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金玉没有再说什么。
很多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们还小。可是一转眼，当初那最虎头虎脑的大儿子都长大了，到了要处对象的年纪。
一开始听见这消息，她整个人都懵懵的，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毕竟，管晶元才来店里没几天，两个年轻人，怎么就好上了呢？
但仔细一想，也许这就是年轻人自由恋爱的好处吧，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对象，不会像过去她和姜焕明一样，盲婚哑嫁一般，稀里糊涂地走到一起。
再说了，昨天晚上，柚柚悄悄将自己做的梦告诉了她。
在柚柚的梦中，姜成和店里的营业员小姑娘走到了一起，两个人过得幸福美满。
一直以来，柚柚的梦都没有出过错，既然如此，孟金玉就只能祝福，并且将管晶元当成是自己的未来儿媳妇来好好对待。
只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三十六岁，居然再过个一两年，就得当婆婆了……
在后世，三十多岁的年纪，该是很年轻才对啊。
“你好，我是来找工作的。”店门口，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孟金玉抬起眼，看见一个怯生生的女同志走了进来。
她在店门口贴了好几天的招聘告示，来应聘的人不少，但真正合她心意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一开始，孟金玉对这女同志是不看好的，可没想到，对方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在百货大楼工作过。
“在百货大楼时，我卖的也是服装，擅长理货，服装搭配方面也懂一点。”杨萍萍的声音像蚊子咬，两只手绞在一起，绞得指尖儿都发白了。
孟金玉诧异道：“你在百货大楼做过事情，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不干了呢？”
杨萍萍咬了咬唇，低下头：“爸爸去世之后，大伯一家想要我的工作。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我缺钱，就把工作卖给他们家了。”
因为胆小怯懦，被人欺负也不会反抗，所以即便在百货大楼工作过，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
听见这小姑娘的遭遇，孟金玉的心一软：“那你妈妈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已经出院了，现在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吃很多的药。”提起妈妈的情况，杨萍萍的嘴角露出一丝丝笑容，但很快又着急道，“我妈妈现在已经能照顾自己了，如果能得到这份工作，我一定会好好完成，绝对不会无故请假旷工的。”
正在整理衣服的管晶元，淡淡地瞥了杨萍萍一眼。
“那我得看一看你理货的能力。”孟金玉说，“看我们这后面堆的一摞摞衣服，都是新到的，你要是都能整理好了，那我就同意让你留下来。”
杨萍萍喜出望外，立马答应下来：“这很容易。”
管晶元将本来握在手中的衣架放回原位，往后退了一步。
杨萍萍做事很勤快，拆那一摞摞包裹时不怕苦不怕累，就算是看见袋子上的灰尘，也不怕脏，拆开包装之后，又将双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擦干净双手才动手去取衣服。
从整理衣服的技巧上来看，就知道这小姑娘是经受过专业培训的，她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将服装的色彩搭配搞定，再进行分门别类，动作干净利落。
看不出来，一个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姑娘，办起事来居然这么利索。
孟金玉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在杨萍萍整理了大半个货架之后，笑着点点头：“做得很好，你留下来吧。”
杨萍萍没想到孟金玉这么干脆，受宠若惊一般鞠躬道谢。
“你和晶元的工资是一样的，每个月二十八块钱底薪，如果干得好，还有另外的提成。”孟金玉说，“衣服卖得越多，能赚到的钱越多，所以千万不要不好意思，面对客人的时候，胆子要大。这一点，你可以多向晶元学习。”
“二十八块钱的底薪！我刚进百货大楼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杨萍萍激动地脸都红了，一个劲点头，又对管晶元说，“晶元同志，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做不好的，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管晶元灿烂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不用这么客气的。”
