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笑,眼中的光芒变得温柔。
每一个孩子,只有在不被爱的时候,才不得不成长起来。
如今,顾祈的父亲回来了,往后他也是有人疼爱的小孩了。
“顾老爷子,我得先回去了。”孟金玉说,“您好好休息,别太操心,身体才能慢慢好起来。”
顾老爷子的脾气也不像平时那样执拗了,听着孟金玉叮嘱自己该吃些什么,该如何休息,竟一点都不会不耐烦,满口答应下来,还喜笑颜开的。
像个老孩子似的。
看着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样子,孟金玉由衷地感到高兴。
顾祈将她送到门口:“谢谢你,阿姨。”
孟金玉揉揉他的头发:“不用谢,谁让你是柚柚最好的朋友呢?以后顾祈哥哥不会受委屈了,我们柚柚就可以放心了。”
顾祈闻言,咧开嘴角,黑白分明的眸子愈发清澈纯粹。
在他们说话时,顾智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孟金玉身上。
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女同志。
听老爷子和顾祈的意思,她该是在村子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帮助的好心人。
孟金玉转身要出病房,忽地想起自己忘了跟顾智民打招呼,她抬起手摆了摆,说道:“再见。”
顾智民扶着轮椅把手想要起身,却起不来,就微微颔首,像顾祈那样,道了谢。
等到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顾智民对顾祈说道:“小祈,告诉爸爸,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难得的团圆,来之不易,显得格外珍贵。
顾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听着儿子和孙子之间的对话,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前些天他以为自己快不行了,躺在病床上时,郁郁寡欢,心里头牵挂着孙子,生怕自己若是走了,孙子肯定要无依无靠。
然而现在,他儿子回来了。
说来也怪,看见顾智民的那一刻,顾老爷子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清明了起来,连胸口一直堵着的一口浊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病还须心药医?
时间在弹指间流逝,此时通过顾祈,顾智民才知道这几个月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刘安琴在短时间内改嫁,暂且不提,更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老爷子竟两次入院。
好在两次都有人在老爷子身边看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了柚柚和她的家人们。”顾祈说,“不管是第一次住院,还是这一次他们请我留下来暂住,他们帮了我们家好多。”
顾智民沉吟片刻:“是,是得好好感谢他们。”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你了解孟家人的情况吗?我们要感谢,就得真心诚意,感谢到点子上。”
……
所有人都围在柚柚家门口。
他们一眼看见徐知兰的穿着打扮,再一见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场,就感觉这人不一般,之后听姜果一说,得知对方的身份,顿时瞪大了眼睛。
姜果说,来找她妹妹的是文工团副团长兼歌舞团团长,这样介绍的时候,小姑娘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下巴还扬起,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可嘚瑟了。
有什么好嘚瑟的?不就是——
好吧,确实是了不起。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会来凤林村,村干部们纷纷来到柚柚家,表达了对徐团长的欢迎,一口一个“团长”这么叫,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徐团长没摆架子,不过也确实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微微点头以示礼貌之后,所有的注意力,又全都放在了柚柚身上。
“柚柚,你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小团子比小蜜蜂还要忙,她和哥哥姐姐以及弟弟用上了妈妈教的待客之道,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拿糖果,还搬来凳子,拉着徐团长的手坐下。
望着这一幕,村民们更加诧异了。
连见过世面的村干部在这位文工团团长面前都紧张得直打哆嗦,这柚柚怎么见着她,跟见了老熟人似的,这么亲热呢?
“我妈妈去忙啦。”柚柚说,“团长阿姨找柚柚有事吗?”
望着柚柚如黑葡萄一般闪亮的眸子,徐知兰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团长阿姨刚才说过了呀,希望你来到我们团里,成为文工团的小演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所以我得等你妈妈回来,问一问她的意见。”
村民们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轻嘀咕起来。
“这位团长,对柚柚可真好啊!”
