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当初自己刚住春雨服装厂的职工大院时，隔壁邻居上门拜访，让她感觉到无比温暖，邻里之间的关系才慢慢好了起来。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孟金玉便想着，带孩子们一起去隔壁老人的家里，打一声招呼。
柚柚陪着妈妈一起包饺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摆在瓷盘里，两个人一起去隔壁敲门。
“笃笃笃——”
等了好久，都没人开门。
柚柚有些纳闷，踮起脚尖，透过窗子看了一眼：“有人吗？”
半晌之后，一个老奶奶把门打开。
柚柚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屋里，看见一个男孩坐在用木板做的书桌前，对着书本在发呆。
一看见柚柚，他顿了顿，又低下头。
柚柚睁大了眼睛，原来这里还住着一个小朋友，那以后，他们能一起玩吗？
“您好，我们是新搬来的邻居，就住在边上。这是我包的饺子，酸菜馅儿的，您……”孟金玉话说到一半，对上老太太不耐烦的神色。
“不用来套近乎。”老太太话音刚落，直接把门关上了。
下一刻，她又将窗户一并关上。
孟金玉目瞪口呆，挨着窗听了听，没听见里头传来任何动静，甚至连一声抱怨都没有。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
“妈妈，老奶奶怎么了？”柚柚用气音小声问。
孟金玉摇摇头，捧着这盘子，在外头站了许久。
“这饺子是特地给温家老太太包的？”一个拎着菜篮子走过的妇女凑过来看了一眼，自我介绍道，“我就住边上那院子，以前我和我丈夫都是仪表厂的，后来仪表厂关门了，我们就把房子租下来住着，现在做些个体买卖。”
孟金玉见她一个劲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酸菜饺子看，就递了过去，笑着说：“这饺子是我刚包的，你拿去尝尝吧。”
“这怎么好意思！”谢美丹客气地摆手。
“阿姨，你拿着吧，我妈妈包的饺子可好吃了。”柚柚软声道。
谢美丹咯咯直笑，揉了揉柚柚的脑袋：“这小丫头，长得真好看。”
她开心地收下饺子，将孟金玉拉到一旁去，小声说：“温家这老太太，古怪得很，你平时少去招惹她，免得被她骂一顿，不值当。”
孟金玉奇怪道：“她怎么了？”
谢美丹摇摇头，无奈道：“还能怎么的，就是个苦命人呗。当年她老伴是仪表厂的领导，儿子和儿媳感情好得很，而且怪有出息的。但谁知道，几个月前，小俩口一起去安市出差，天气恶劣，大巴车翻了，两个人当场就……”
孟金玉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谢美丹叹了一口气：“从那之后，老太太的性子就变得特别古怪。而且，不单单是她，还有她的孙子！自从知道自己父母双亡之后，那个孩子，直接就傻了。以前是多漂亮的孩子啊，怎么说傻就傻了……”
听了这番话，柚柚的心情有些沉重。
所以，她刚才见到的男孩，是个小傻子吗？
那他长大之后，是不是会像大龙哥哥一样可怜？
“那孩子已经不念书了，每天待在家里，我有时候经过他们家，总觉得静得吓人……这祖孙俩，真是不容易。”谢美丹又叹了一口气，捧着瓷碗闻了闻，“看还没煮熟呢，就闻到酸菜味儿了，真香。我现在回去把饺子下了，一会儿给你把盘子送回来！”
……
孟金玉想要把生意做得大一些，但是在还没摸清门路之前，还是得先摆摊。
因姜果就在京市的学校念书，周末会回来，她便在周末的时候赶去进货。
如今是八二年了，市场上的服装款式越来越多，市场老板给她拿出几件喇叭裤，笑道：“看这喇叭裤，一看就是好货。前些年喇叭裤刚出来的时候，买的人不多，就算买回家去，也要顶着压力。甚至还有学校发出告示，不让学生穿这样的奇装异服进校。所以那会儿买了喇叭裤的人，就算再想穿出来显摆显摆，也不敢，只能压箱底去了。毕竟，谁都不愿意被人当成是不良青年吧？不过现在，这阵风又吹回来了。”
孟金玉看了一眼老板递来的喇叭裤，摇摇头。
喇叭裤的流行，就只是这么一阵，前些年人家买去压了箱底的裤子，如今再拿出来穿，也不会落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要是进一大批，不一定能卖得好。
“你把那件蝙蝠衫拿来给我看看。”孟金玉指了指老板身后的一件衣服，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件牛仔外套。”
老板眼睛一亮：“同志，你真是好眼光！”
来这个市场进货的，大部分都是第一批做个体经营的同志，但实际上他们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边干边摸索经验。
与他们相比，孟金玉更有优势，因为她知道在接下来这几年潮流的大趋势。
