗前发呆,一坐就是许久,想必夫人过去有段伤心事,越伤心,越不愿提起。
或许因着夫人是大人捡来的,成亲后也未向怀家人告知夫人的来历,大人和夫人更是分房而睡,夫人除了有个名分,实在不像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也难怪大公子如此轻慢,甚至产生了要不得的念头。
李婆子对面前这个过分美丽的女人是既怜悯,又有些怒其不争,若同大人多亲近,示示好,生下一儿半女,大公子也不会那般放肆了。
邹氏要李婆子把东西都退回去,李婆子表面应着,出了屋却对候在外头迟迟不走的外院管事笑呵呵道:“夫人很喜欢那些首饰呢,说是感谢大公子的美意。”
管事听后也松了口气,忙回去给主子回话。
“夫人真这么说?”怀瑜怎么不太相信。
“若夫人不喜,早就叫人退回了。”管事只能这么回,毕竟夫人不见他,他也没辙。
怀瑜闻言笑了笑,推开怀里柔弱无骨的美人,起身整了整衣摆,正要发话去看看夫人,忽而,守门的下人匆匆跑来,边跑,边兴奋大喊。
“大公子,大喜事,三公子,三公子回了。”
怀瑜往外走的脚步倏地打住,看着兴奋向他跑来的下人:“你再说一遍。”
“三公子回了,就在外面呢。”
怀瑜强压住心头真实的情绪,扬起了唇角,一字字地吐出。
“当真是大喜事呢。”
起脚往外走,怀瑜扫向管事:“还傻着作甚,赶紧准备准备,给三公子接风洗尘。”
“哦,好的。”
然而,到了大门口,却未看到怀瑾的身影,怀瑜当即有些绷不住。
“是谁说三公子回了?人呢?回哪去了?”
“守门几个下人都说看到了三公子,可三公子只在大门口逗留了片刻,说办点事就回,然后就不知道了。”
“办事?回了家,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怀瑜立在门口许久,面色亦是越来越沉。
怀海人呢?再次去往哀崂山,却是音信全无,三弟又在这时候回了,他们有没有碰面,三弟又知道多少?他又该如何撇清?
邹氏这边得知怀三还活着,人也回来了,发自内心的开怀,吩咐下人道:“将三公子屋里好好收拾,床褥重换一新,艾叶挂起来,多备些三公子爱吃的食物......”
一交代就没完,李婆子一旁笑眯眯,待下人去张罗了,双手合十,低低念道:“总算能够安生了。”
邹氏听到后,黛眉微蹙,正色道:“三公子面前,不可多言。”
婆子忙道:“晓得了,这点分寸,奴婢是有的。”
怀瑾只在家门口匆匆停留片刻,就去了怀家族长,也是他三叔公怀敬家里。
怀敬见到怀瑾,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快步上前,激动地直拍侄孙:“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然,我该如何向你父交代,你这小子,往后可不能随便乱跑了。”
怀家最有出息的就是怀谦,怀谦又素来看重这个儿子,真有个好歹,还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怀瑾看着一脸慈爱的三叔公,方才有了点笑容,可仍不敢掉以轻心,只故作轻松道:“三叔公不也说过,我是个有福的人,命大,就算有难,也会遇到贵人相助。”
怀敬一听怀瑾这话,当即把侄孙拉到屋里,严肃道:“你与我说说,你在外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大哥说你被山匪绑了,那些匪贼穷凶恶极,拿到了赎金,却不放人,派过去的侍卫也被匪贼尽数杀害。前几日,你大哥还来找我商量,说要调动怀家的私兵进山剿匪。”
听到要调动私兵,怀瑾收起笑脸,微急道:“叔公答应了?这可不行,父亲尚在京城,调动私兵,若被朝廷发觉,第一个就要拿父亲开刀。”
“叔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怎会分不清轻重。只是你大哥那边,似乎急于为你报仇,不知道会不会想别的办法,你回来了就好,省得又出别的乱子。”
闻言,怀瑾不置可否,扔了颗枣子到自己嘴里,嚼几下,吐出核,漫不经心道:“离家一趟,甚是想念叔公,我这几日就在叔公这里住下了。”
“你若想来,住多久都成,只是你大哥那边,你捎个话,不要让人太担心。”
怀瑜和怀瑾相差十余岁,都知道怀瑜将怀瑾当弟弟也当儿子一样养着,怀瑾若有事,最着急的除了怀谦,就是怀瑜。
“那是自然。”怀瑾笑了笑,眉眼里透着的,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周谡也被怀瑾安排进来,以他在路上结识的侠士的身份,和怀瑾同住一院,都是上房。
丫鬟瞧男人器宇轩昂,冷冷地不苟言笑,却有股招人的劲儿,心里头一热,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公子,饭菜备好了,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公子,床褥铺好了,您躺躺,看舒不舒服?”
“公子,热水烧好了,您试试,看烫不烫手?”
“公子......”
“闭嘴。”
对着这种嘴碎的小丫鬟,周谡两个字都嫌多,但不说,更烦。
怀瑾一脚跨进屋,就见小丫鬟捂着脸朝他跑来,见到他,停下来,眼圈泛红,仍不忘行礼。
“三公子安!”
怀瑾恩了声就叫人退下,进到屋里,看到坐在桌边的男人,不禁若有所思,又带着点调侃。
“一个小丫鬟,能坏到哪去,无非是殷勤了些,堂堂大男人,何必与她计较。”
周谡瞥了一眼回到自家地盘又恢复了嘚瑟劲的地头蛇:“无非是觊觎三公子美色的商女,能坏到哪去,又何必与人计较。”
莫家的生意,被怀瑾搅黄了不少,莫大千还找上了周谡,托他向怀瑾说说好话,求求情。
周谡自是没搭理,有胆子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这世上,没有谁比谁更无辜。
怀瑾被周谡话赶话地弄得哑火,半晌才道:“周大哥你可真是半点亏都吃不得。”
连口头便宜都不让人占占。
随即,怀瑾出于好奇,又道:“周大哥同娘子相处也是这般?非要占个理,一个字都不让。”
“我娘子,自是与你们不同。”一句话,把界限全然划开,这个世上,在男人眼里,只有他家娘子,和别人。
原本还有个母后,可到如今,周谡迟疑了。
怀瑾两手举起:“输了,服了,但愿周大哥在自家娘子面前,也能保持这般说一不二的气概。”
“不与你相关的事,别问。”周谡话到这里,就表示不想再谈,识趣的话,自己玩去。
怀瑾如今遭了罪,吃了亏,也知见好就收,一改嬉皮笑脸,谈正事:“你看我叔公,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