“一口一个团长阿姨,真是太亲切了,我之前看城里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还以为他们都很傲慢的,没想到,这文工团的团长居然这么好。”
“我觉得,她不是对谁都亲切。刚才她对村干部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态度不差,但还是比较冷淡的。只有在柚柚面前,她才露出笑容,那好声好气的样子,就像是在哄着柚柚似的。”
“原来柚柚不光是在咱村受待见,出了村,去了这么气派的文工团,人家也这么喜欢她!”
这些议论声,姜焕明都听见了。
他站在人群的角落,望着屋子里歪着脑袋听团长说话的小闺女,整个人懵懵的。
那可是文工团,别人想进都进不了的地方!
姜焕明从人群之中穿过,挤到徐知兰面前:“团长,我是柚柚的爸爸。她妈妈不在家,有什么事,直接跟我商量就好了。”
徐知兰看了姜焕明一眼,神色狐疑。
之前柚柚每周都来团里。
都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只听她提起过妈妈和兄弟姐妹们,从来没说过她爸爸的事。
“我是公社供销社的正式员工,这是我的工作证。”姜焕明又赶紧拿出自己的工作证。
只不过,徐知兰还没看他的工作证,就听姜果懒洋洋地开口了。
“他说的不算,还是等我们妈妈回家吧。”
姜焕明一脸难堪,想要骂姜果一顿,又碍于徐团长还在,不好发作,只好憋着一口气,听屋外传来那些笑话自己的声音。
好在没过多久,孟金玉就回来了。
见到徐知兰时,孟金玉一脸意外。
徐知兰很快就说清楚自己的来意:“柚柚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管是在训练室练习唱歌、跳舞,还是在舞台上时,都非常有表现力与感染力。我们团里平时会有很多剧目,需要小演员,因此,我想柚柚成为歌舞团里固定的小演员,以后参与我们的演出。”
提起柚柚在舞台上的表现,徐知兰唇角微扬,滔滔不绝:“你或许不知道,当时在岭市时,柚柚的表演给部队各领导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少人特地来问我,是从哪儿找到这孩子的。”
“我们团里的几个文艺兵对柚柚也是赞不绝口,不管是景景,还是楚优,她们俩对柚柚的欣赏,都是从专业角度出发的。”
孟金玉看着此时懵懵懂懂却已经露出甜美笑容的小闺女,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这段时间,柚柚可太忙了,忙着撮合她舅舅和景景姐姐、忙着温暖治愈楚优、还忙着打楚蕾的脸……
对此,孟金玉不会拦着,她知道这孩子想要做的,都是好事,是有意义的事。
看着苏景景和楚优如今的生活回到正轨,并且不会重复上一世的命运,孟金玉为她们高兴,也为自己小闺女感到骄傲。
只是她没想到,柚柚做了这么多事,最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回到加入文工团的契机。
徐团长喜欢这孩子,并且在苏景景和楚优的影响之下,愈发想要将柚柚邀请到团里去。
这并不是孟金玉自己瞎琢磨的,而是因为她发现当柚柚犹豫,想要拒绝之时,徐团长并没有放弃,而是仍旧在争取。
“可是我想要留在家里,和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在一起。”柚柚说。
徐团长沉默片刻:“在城里的小学念书,放学之后就来团里排练,我可以安排你在学校或者团里住宿,柚柚不愿意吗?”
柚柚摇摇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
徐团长不由笑了。
这孩子在外头的胆量再大,回到家,也只不过是一个舍不得妈妈的小丫头而已。
“那我们就和之前训练时一样,每个周五过来,来的时候,你可以去景景家、你舅舅家,或者我家留宿,周日再回去,好不好?”
孟金玉没想到徐团长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如果不是因为苏景景和楚优对柚柚的百般肯定,恐怕柚柚会像上一世一样,早早离开了家,被迫学着独立吧?
现在这样是再好不过,孩子每周去文工团两天,就跟后世上培训班差不多了。
这下子,柚柚也心动了:“既可以和家人们在一起,又能跳舞吗?”
