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前脚刚走不久,从外表看与平时一样安静的时府,内里已经被早已安排好的守卫层层围守了起来。
一柱香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辆低调的,被帷盖遮掩的马车,悄然停在了时府后门。
时迁早已等在了后门口,神色恭敬地立在马车边。车帘掀起,凌暮率先下了车,同时迁点了一下头,回身道:“公子,到了。”
里头传来一道年轻的嗯声,一位身着白袍,身形修长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是面上戴着帷帽,看不太清面容,但是周身气势威严摄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这人下来后,凌暮与时迁便一左一右站到了他的身后,护送着人进了府。
时府东厢房内,陆祁负手站在窗边,一双瞳眸漆黑如墨,看着窗外挂在天上的半轮银月,似在怔怔出神。
时迁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陆祁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不过也没等他说话,陆祁便转过了身来,淡淡道:“人到了?带路吧。”
时迁轻叹了口气,转身带路,不过这次却并不在前厅,而是在时府重要机密之地,书房。
凌暮正站在书房门口,看到陆祁二人对了个眼神,随后打开书房的门,时迁止步,独留陆祁一人走了进去。
书房内,白衣人已经摘下了帷帽,听见动静便转过了身来,俊逸的面容竟然与对面的陆祁有五六分相似。
见到陆祁,白衣人似是有些不相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眼中尽是狂喜,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相比之下,对面的陆祁则是完全相反的无波无澜,跪下行礼道:“参见陛下。”
来人正是燕朝当今圣上,晏云深。
晏云深眸子颤了颤,几步走过去将陆祁扶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陆祁,好半晌后才终于低低出了声:“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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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州城的夜市是煜州冬日独有的活动,每当秋收之后,各家各户都有了富余的粮食和银钱,又临近春节,也就成了生意往来最活跃的时候,从十一月份开始,每隔五日就会有一次,其上还会有不少邻国的人往来,热闹非凡。
乔夏生性爱玩儿,每年这个时候几乎次次都不会错过,尤其是今日多了个柳儿,乔夏更是尽了东道主之谊,十分细心地给柳儿介绍起街市上的各样好玩儿的物什。
柳儿走在乔夏身边,却有些兴致缺缺。其实这夜市比上次的花灯会要热闹的多,只是没有少爷在身边,多热闹柳儿都有些提不起兴趣。
乔夏见柳儿兴致不高,回身凑了过来,“怎么了柳儿?不高兴?”
柳儿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笑来,“没有呀。”
乔夏狐疑地看着柳儿,几乎一眼就猜了出来,笑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陆大哥没陪你来的缘故?”
猝不及防被说中了心事,柳儿脸一红,较忙摇头,小声否认,“不,不是的。”
乔夏抿唇一笑,知道柳儿不禁逗,轻咳一声点点头,“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既然不是那就高兴点儿嘛,咱们俩好不容易出来玩玩儿,错过了今日,可还要等好几天呢。”
说着便牵起了柳儿的手,径直往右边好几个胭脂水粉的摊子上走了过去。
柳儿想想也是,既然都出来了,一直苦着个脸反而惹得带她玩儿的乔小姐也不开心,反正回去就能看到少爷了。这么想着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和乔夏一起边看边挑选起来。
走着走着,另一边一家卖男子配饰的店铺映入了柳儿的眼帘,柳儿心思动了动,想起了之前想过的要送少爷个礼物的事来。
这事已经放在她心里许久了,可一直没有头绪,也没有机会准备,原本她是想找个机会问问时公子少爷喜欢什么的,可是后来发现这对她来说难度似乎有点大。如今正好少爷不在,这夜市上又几乎什么都有,不正是个好机会?
这么想着,柳儿顿时来了兴致。一旁的乔夏对于柳儿的转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倒是正合她意,遂一起高高兴兴地逛了起来。
只可惜从街头逛到街尾,柳儿也没找到适合送给少爷的,也许是柳儿眼光太高,她觉得没有一个是配得上少爷的。
一路上,乔夏见柳儿总是是不是往多为男子配饰的铺子上看,心里多少也猜明白了。一边感叹陆祁好福气,有个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时时刻刻惦记着他,逛街都想着给他买礼物,一边重重咳了几声,以彰显了下自己的存在感。
柳儿正皱眉苦恼着,听到乔夏的声音,以为她是不是不舒服,正要回头关心一声,却见乔夏正一脸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是不是想给陆大哥买礼物又不知道送什么?”
柳儿:“……”心道这位乔小姐莫不是有读心术不成?殊不知她的心思根本就明晃晃写在她自己脸上。
不过这一次,柳儿却没有否认,因为她忽地想起乔小姐似乎也与少爷关系不错,也许会有好的建议?
