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之间的关系好,住得就舒心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孟金玉得送孩子们去学校,又得适应工作节奏,忙得团团转。
直到那一天,听说高考放榜了,她立马请了一天假,将柚柚和善善交给阮金国,自己则回到凤林村。
……
“考上了!考上了!”林莉回来的时候,双眸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她逢人就说自己考上了,那神情,简直比挖到宝藏还要开心。
村民们纷纷围了过来,与她分享这份喜悦。
“那你男人呢?他考上了不?”
“江知青考得怎么样 ?俩口子要是只考上一个,也不成啊。”
林莉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子:“志鸿也考上了!我们俩能一起去念大学了!”
不怪她这么不淡定,实在是因为,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
无数个深夜,他们俩口子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只是这样了,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甚至,去年为了回城的机会,他们差点做了糊涂的决定。
还好当年没有离婚,要是那会儿离婚了,他们肯定就没心思重新拿出书本,在高考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咱村出了两个大学生了!”
“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这次几百万人去考试,能录取的却不多,咱村居然考上了两个!”
“看来咱村这地儿好啊!”
刚才知青点的知青们都去看放榜通知了,只可惜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的眉头都耷拉着。
村民们心地好,不由替他们叹气,但现在,终于来了俩好消息!
“不单单只有我们俩。”林莉抿了抿唇,神秘兮兮道,“凤林村一共出了三个大学生!”
一时之间,大家震惊不已。
“还有个大学生?是谁?”
“知青们都去看过放榜通知了,应该不是他们。难道是——”
“不会是老姜家的三儿媳吧?我看她考完试回来的时候,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他们正议论着,就见村口一道人影缓缓地飘了进来。
阮雯雯幽幽地看着他们,眼底噙着泪。
她没考上。
她分明看过考试题目的,怎么可能没考上呢?
梦想又破灭了,阮雯雯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看着林莉那张笑脸,她恨不得就直接上前把那嘴角给撕了。
不过同时,她也有些好奇,还有一个大学生是谁?
“宁大伯、程大娘,你们闺女考上了!”林莉匆匆往宁家赶。
宁兰腿脚不便,因此拜托林莉和江志鸿帮她看放榜通知。
在家里等了一上午之后,她眼睁睁看着好些个知青都是丧着脸回来,心里头就愈发失落。
那些知青也是文化人,他们都考不上,自己难道就能考上吗?
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林莉来了。
林莉的声音清脆动听,传到屋子里。
宁兰和她的父母都是浑身僵硬,差点没反应过来。
“考、考上了?”宁父愣神道。
宁母回过神,鼻子一酸,迈着小步走到闺女面前:“小兰,你是大学生了!”
大学生!
这三个字,让宁兰一下子就落下泪来。
向来连话都不好意思大声的怯懦女孩儿,此时喜极而泣,放声大哭。
望着这一幕,阮雯雯冷笑一声。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回家。
却不想,没走几步,就看到孟金玉与村长站在村委会门口说话。
“李村长,您一定要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这段时间经常下雨,下的还都是瓢泼大雨。小溪积水这么严重,山体间还经常发出声响。这些不是我随口胡诌的,是这段时间我带柚柚和善善上学时,听学校老师提起,说这些自然现象都是山洪灾害即将来临之前的征兆。”
李村长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就严肃起来:“我会通知其他村干部,提高警惕,带着村民们尽量转移村里的物资。”
孟金玉点头,郑重其事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村长,这事不能拖延。”
要是孟金玉自己说出这番话,李村长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现在这消息,是城里文化人告诉她的。
李村长再一回想,这阵子降雨量确实大,上游的河道发生堵塞、树木断裂,甚至山体还出现了山鸣……
他不由担忧了起来,对孟金玉说道:“我这就召开村民大会。”
听着孟金玉与李村长的对话,阮雯雯的脚步顿了顿。
她也想起来了,是那场罕见的冬季洪灾……
孟金玉这番话,提醒了她。
在洪灾到来时,她和姜焕明一起去公社供销社,做好防护工作,是不是就能让姜焕明在单位立功?
