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悟之一把拍在张延卿的肩膀上:“客气什么,都是老相识了,好不容易见面,给你做饭不是应该的吗。”
起身后,夏悟之舒了口气。
夏悟之:快跑!
夏悟之:这家伙也太敏锐了,我只是因为担心一会儿小奚过来帮忙端菜,会麻烦到她。所以多往房间看了几眼,他竟然就能发现异常,这家伙……不愧是经常野外求生的人!敏感度max。
厨艺界的人都知道,夏悟之最拿手的菜其实是水族类。
但今天他给张延卿做的这一大桌子菜,没有一道菜中有淡水或者海洋生物——连海蜇、海带、海藻都没有,全部是山珍、走兽、飞鸟类食材。
原因无他,这家伙海外求生的时间太久,现在几乎看到跟水沾边的肉类食材,就会想吐。
夏悟之可不得迁就一下老朋友。
大多数食材和配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烹饪起来说快也快。
才过了十来分钟,菜就陆续开始上桌,一直到四十分钟,那些不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就全部出锅了。
回到房间时,夏悟之发现,奚曦已经和家中的其他佣人一起,站在房间里了。
他立刻紧张起来,感觉十分别扭。
好在张延卿够不客气,这会儿已经开吃了,没察觉到夏悟之的异样。
张延卿夹起一筷子鹿肉:“这肉好吃!我记得,当初你给我做过一次鹿肉,明显没这次的好吃。这次的鹿肉更嫩,肉质也更好——那叫什么,肉汁牢牢地缩在了肉里面,咬一口,就像在吃我小孙女的爆珠糖一样。”
如果是平时,夏悟之听到这句,重点一定会放在最后那句上,调侃他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孙女抢糖吃,然后再跟张延卿你来我往地互怼几句。
但是今天,夏悟之满脑子都是小奚会不会受委屈,所以一听到张延卿评价“肉更嫩、肉汁更好”,往后的内容他就没再听了。
夏悟之扬起筷子,表情骄傲:“是吧?老张,实话告诉你,因为你说你要来,我提前好几天,专门去找老师进修过,怎么样,确实比没进修之前好吧?”
张延卿惊讶,而后调侃道:“我真荣幸,不过,老夏,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还这么谦虚好学?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说来也是神奇,你这种水平的大厨,世界上现存的厨师,真的有人指导的了你吗?能指导的了你的,不得奔一百岁去了?”
夏悟之心虚地往奚曦那儿瞟:“还真有,而且……距离一百岁十万八千里呢。”
夏悟之:谁又能想到,那位老师现在正站在距离你五米远的地方,刚才还为你添了次水呢?
吃到高兴时,张延卿红光满面:“老夏,我突然觉得你不够意思啊,酒呢?饭吃到现在了,酒都还没上。”
夏悟之嘿嘿笑起来:“你今天要是不要求,我可能真不给你上了。”
张延卿哈哈大笑:“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宜饮酒了?不愧是多年老友,够意思。不过,开心嘛,喝两口,人之常情。”
夏悟之找人取来酒,给张延卿倒了一小盅。
张延卿端起酒杯,用手掌比量。就这小被子,还不到他平时半口的量。
他挺气:“就这么点儿,那怎么够?”
“身体不好就少喝点。”
虽然不满,但老夏也是为了他好,张延卿想了想,点点头。
“好吧,那听你的,难为你这么为我着想。”
夏悟之:怎么可能是为你着想?
夏悟之:之所以只给你倒这么一点儿,当然是因为那酒是小奚带来的。能给你喝一口,那都是看在咱俩是至交好友的份上。要是老黄头来,我一口都不给他喝!
小盅实在太迷你,张延卿小心翼翼地端起来,凑在鼻尖闻了闻。
盅小,酒也少。
既便如此,张延卿仍然立刻目光灼灼,一双浑浊的眼睛这会儿好像两块OLED屏幕。
好酒,好酒啊!
说一句惊为天人也毫不为过。
张延卿抿了一小口酒。
味道甘醇,留香浓厚,纯净酿造的粮食香气顺着舌尖往后,柔滑得不像话。
简直就像那年,他被困某个荒岛好久,被一艘渔船救起来,一口气喝了人家两瓶纯净水时的感觉一样!