想着,柳儿咬了咬唇,在少爷和害羞之间选择了一下,毅然抛弃了脸面,红着脸十分虚心地求教,“不知乔小姐,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乔夏哈地笑了一声,体验到了逗小姑娘的乐趣,十分好说话地道:“当然,早说嘛。”乔夏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十分想来一句“其实你送什么陆大哥都喜欢。”但是想想柳儿听了这话后可能的反应,乔夏还是忍住了,脑中一个想法忽地闪现,笑道:“依我看,陆大哥一个矜贵大少爷,什么没见过,没有的,所以说,比起买,还不如自己做一个来的更有诚意一些。”
“做?”柳儿微微睁大了眼,有些为难,她好像没什么会做的。
乔夏道:“是啊,我看哪,做一个荷包送给他最好。既精巧实用又有心意,可比那些银子买到的东西有诚意多了。”
柳儿眸子亮了亮,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刺绣和打络子什么的,她在陆府时岚儿教过她,且她自己也有些熟悉,应当是学过的。而且,若是少爷能随身带着她做的荷包……
柳儿光想着,都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乔夏看着柳儿的模样,便知道这个法子成了,不禁偏头轻笑。其实她这个提议还有另一个含义,在煜州这边,女子赠男子荷包有表达爱意或者表示对对方爱意接受的意思,基本相当于定情,看柳儿这模样应当是不知道,但是陆祁是肯定知道的。
乔夏在心里叹了一句自己的伟大,陆铁树,你就等着感谢我吧!
打定了主意,柳儿瞬间干劲儿十足,目光很快便锁定了不远处的一家外观大气的绸庄,想过去,又有些犹豫地看向乔夏。
乔夏十分善解人意,“去吧去吧,我正好想在这儿看看杂耍,你买完了过来找我就行。”
柳儿高兴地给乔夏行了个万福,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
真可爱!乔夏忍不住感叹,只可惜,便宜了陆祁那个大冰块了。
乔夏啧啧了两声,随即将目光移到了面前围了一圈的热闹的杂耍上。
而就在离她们不远处的拐角处,几名衣着简朴的男子很早之前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她们身上,准确来说,是乔夏身边的柳儿身上。见柳儿终于落单,那几人面色一喜,忙跟了上去。
柳儿进了布庄,没过一会儿便选好了东西走了出来,正要往回走,却在路过一个巷口时,冷不丁被人猛地抓住胳膊拽了进去,柳儿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后劲一痛,随之失去了意识。
第65章 十二年前
时府, 书房内。
晏云深盯着面前与他面容相似的陆祁,原本上位者深沉威严的神情早已露出一丝裂缝,眼眶泛红, “皇兄, 十二年了,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陆祁眸色沉黑,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声, “是啊,已经十二年了。”说罢看着晏云深, 轻笑了笑:“你如今成长的很好, 我很高兴。”
听了这句话,晏云深仿佛再也忍不住, 喉间发出压抑地一声悲泣,“哥哥,对不起……”
陆祁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便以知晓, 也早已坦然接受。所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自古以来,皇储之争都必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 燕朝自然也不例外。
先帝在时,后宫尤以淑妃和宸妃最为受宠, 两妃的父亲也同时在朝中担任文武要职,也正因如此,在淑妃和宸妃相继诞下大皇子晏云祁和二皇子晏云睿后,储位之争便也暗自开始了。
先帝元后早早离世,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后来先帝便一直未再立后,所以名分上,两位皇子旗鼓相当,且因为大皇子为长的关系,看好者要更多一些。
可是对于此,淑妃高兴的表面,却始终有着另一个深埋于心底的担忧,那就是她当初为了早些生下大皇子,暗自用了药,结果虽是如了愿,但是大皇子一出生便胎里不足,太医断定也许并不能活到成年。
淑妃对此后悔不已,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补救,还好老天带她不薄,一年之后,淑妃再次诞下了健康的三皇子晏云深。晏云深出生的那天晚上,淑妃看着已经会走路,正好奇地看着摇篮里的弟弟的晏云祁,狠心做下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即使有了三皇子,但淑妃对于大儿子的宠爱却不增反减,无论是课业上还是礼仪教化上都精细无比,而对于三皇子则似并不如何上心。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淑妃这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位大皇子则更是高看一等。
而只有晏云祁自己知道,白日里对弟弟并不如何过问的母妃,却会在每晚将弟弟单独叫入房中教导。淑妃是书香世家出身,淑妃的父亲便是以前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之师,与太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时的晏云祁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以为是弟弟功课落下了,所以母妃多上心一些。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9岁时,先帝忽地生了一场病,这场病来势汹汹,同时激化了朝中关于立储的矛盾。宸妃一脉早已压抑许久,这会儿也生怕皇上一时冲动立了大皇子,于是兵走险招,联合自己禁卫军统领的哥哥,扮作山匪,将从行宫往回赶的大皇子半路绑了回去。