孟金玉进了一批牛仔服和蝙蝠衫，又看中一件红裙子和几件搭配用的针织衫。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白衬衫上。
“老板，那白衬衫为什么被压在角落里？”孟金玉笑着问，“都皱成这样了，还怎么卖得出去呢？”
老板苦笑道：“要是好卖，肯定不会压在角落里啊。现在大家已经不喜欢黑白灰的服装了，这白衬衫做工再讲究，毕竟看着太素，没什么人喜欢。我这里还跟服装厂要了一大批呢，但是价格压得再低，也没人要。”
“我要了。”孟金玉说道，“给我一个最低价，我拿三十件。”
三十件！
老板一脸诧异，看这个女同志，虽然是来批发衣服，但每一个款式都只拿几件而已，这会儿一开口，居然要三十件！
等回过神之后，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生怕孟金玉反悔，当即给了一个最低价，把衣服打好包，让她带走了。
进了这一批衣服，孟金玉的心头大石就落下来了。
她没有耽搁，立马买了车票，赶紧回家。
一到家，房门打开，她看见姜果正带着弟弟妹妹做饭吃。
孟金玉平时做饭时，会让柚柚和善善帮忙打下手，但她没想到，这会儿自己一回来，就有现成的饭可以吃。
简单的几盘菜，虽然不算色香味俱全，但对于累了一整天的孟金玉来说，已经是美味佳肴。
开学已经一段时间了，孟金玉问了问姜果在学校里是否适应。
姜果说道：“一个宿舍有六个同学，只有一个本地人，其他的都是从各个城市来的。像妈妈说的，并不是每一个本地人都像沈奶奶的儿子那样会欺负人，我们宿舍里这个同学可好了，她平时没事就教我们说方言，还经常带着我们到处转。”
孟金玉笑道：“那就好，不过开学了不能只顾着玩，专业课还是得认真学。”
姜果点点头。
她报的是师范专业，当时只想着有书念就好，可现在开学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适合教书育人。
让姜果站在教室里教小朋友们知识，那违和感实在是太强了。
这阵子，她一直在想，是不是能换一个专业，但是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合适的。
“妈妈，我们班的同学说，过几天会有老外在京市举办一场服装秀。那场秀就在她家里亲戚的饭店里举办，我想去看一看。”
孟金玉愣了一下。
不由地，她想起当时姜成对自己说想要去当兵时的神情，当时她以为儿子在说笑。
一转眼，姜成已经入伍很长一段时间了，每当收到他从部队里寄来的信时候，孟金玉都是由衷地感到骄傲。
当年，姜成想要当军人，而姜果，想要成为一个模特。
如今已经是八十年代初了，如果姜果真的有这心思，那她完全可以报名去参加模特大赛。
难道，这孩子也离儿时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
柚柚来到这班级一个月的时间，并没有和班级的同学们打成一片。
自从那次被彭老师批评之后，瞿敏丽就记恨上她，还放出话，要是大家和柚柚说话，那就不给他们拿程如初的签名照了。
那些同学不搭理自己就算了，这些天，柚柚发现连阮凤梅也躲着自己。
“阮凤梅，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酥饼，你要不要吃？”柚柚觉得奇怪，就拿出自己的酥饼，递到她面前。
阮凤梅眼馋地吞了吞口水，伸手想要接过酥饼，但余光扫见边上几个同学，又小心翼翼地缩回手，一脸为难。
柚柚看了看她，又看看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瞿敏丽以及那些同学们，什么都明白了。
“你不吃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柚柚拿着酥饼，“咯嘣”咬了一口，陶醉地眯起眼睛，“真脆啊。”
既然在这班级里没有聊得来的朋友，柚柚也不会勉强。
因为妈妈说了，友谊也是看缘分的，合不来就是合不来，他们不和柚柚玩，柚柚也不乐意跟他们玩儿。
这样一来，柚柚的课余时间就变得枯燥了，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她得解决这个难题。
最后，柚柚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要早点把六年级的教材学了，到时候参加考试，直接跳一级。
这样一来，就不用再见到这些讨厌的同学们啦。
如今各个城市的小学都已经恢复为六年制了，姜果在学校里找同学的弟弟妹妹借来几本六年级的教材，让她平时带到学校里看。
瞿敏丽本来以为刻意的排挤会让柚柚哭鼻子，可谁知道，人家每天悠悠然看书，过得有滋有味的。
这样一来，瞿敏丽只感觉自己的一个拳头像是打到棉花上似的，哪哪儿都不得劲。