“没错。而且,等你再长大一些,还可以参加文工团的选拔,正式成为我们团里的文艺兵。”徐团长说着,又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啊!”柚柚立马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村民们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不单单是成为团里的小演员,将来还要当文艺兵?
这娃简直是太出息了!
徐团长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的天赋这么高,可不能耽误了。
徐团长与柚柚一家子皆大欢喜,转身离开时,她又看了这兄弟姐妹几个一眼。
“孩子们长得都很好看,和你很像。”徐团长笑着说。
僵在一旁被忽视了许久的姜焕明抿着唇,没吭声,心里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些个孩子,他也有份生的。
怎么被夸的时候,就轮不着他呢?
……
方芳坐在家里,茶不思饭不想。
方父和方母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
“那天顾同志的态度,你都见到了。他太坚决了,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你的一番心意。你说,你在这里犯单相思,有什么用呢?”
当时在医院,方芳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跟着他一起回江城,可他甚至懒得多和她说一句话。
“爸、妈,你们不帮我想办法,还在这里泼冷水!”方芳气愤道。
方母一脸为难:“孩子,不是我们不帮你啊。当时我说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每天给他擦身子,一心把他当成未来丈夫来对待,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让你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而且,他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方芳一脸难堪,没有出声。
方父叹息道:“他说你这样是——”
“不要再提了,让芳芳的脸往哪里放?”方母抹了抹眼泪,“他真是太无情了。”
方芳不搭理他们了,将他俩一起往屋外推:“你们帮不上忙,就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自己想办法!”
“砰”一声,她把房门关上了。
一整晚的时间,方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爱自己,是因为他俩还没有培养出感情。
那几个月的时间,是她悉心照顾,可顾智民昏迷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芳相信,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顾智民一定会动心的。
诚然,当时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的外貌吸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还没结婚。
可是现在,他确实已经恢复单身了!
那一天,部队的同志来到医院,同时带来他妻子已经改嫁的消息。
想到那会儿他大受震撼的失落表情,方芳就于心不忍。
他这么好,他妻子怎么忍心在得知他“死讯”的几个月之后就改嫁?
如果是自己,一定不舍得。
他现在已经回到江城了,独自面对一切,一定非常痛苦。
方芳想去他身边,是趁虚而入也好,雪中送炭也罢,她一定要陪伴着他!
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瞒着父母,偷偷带上钱和行李,去了单位。
她要开介绍信,去江城找顾智民。
“开不了,没法批。”
看着办公室同志冷漠的表情,方芳一脸不敢置信:“为什么不能开?我已经请过假了!”
“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对方说,“部队和公安局都已经介入,只要是你方芳想开介绍信,谁都不能批。当然,也许让你钻了漏洞,但即便你去了火车站,火车站的同志也不会让你买走去江城的火车票!”
方芳愣住了:“那我就去不了江城了?”
“走路去吧。”对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即说道,“我劝你不要作死,就算真走路去,走到一半,你没有介绍信,也会被赶回来。人家已经不愿意搭理你了,你作为一个女同志,就不要死缠烂打,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方芳咬着唇,僵在原地。
他对她,实在是太绝了。
他这么果断,是真的看不上她吗?
……
周鑫被折腾了整整三天时间。
派出所的同志并没有明确表示他们是否会被送去劳改,就只让他们在拘留室待着。
一家子人时不时被带出来接受审讯,之后又被拉回拘留室。
更让周鑫无地自容的是,派出所一位公安同志,居然又是他的老同学!
每天被自己的老同学审问是什么体验?
即便是当初在牛棚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难堪过。
三天的时间,周鑫和他父母已然筋疲力尽。
被放出来时,他们仨的脸上都没了血色,而刘安琴,她整整瘦了一大圈。
一家子人回到家,气氛格外沉重。
当晚,刘安琴和周鑫躺在床上,两个人背对着背,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谁知道,第二天回到单位,周家人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他们各自的单位提出相同的要求,让他们写检查,还得当众检讨。
周鑫和他父母脸皮薄,从单位大会上下来时,整张脸红得像是能滴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