张延卿眼睛都直了,问:“老夏,这酒是你从哪儿弄来的?香,真是太香了!”
夏悟之表情美滋滋,没立刻回话,而是低头也抿了一口酒,乐得眼角的褶子都仿佛盛满了酒酿。
张延卿转念一想,问:“难道这酒是你酿的?”
夏悟之眨眨眼,不解:“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张延卿露出了个比他还不解的表情。否则,还能有什么,能让他这么开心?
夏悟之笑起来,有些得瑟地解释:“不是。这酒确实是自酿,但不是我酿的,是我那位师父酿的。”
张延卿欲言又止。
今天的老夏……好奇怪啊。
刚才开始张延卿就这么觉得了,这会儿,他更觉得了。
——别的方面不说,厨艺方面,老夏一向是个有点儿自负的家伙。
刚才,他夸老夏如今“被人指导过”的手艺,比当年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好。老夏不止没生气,反倒还美滋滋的。
现在,他夸这酒仿佛天上酿成的琼浆玉液,老夏也骄傲得就像当年那些菜第一次被那群老外认可一样。
不正常,实在太不正常。
——而且,这关于酒的,骄傲仍然不是源于他自己,而是源于他的“师父”。
等等,这么一想,这事更诡异了。老夏这一大把年纪了,愿意尊敬指导自己的人就算了,还尊称那人为“师父”?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也不知道是这么多年不见,老夏性格变了,还是今天他确实不太正常。
张延卿继续试探:“老夏,你这位师父,可真是个人才。”
夏悟之一听这话,兴致斐然,滔滔不绝:“那可不是?不,不对,我那位师父,用人才称呼格局小了,应该说是天才。”
张延卿:……
破案了,之前的推理都不对,老夏可能是单纯的在家憋久了,憋出神经病来了。
夏悟之嘚啵嘚,连续不停地说了足足半小时。
张延卿仿佛听了一本《神奇厨师传》,越听越觉得扯淡。
不过……
张延卿转念一想。
这会儿老夏明显比刚才激动,如果他提出点要求,老夏应该会因为脑子不能及时运转,立刻答应吧?
张延卿适时插话,悄悄把酒杯往前推了一点:“干聊多没意思,你再给咱俩添点酒,咱俩边喝边聊。”
夏悟之嘴巴停住,摇身一变,从一本正经的说书人,变成了精明地道的小商贩。
他眼睛射出精光,眯着眼笑:“老张,你也太不地道了,想骗我酒喝?”
张延卿:……
和着一提酒你就能清醒过来是吗?还能不能愉快的做朋友了。
夏悟之笑骂:“我都看到你刚才喝酒的模样了。你也知道我这酒,滋味美、千金不换吧?看,你明知道这样还要索要,你不厚道。能给你一杯,已经是因为我们俩是至交了,竟然还要骗我酒。”
“哎,好吧……”
张延卿可怜巴巴地把酒盅里最后两滴酒舔干净,享受地咂摸两下滋味,转过头看夏悟之。
“老夏,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神秘了,简直跟我新得的那藏宝图似的。我那藏宝图,据说如果我能挖出来那宝贝,我就能成为——那叫什么?位面之子?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年轻人的术语,不过感觉挺厉害。”
奚曦:!
一激动,手里的斟茶的动作一歪,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顺着桌子滴到张延卿的裤腿上。
张延卿赶紧拿纸巾擦干净,手忙脚乱。
也是多亏了张延卿喝酒喝高兴了,他没发脾气,只是无奈。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手底下那么没数?”
夏悟之一把扣住张延卿的脖子,试图强行中断他跟奚曦的对话,奈何张延卿身强体壮,被夏悟之碰到,不止没被锁住后脖颈,反倒一反手,差点儿把夏悟之掀翻在地。
夏悟之:……
张延卿:……
夏悟之:…………
张延卿:…………
张延卿满脸惊恐:“不是,你干什么啊!还好我下意识反手之后,意识到那人是你,收了力气。就你这老身板,挨上我那一下,真的不得了!”