……
这事非常紧急,孟金玉为此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想要将明天洪灾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在村长召开的动员大会上,她提醒村民们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并且一再叮嘱,不管是牛羊、猪,这些都是牲口,人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要保存体力,准备几件能御寒的衣物,尽量在高处待着。如果谁的亲朋好友是城里人,去他们家暂住就再好不过了。”孟金玉说。
村民大会结束后,孟金玉还是不放心,邀请相熟的村民们来自家做客。
“明天是周末,中午就来吧。”
“家里有点小,但还是想请你们来做客。”
“二妮,记得带上其他的小伙伴们一起来,柚柚成天在家里念叨着呢。”
村民们满口答应下来。
二妮立马跑回家去问爸爸能不能上柚柚家做客,不过就算爸爸说不能,她也会软磨硬泡的,毕竟,她心里对柚柚记挂得紧!
看着村民们的笑脸,孟金玉就知道,他们对村长在村民大会上说的话一定都不在意。
也不怪他们没有引起重视,毕竟,有几个人能相信冬季也会遇到洪灾呢?
孟金玉去宁家时,一家子人还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氛围中。
宁兰没想到孟金玉会突然邀请自己去城里,毕竟她腿脚不方便,平时是很少出门的。
但是金玉姐说的话,她都会放在心上。
因此,宁兰也答应下来,柔声道:“好,我明天一定会去的。”
……
第二天一早,孟金玉醒来之后,就收拾着家里。
她平时就爱干净,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毕竟要来这么多人,还是得把屋子腾得宽敞一些。
到了中午,雨逐渐大了起来。
但村民们风雨无阻,准时到了职工大院。
姜成和姜果也到了。
孟金玉想要去菜市买菜,给大家做饭,可谁知道,村民们也不愿意占她的便宜,每个人手中都带着一些粮食。
孟金玉被他们的淳朴打动,不由笑了:“好,那我把你们的粮食热一下。不过今天毕竟是我要招待大家,还是得去买些菜。”
转身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家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画面,让她忍俊不禁。
“妈妈,一会儿顾祈哥哥也要来。”小团子跑过来,轻轻拽着孟金玉的衣角,说道。
孟金玉微微一怔:“顾祈?”
自从顾智民回来之后,顾祈和顾老爷子就重新搬回城里去住了。
孟金玉没有再碰见他,不知道他往后的工作安排,并且还没来得及为的确良布料的事向他道谢。
“昨天我们和舅舅、景景姐姐去百货大楼,碰见顾祈哥哥啦!我邀请顾祈哥哥今天来家里做客,他答应了!”柚柚仰着软乎乎的小脸,奶声道。
孟金玉笑了笑:“好,那你记得招待好顾祈。”
小团子乖乖地点点头。
孟金玉去买了一些菜,回来时,就立马开始做饭。
雨越来越大了,她望着窗外,愈发担心。
“你们来的时候,见到宁兰了吗?”她问。
林莉抱着芝芝走过来,说道:“宁兰今天身体不舒服,一大早就发高烧,来不了了。”
许薇薇立马说:“对,看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宁兰让我们跟你说一声的。”
孟金玉的心头“咯噔”一声,她放下锅铲:“我还有点事,得出去一趟。外面雨大,你们别急着走,晚点再说。”
望着妈妈焦急的身影,柚柚的小心脏又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今天就是梦中风大雨大的那一天吗?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顾智民带着顾祈来了。
看见满屋子的人,两个人都觉得奇怪。
顾祈手中拿着糖葫芦,递给柚柚:“给柚柚买的。”
顾智民把伞收起来,问道:“柚柚,刚才我看见你妈妈跑出去了,没事吧?”
……
雨太大了。
宁兰与父母一起躲在屋子里。
昨天高考放榜之后,她紧跟着的神经仿佛突然松懈下来,紧接着,身体也终于吃不消了。
父母说,她这是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
宁兰想着也是,那可是上大学啊,她一直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怎么可能会没有压力呢?