此事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不少官员都觉得大皇子此次凶多吉少,而纷纷转站了二皇子的队。宸妃也以大皇子的性命为要挟,控制住了淑妃,只可惜她自以为淑妃是因为大皇子的安全而被挟制,却不知道淑妃其实早料到她有这一招,且早已在暗中开始收集证据,以此作为击败宸妃的最狠一招。
至于会不会被对方发现,从而而使大皇子有生命危险这事,似乎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幸好,先帝的病只是虚惊一场,最终还是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好转了过来,但是大皇子却始终没有再回来。
没了大皇子,二皇子一时风光无两,淑妃也因受了宸妃的“胁迫”隐忍不发,就这样持续了一年之久。
小晏云祁本就早慧,在被掳走之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出了自己身子的问题,对于母妃的行为也渐渐有了怀疑。而在这暗无天日被囚的一年之内,小晏云祁从一开始满怀希望的等待直到后来的绝望中,也渐渐想通了一些事情。也许她的母妃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他的打算,将他当做挡箭牌,为他的弟弟铺路,母妃也许会救他,但是救出来的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晏云祁不甘,愤怒,不解,以至于精心策划了一出逃亡,就算是死,他也要亲口问问他的母妃是不是他想的那样,还有,为什么?
许是他的年纪不足以让守卫对他过多防备,也许是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有所松懈,总之天可怜见,他竟真的独自逃了出来。
可是逃出来后,他却彻底傻了眼。
关他的地方并不在京城,而是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荒郊野外。可是既然已经逃了出来,他已别无选择,只能不断的跑,不断的逃,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若有似无的追兵呼喝声。
直到天色沉黑,全身的力气全都耗尽,他才勉强停了下来,一头扎进了路旁的一座破庙。也就是在那座破庙里,他遇到了他人生的转折点,一个与他同样年岁,相似遭遇,甚至连名字都有一个字一样的小男孩。
“我叫陆祁。”那个男孩道:“我不是坏人,相逢既是有缘,既然遇到了那便进来烤烤火吧。”
一夜畅谈,晏云祁知道了原来陆祁竟然是已经败落的乐安侯府的公子,只是外人看虽然败落了,可内里却还在为那既不值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承袭下来的爵位抢破了头,他则是被家里的妾室动了歹心,趁着端阳节人多热闹的时候将人拐走,丢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晏云祁陡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由得拉进了一些,但是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又被关了一年之久,晏云祁的戒心极强,所以当陆祁问起他的身份时,晏云祁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是普通人家,因为父母遭了难,所以才沦落至此。
陆祁听了,十分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随之热情地邀请他同他一起回去。
“我们家虽然早就不比从前了,但是多养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虽然我娘亲从小就不喜欢我,说不定我被拐了她都不一定知道,但是我爹爹很疼我,他会对你好的。”
“我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就算了,纨绔的很,不听劝就算了,还总是欺负人,还是妹妹好,喜欢看着我笑。”
“……”
旁边的人自顾自的说着,晏云祁始终没有答话,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当他说出母亲不喜欢他,连他被拐都不一定在意时,会那么的平静。这也是他当晚问的唯一一个问题。
“没办法啊。”陆祁老成道:“一个坏了一半的苹果,与其一直想着那坏了的一半,还不如高高兴兴地享受香甜的另一半。”
晏云祁依然不理解,但是没有再问,只是后半夜脑中时不时就会闪现比他小一岁的晏云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不管什么新奇的,好吃的东西都会先拿来给他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夜,第二天一起上了路。只可惜老天并没有始终眷顾于晏云祁,追兵还是在午时追了上来。
陆祁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他,但是却不听劝阻,毅然决然地决心帮他,只可惜两个孩子终究跑不过追兵。两人最终还是被逼上了山崖,最终,也是陆祁将那根救命的藤蔓留给了他。
放手的瞬间,陆祁将自己随身带的能证明身份的玉佩给了他。
“拿着这个玉佩去找我爹,他肯定会收留你的。其实,我对你撒了谎,那个家我待着的确没什么意思,所以也不用为我伤心。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拜托你照顾一下他们,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