夏悟之连咳了好几声:“没……没什么。”
旁边,奚曦以外的真·侍者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残局。
——这些都是夏悟之的特别交待,万一出现问题,一定要帮小奚处理麻烦。
奚曦跟张延卿道了歉,退到一边去。
这时,奚曦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她开始不断重复这几个问题——
张延卿真的有藏宝图,还是新得的。
而且张延卿真的是酒类老饕,很符合2614给她的线索。
如此反复核对多次,奚曦就开始想脱马甲了。
但是,马甲披久了,直接脱了似乎会把本就混乱的局势搅得更混。
——奚曦披马甲的原因也很简单。
按照她想要寻找线索的逻辑,听夏老师的话,无疑是最简单的。
但当时的问题在于,奚曦并不能确定,张老师就真的是她要照的那个人。
如果是还好,如果不是,那她岂不是既没有达成自己的目标,也耽误了人家两位老朋友叙旧?毕竟,有没有外人在,老朋友聊天的状态还是有些区别的。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果然还是不好意思做。
那么现在,她该怎么再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奚曦边想,边不断往两位聊得酣畅的老先生身上瞟。
张老师可真是位爱酒的,即使那小酒盅早就空了,夏老师也毫无给他添杯的意思,他的眼睛依旧不断在往那小酒盅上看,还时不时舔一舔嘴唇,仿佛在回忆刚才美酒之味。
须臾之间,奚曦脑门上弹出一个明晃晃的灯泡。
真是傻了,她明明有杀手锏的啊——她的酒深得夏老师喜欢。
这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饭毕,奚曦掐着指肚,思考整件事的流程,应该从哪里做切入点之类。
她喃喃自语:“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既不突兀又合乎逻辑呢?”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两位老先生来到她面前。
看模样,两位老先生都有话要说。
奚曦愣了一下。
接着,她更愣了——
张延卿:“小奚同志,刚才,实在是抱歉。”
奚曦:?
张延卿:“小奚同志,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你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师父’。”
奚曦:???
张延卿:“你别怪老夏,是我逼他说的。我实在太馋那酒,就变着法问他,这酒到底是谁酿的,他师父到底是谁。结果……没想到是你。”
奚曦:哦豁,原来如此。
奚曦:我还以为我在无意中修炼成功了心想事成大法。
奚曦连连摆手:“没事,这事儿确实是我有问题,我手下没分寸。”
张延卿借坡下驴:“那,我能跟你讨个补偿,去你店里再喝点酒吗?”
奚曦:??
奚曦:张老师,您这就得寸进尺了属于是。
——她给夏老师带来这酒,都是佳酿,完全不是她店里普普通通出售的酿制酒。库存几乎就是那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
不过……谁让张老师现在正拿捏着她的重要线索呢。
奚曦故作为难,但还是没推脱两,就同意了。
——你以为你算计了我,但你一定想不到,其实是我特意算计着你在算计我(x)。
没错,奚曦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等张老师真的过去了,她会先表现得十分吝啬,最后在张老师的软磨硬泡下,“不得已”搬出她所有的佳酿给张老师喝,最后让张老师本人不好意思,再提出她这个索要藏宝图的无理要求。
嗯,十分完美的计划!
思索间,几人抵达鱼羹餐馆总店。
刚下车,奚曦的手机响起来,是当天值班的店员。
“怎么了?”
“老板,你现在方便回来吗?有个家伙,特别蛮横无理,正在踢馆咱们店,说话特别难听,咱们的顾客都不爱搭理他,他还滋哇儿乱叫。而且他体型比较健壮,我们几个拿他没办法。”
“原因呢?是喝多了耍酒疯,还是故意的?”
“虽然他确实喝了不少,但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因为,这么多人在咱们店喝酒,就从来没有过喝醉的,即使真的醉了,也没有耍酒疯的。就连那些平时酒品不太好的顾客的家属们都评价,咱们店的酒真牛,‘我老公/男朋友那么爱耍酒疯,在你们店喝酒都从来没耍过酒疯’。刚才,我们跑上去阻拦他来着,还听着他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他的汽锅鸡才是帘城最正宗的,我们这些,都是上不的台面的东西……”
奚曦秀眉一挑:“报警了吗?没报的话现在报警,我在门口了,马上进去。”
挂掉电话。
奚曦表情严肃地往里走,周身仿佛缠了黑雾煞气,仿佛一名接收到暗杀令使命的杀手。
这表情,连夏悟之都没见识过。
他和张延卿拦着:“怎么回事,有人踢馆?”
奚曦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