此时此刻,她身体不适,躺在炕上休息。
听着外头的风声雨声,忽然有些不安。
“轰隆”一声巨响,村子里传来惊叫声。
“山体滑坡!是山体滑坡!”
“大家快跑!”
“是洪灾,羊圈和猪圈都被淹了,屋子随时都可能会被冲塌的,大家快跑,去安全的地方!”
村民们的声音愈发急切。
宁父和宁母闻言,立马慌张地扶起宁兰,要往外跑。
宁父上年纪了,早些年又因背着闺女去城里医院看时突然闪了腰,腰部受伤后,他就扛不了重物了。
宁母想要背闺女出去,老俩口手忙脚乱,耽搁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宁兰才趴到了宁母的身上。
她的双手揽着母亲的肩膀,虚弱道:“妈,给我拿拐杖。”
“不行,太危险了。”宁父连想都没想,一只手扶着老伴,一只手托着闺女的腿,艰难往外走。
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洪水冲进屋里。
宁母一时没有站稳,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冰凉的水淹没了她的小腿,可即便她跌倒在地,仍旧紧紧抓着趴在自己背上的闺女。
一波又一波的水冲了进来,连八仙桌的桌腿都被冲得晃动起来。
宁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看着父亲慌张失措的神情,和母亲吃力的模样,宁兰的心底闪过一丝恐惧。
她挣扎着:“妈,你吃不消了,放我下来。”
“不行。”宁母连想都没想,“我还能坚持,我们一家人,一起出去!”
可谁知道,就在她用尽全力起身,想要重新往外走时,又一阵冲击力挡住了她的步伐。
这一次,宁母被水流狠狠地撞击在地,摔得面色惨白。
宁兰也跌在地上,一阵吃痛。
她的双腿早就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但双手触到地上的水,能感觉到冷得刺骨。
屋外,村子里仅剩的村民们都已经往白天村长在村民大会上说的安全处跑。
宁兰也想跑,但她跑不动。
他们一家子,老的老,残的残,想要离开这里,竟比登天还难。
宁兰望着屋外,太阳下山了,外头很黑,她使劲往外爬。
往外爬的过程中,她看见涌进屋子里的水流,听见匆匆跑走的人说水库溃坝、农田被淹、房屋倒塌……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耳边父母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弱。
不由地,宁兰想起自己十几岁时候的模样。
那时,她是中学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姑娘,老师们夸她写的作文很有深度。
后来,她的双腿出问题了,她躺在病床上,哭着说要去上学。
老师来到医院,安慰了她一番。
之后爸妈帮她办了退学,她待在家里。
宁兰一次又一次燃起期待,又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她认清现实。
当年十几岁的她,决意再也不痴心妄想,免得让爸妈为自己担心。
可现在,二十多岁的她,重新等到了一个机会。
她用高考成绩证明了自己。
不管是拄着拐杖去,还是坐着轮椅去,无论如何,她都要上学。
那可是大学!
但现在,宁兰突然迷茫了。
上天究竟还会不会给她一个去念书的机会?
“小兰,别怕,爸妈扶你起来。”
宁父和宁母一人一只手,拉着宁兰往外走。
可是宁家是离溃坝水库最近的屋子,屋里的水位越来越高了,他们出不去。
屋外的声音逐渐变轻,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散去。
“天亮之前就有很多人听村长的话去高处的旧庙堂躲着了,都怪我,我说冬天不会有洪灾。”
“现在村子里没人了,没人救我们……”
望着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板凳、水桶、和杂七杂八的家什,宁父老泪纵横。
当时宁兰很虚弱,他不想让闺女四处折腾,再加上从未见过冬天闹洪灾……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们被困在屋里,逃不出去了。
宁兰用尽力气:“救、救救我们……我们还在屋里……”
她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外。
仿佛唯一的一盏煤油灯,都被人“啪嗒”一声,踩得稀巴烂。
她的未来,也变得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