“同学们。”彭老师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笑着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下周一，我们学校组织大家去电影院看电影。这部电影的名字叫作《炮战》，讲述的是妇女同志也能顶起一片天的抗战故事，非常有教育意义。周一一大早，咱们在学校集合，大家一起去电影院！ ”
彭老师这话音一落下，班级里的同学们立马都欢呼起来。
几个女同学围着瞿敏丽，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脸兴奋。
“敏丽，你妈妈没说错，学校真的会组织我们看电影！”
“那电影真是程如初演的吗？我太喜欢她了。”
“你确定能给我拿到程如初的签名照片吗？我好想要带回家珍藏！”
瞿敏丽心头的郁气终于消散了，她嘴角一扬，露出笑容：“当然啦！我妈妈和制片厂那边的干事很熟悉的，拿几张照片，又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落下，瞿敏丽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柚柚一眼。
起先一直埋头学习的柚柚，现在也仰着脸蛋，满脸期待。
瞿敏丽“噗嗤”一笑，小声道：“你看，这个土包子、书呆子，也想去看电影。我猜，她肯定是第一次去电影院吧。”
几个女同学觉得她有些过分，挠挠头，没说话。
瞿敏丽就看向阮凤梅：“你说呢？”
阮凤梅用力地点点头：“嗯嗯。”
下课之后，柚柚的脚步格外欢快。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晚上姐姐就要放学回来，度过一个快乐的周末，而且，等周末一过，她就能去电影院看电影啦。
那可是柚柚第一次拍电影，不知道在电影院里看见自己，会是怎样有趣的体验！
柚柚蹦蹦跳跳的，但没想到，自己还没进家门呢，身后居然传来阮凤梅的声音。
“柚柚！”
柚柚拧拧眉头，转过来。
阮凤梅小跑着上前，好不容易才喘顺了气：“柚柚，我们以后偷偷当好朋友，好吗？”
柚柚：？？？
阮凤梅红着脸：“我们每天放学之后，就在你家这边的小院玩。等回到学校，再装成不是好朋友的样子，好不好？”
柚柚摆手：“不了不了！”
阮凤梅的嘴角往下弯了弯：“瞿敏丽答应我了，如果我不搭理你，她就可以带着我一起玩，但是这两天上体育课，她也没同意我和她们组一起跳绳。”
柚柚歪了歪脑袋。
阮凤梅是找自己排忧解难来了吗？
“瞿敏丽！”柚柚冲着阮凤梅身后的方向，大力招手。
阮凤梅吓坏了，立马回头看。
然而她找了半晌，根本没见到瞿敏丽的身影，便恼羞成怒：“我是看你可怜，没有朋友，所以才愿意和你玩的。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阮凤梅气愤地丢下这番话，转身就跑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柚柚摇摇头。
说了吧，别看阮凤梅斯斯文文的，其实她的话，很多。
是个废话大王。
不过，自己没有朋友，真的看起来好可怜吗？
柚柚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她上哪儿都能交到一堆朋友，怎么偏偏这回——
她转过身，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却不想余光一扫，看见隔壁温奶奶家的窗户开着。
屋子里很昏暗，两只小手扒拉着门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柚柚的方向。
柚柚定睛一看，是温奶奶的孙子。
柚柚招招手：“出来玩吗？”
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犹豫了一阵，双手撑着门框，“腾”一下就跳了出来，动作灵活矫健。
“你叫什么名字？”柚柚问。
他没出声，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拍拍自己边上的位置，示意柚柚也坐下。
柚柚坐下之后，才说道：“我想起来了，邻居阿姨说，你是个小傻子。”
男孩看着她，仍旧沉默着。
“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啊。”柚柚双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周遭的一切，轻声道，“京市没有吴双霞、祝晓芸、陈琪琪、陆正南……虽然顾祈哥哥也在京市，但是，他的学习也很忙，不会天天陪我玩。”
柚柚有些沮丧，懊恼地看着他：“我觉得京市一点都不好，你觉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