……
再过四天，姜成就要离开京市回部队了。
原本要离开家，他就有万般不舍，此时，这样的不舍情绪，变得更加深了。
因为他的心中，多了一个可以牵挂的人。
晚上家里很热闹。
孟金玉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吃完了之后，她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
姜成犹豫着，跟上她的步伐，一起进了厨房。
“帮我递一下那块抹布。”孟金玉说道。
姜成立马递过来。
孟金玉洗洗刷刷半天，见他杵在自己身边，一动都不动，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姜成揉了揉鼻子，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
孟金玉想起柚柚的梦，抬高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想结婚了吧？”
结婚！
这两个字，就像是丢入平静湖面的大石块，立马就让孩子们沸腾了。
柚柚和善善“蹬蹬蹬”跑了过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哥哥要结婚了！”
“真的要结婚吗？可是我们还没有见过哥哥的对象呀！”
孟金玉拿布擦干净手，拉着姜成回饭桌前坐下：“你们认识甚至不到十天，现在要结婚，会不会太早了？”
姜成整张脸通红：“晶元说，可以先把结婚证领了，这样以后她要是想我了，可以来部队看我。否则不是家属，她都没办法来部队。”
“因为晶元说，我们的假太少了，一年都不一定能有几天。妈，你要是同意的话，我想回部队打结婚证明。”
孟金玉沉默许久。
其实在后世，认识十天不到就结婚，用一个流行的词说，已经可以算“闪婚”了。
但现在是八十年代，部队里的军人想要解决个人问题，大多都是回老家和女同志相看一眼，觉得差不多了，就会直接回部队打结婚证明。
孟金玉可以理解两个年轻人的心情，毕竟刚开始处对象没多久就不得不分开，肯定会舍不得的。
可对于儿子的终身大事，不能这么马虎。
“姜成，不要总是晶元说、晶元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问，“你也想结婚吗？”
姜成沉吟许久，说道：“妈，我这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好好相处，她热情、开朗、善良，我很喜欢她。”
孟金玉说：“那你明天去接晶元回家吃饭，我们好好聊一聊，互相了解一下。等后天，我们再去她家拜访她的父母。等她家的长辈都同意了，再考虑结婚证明的事也不晚。”
十八岁也就刚成年，还没到国家法定结婚年龄。
他要打结婚证明，哪个领导能给批？
孟金玉一点都不慌。
一直以来，妈妈做事情都是干脆直接的，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但即便如此，见她一口同意了自己的婚事，姜成一时半会儿还是没回过神。
“姐姐，你傻傻地看着这封信好久啦。”柚柚这才发现姐姐一直没有出声，立马把脑袋凑过去，“又是小天哥哥写给你的信吗？”
善善也好奇地看一眼：“是那个喜欢姐姐的小天哥哥吗？”
孟金玉的心底“咯噔”一声。
大儿子嚷嚷着要结婚还没多久呢，这会儿连大闺女也要让自己操这心了？
“孟善！”姜果连想都没想，屈起手指敲了敲善善的脑门，“要是再敢胡说，我就把你的竞赛题全都锁起来！”
善善知道姐姐有一把锁，专门锁她的小玩意儿，谁都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习题和书本，他立马噤声，还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巴。
孟金玉小心翼翼地问：“果果，你和小天是怎么回事？”
姜果气呼呼地拿着信，直接递给妈妈：“妈妈，你看！”
孟金玉拿过信看了一眼，心头大石落下。
柚柚也要看，只是季小天的字迹太潦草，她看不明白，又把信拿给善善：“善善，你来念。”
善善接过信，悄摸摸打量了一眼姐姐的反应，见她没再吓唬自己要把竞赛题锁起来，才念道：“果果，我在部队一切都好，上回领导还表扬了我。”
“我给你写了三个月的信，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给我回一封呢？这一次，你的来信中说自己参与了服装秀表演，还要当模特，我们部队的同志们都不清楚模特是什么。不过，我根据你来信中的上下文能够猜到，模特是不是就是穿着服装展示？”
“我认为，读书才是硬道理，将来分配了工作，你就是单位里的正式员工了！当模特没什么好的，夏天的裙子越来越短了，如果要穿上暴露的衣服，被这么多人打量，似乎并不是正经的工作，你应该也会不好意思吧！”
“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希望很快就能收到你的回信。你的挚友，季小天。”
姜果拿出信纸，气愤道：“妈，这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狭隘？当模特怎么就不正经啦？这是我奶奶才会说的话！”
