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你上地里,把你大伯、大伯母,还有你爸妈都给叫回来。”姜老太喊来了孙子,露出了久违的和蔼笑容,“就说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顿饭。”
下地再累人,也有休息时间。
中午有的队员会回家吃饭,但朱大丽和王小芬平时不回去,自己带个窝窝头就解决一顿,毕竟回家得做饭,还不如靠在大树底下乘凉呢。
不过今天不一样,老太太这么高兴,中午肯定能吃得好一些,因此妯娌俩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果然,等她们一回来,姜老太就拿出了平日里不舍得吃的腌肉,还附加四个大鸡蛋。
王小芬的嘴角都快要笑裂了,她就说嘛,老太太又不是没钱,就不应该吃得这么抠抠搜搜的。
午饭做得丰盛,一家人坐在八仙桌前,乐得合不拢嘴。
姜成和姜果上学去了,没口福,王小芬就一个劲往自己儿子碗里夹肉。
王小芬的闺女妞妞也想吃好吃的,只是筷子刚往那盘肉上伸,就被她妈瞪了一眼,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夹韭菜炒鸡蛋。
只不过没夹两口,又惨遭一记白眼。
“娃想吃就让她吃。”姜老太给妞妞夹了鸡蛋,笑着说,“接下来,我们家能过好日子了,不差这点吃的。”
姜焕明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有媳妇又有正式工作的人,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提出决定不分家的时候,脊背挺得直直的。
“不分家了?”姜建明一听,眼睛也亮了:“还有,你真要复婚?真要回单位工作?”
姜焕明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姜高明和朱大丽终于放宽了心。
孟金玉勤快能干,特别能挣工分,到时候她回家了,年底能多分些粮食,再加上姜焕明带回工资能补贴家里,想想都美滋滋的。
“这真是太好了,以后咱们家就跟以前一样,生产队其他队员见了都要羡慕!”
“何止是跟以前一样啊?咱们将来一定会过得比以前还要好!”
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气氛格外融洽。
姜焕明吃饱喝足,说道:“金玉那边应该已经打好结婚证明了,我这就跟她去公社领证,再一起把材料交到供销社去。”
姜焕明站起来时,突然看见一个小脑袋瓜子探进来。
顺着他的视线,大家都看向屋外。
是柚柚。
小家伙一进屋,就向姜焕明走来。
姜焕明笑了,语气温和:“是你妈让你来的吧?”
柚柚乖乖点头:“妈妈让你去村委会。”
“看你妈,多着急啊。”姜焕明打趣,“我都同意结婚了,肯定不会跑的。”
“不是结婚!”柚柚才不要让大家误会妈妈,两只小手摆得像旋风无影手,“我妈妈不会跟你结婚的!”
看着小闺女这避之不及的样子,姜焕明的面子挂不住,尴尬道:“柚柚,你别胡说。”
“真的,我妈妈说了,她又不是瞎,为什么要跟你复婚。”小团子有点委屈,嘟嘟囔囔道,“我妈妈说,要给我们改姓呢。”
姜焕明气得眉头一竖:“姜柚柚!”
柚柚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道:“爸爸,我以后是孟柚柚啦!”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姜老太气得呼吸困难,抚着胸口站起来,直直地指着姜焕明的鼻子:“你敢!咱们家的娃,跟女人的姓,要是传出去,多少人会笑话咱们!”
姜高明也急吼吼道:“这绝对不行,咱爹在棺材里都会被气得跳起来!”
王小芬茫然地愣在原地。
哪有孩子跟着女人姓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孟金玉不一样,和凤林村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姜焕明的脑子“嗡嗡”响,像是搅了一团又一团的乱麻。
他不知道孟金玉的用意,只猜测她在拿乔,安抚老太太先坐下,之后心急火燎地冲去村委会。
……
李村长不敢直接给孟金玉的两个孩子改姓。
毕竟在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全村哪个娃不是跟着爸爸姓,怎么孟金玉偏要搞特殊?