孟金玉失笑。
如今认为当模特不正经的，不单单只有老一辈人。
毕竟了解这一行业的人并不多，他们听到这一说法，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要穿着奇奇怪怪的服装走秀，去国营单位当正式员工不好吗？
不过，孟金玉相信，不出几年，在了解接触之后，大部分人都会改变自己的刻板印象。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姜果还不至于像姜成似的，一早就情窦初开！
孟金玉松了一口气，她还想把闺女留在身边，多养几年呢。
至于结婚，等到二十七八岁，甚至三十多岁，想清楚了再嫁，也来得及。
“我要给他回信！”姜果拿着笔，在信纸上唰唰写了几行字，边写边念道，“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你这个脑袋空空的人！”
说完，她还觉得不解气，扭头问柚柚：“我们应该怎么骂脑袋空空的人？”
柚柚眨眨眼睛。
她记得，以前姐姐经常被人笑话脑袋空空，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姐姐长本事啦！
“让小天哥哥——”柚柚歪着脑袋想了想，“戴个帽子？”
“没错！”姜果赞许地点点头，写道，“脑袋空空，就赶紧戴个帽子，别让人看出来了！”
感觉这样写，还不够解气，她又继续在信纸的最下面写了一行字：“不是你的挚友，姜果。”
……
杨萍萍辞职了。
孟金玉想不明白，这小姑娘明明非常珍惜这份工作，怎么好端端就不干了？
“萍萍，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要是能帮得上的，会尽量帮忙。”孟金玉说。
可谁知道，小姑娘只是红着眼眶，一个劲摇头，说自己家里有急事，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孟金玉问长问短，什么都没问出来，眼看着小姑娘很快就要憋不住眼泪了，只好同意她离开。
等到她走后，孟金玉问管晶元：“你知道她家出什么事了吗？”
管晶元摇摇头，表情清纯无害：“不知道。”
孟金玉这两天有意放手让两个年轻人干，想要试试她们的能力，所以都没有回店里。
此时，她狐疑地问：“你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吗？她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老板娘，真的没有。”管晶元笃定道。
这样一来，孟金玉也没办法了。
中午，管晶元说道：“老板娘，中午店里没什么人，我可以和姜成去公园逛一逛吗？”
“去吧。”孟金玉点头，语气冷淡了些。
还没到中午，管晶元就从店里跑了出去。
远远地，她看见姜成，立马红了眼眶。
“你怎么了？”姜成立马紧张地问。
管晶元垂下眼帘，轻轻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手，往公园走：“你陪我说说话吧。”
到了公园，管晶元还是抿着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女孩，你能跟我说你怎么了吗？”姜成温声问。
管晶元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委屈道：“你这么老实，连哄女孩都不会。那以后夹在我和你妈妈之间，是不是也无能为力呀。”
“为什么要夹在你们之间？”姜成疑惑道。
管晶元豆大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姜成，你妈妈好像怨我了。我们店里的另外一个女营业员，不是我赶走的，她只是自己家里有点事情。可是你妈妈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不好，觉得是我容不下人家……”
“不会的。”姜成说，“我妈不会这么想，如果有什么误会，晚上吃饭时，你们俩当面说清楚，好吗？”
“不要说了，我怕她更生气。”管晶元呜咽着依偎在他怀中，“今天晚上我要上你家吃饭，见你的弟弟妹妹们，应该开开心心的。还有，明天你要去我家提亲，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得不愉快。而且，我不想失去自己的工作，以后只是偶尔去你部队，大多数时间，还得留在店里，和阿姨相处。”
姜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不要哭了，我妈是最明事理的人，应该是你太敏感，想多了。”
“我总觉得，阿姨是不是不喜欢我。”管晶元咬了咬唇，又说道，“对了，你妈妈怎么看我们结婚的事？”
“她尊重我的决定。”姜成说，“就是觉得有点太早了。”
“哪儿早了呀。”管晶元不高兴道，“阿姨今年三十六岁，你十八岁，她也是十八岁结婚的嘛。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早结婚，我们就不行呢？”
话音落下，见姜成又要为孟金玉说话，管晶元便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