他担心这事闹大了,之后难以收场,索性直接让姜焕明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好好把话说清楚。
孟金玉没想到给孩子改姓氏居然这么困难。
毕竟在后世,跟妈妈姓的小孩也不少,更何况她只打算把柚柚和善善的姓氏改了,一人两个娃,这不是很公平吗?
她在村委会据理力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拗不过村长。
“哪有自己拿着别人家的户口本来改姓的?金玉,我都已经给你落户了,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李村长无奈地说着,余光一扫,见姜焕明已经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了。
妇联主任站起来:“你们两个人好好谈一谈,家丑不可外扬,一家人的事,别让人看了笑话。”
柚柚小声道:“我们和爸爸才不是一家人呢。”
妇联主任一僵,想要上前捂着小团子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怎么忘了这娃最爱火上浇油!
早知道刚才就让善善去姜家喊人,那估计姜焕明就不会气成这样了。
“孟金玉,你到底什么意思?想故意为难我,显得你自己有身价,是吧?”姜焕明咬着牙关,刻薄的字眼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只是,孟金玉没有接他的话。
她只是往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而又平静道:“复婚的事,你想都不要想。但我也不让你吃亏,你同意孩子们跟着我姓,我就去你单位,证明你不是作风不正。到时候你上你的班,我下我的地,谁都不碍着谁。”
“你做梦!”姜焕明的脸涨得通红,骂道。
孟金玉冷笑:“只有我能帮你拿回供销社的工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说是一份好工作重要,还是让柚柚和善善跟着你姓更重要?”
姜焕明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看出孟金玉眼中的决绝,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马上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一边是国营单位的工作,一边是他的面子。
稍一掂量,就知道孰轻孰重。
不得不承认,孟金玉拿准了他的心理。
“要不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吧。”李村长出来打圆场。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就见姜焕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同意。”
村干部们面面相觑。
刚才孟金玉刚才压低声音说的是什么话?
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那就开证明吧。”孟金玉的嘴角微微扬起,“我好赶着今天把新的户口本领过来。”
等待村长办理改姓手续时,姜焕明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
他不知道回去之后应该怎样向家人交代。
要不等恢复职位之后,再反悔?
可他想到的,孟金玉也想到了。
“村长,我还想请你们做一个见证。”孟金玉说,“写一份证明,姜焕明自愿放弃孩子们的冠姓权,并且以后再不纠缠。”
她知道,后世有这样的说法,如今孩子还小,村委会的见证能顶用,等将来孩子们大了,就算姜焕明反悔,也没人搭理他。
从村委会出来之后,孟金玉就和姜焕明去了公社。
拿到户口本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出现了由衷的笑容。
阳光下,她神情舒展,整个人都绽放着神采与光芒。
姜焕明板着脸看向孟金玉,忽地一晃神,这样的她,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
“我说话算话,现在就跟你去供销社。”孟金玉说。
他微微一怔,回过神。
……
原本孟金玉打算让孩子们立马去上学,可现在的公社小学和后世一样,也是每一周放两天假,反正上一天学就得再休息两天,她就没急着让柚柚和善善去了。
她准备趁着这三天时间,先帮两个小家伙做新衣裳。
孟金玉心中有了后世童装的样式,只要找人借到缝纫机,就能把衣服做出来。
村长家是村子里家境最殷实的人家,之前村长儿子结婚时是买了三转一响的,因此她就又得麻烦许薇薇一次。
许薇薇和孟金玉合得来,借缝纫机这么小的事情,她一口就答应下来。
不过缝纫机比较大,孟金玉也不好意思往自家搬,便每晚趁着柚柚和善善睡着后,跑到村长家去。
许薇薇正缺个说话的人,就坐在她边上,看着她做衣裳。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许薇薇笑着说。
孟金玉细心地控制着裁边的角度:“以前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给孩子们做衣服,他们穿上新衣服看着好看、精神,辛苦也值得了。”
其实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会儿家里的环境好了,孩子们也都上学去,她就买了一台缝纫机,在家里瞎捣鼓着。
之后,她又买毛线、毛线棒,时不时给孩子们织些毛衣和袜子,乐在其中。
“这么熟练的手法,开一家裁缝铺都绰绰有余了。”许薇薇说。
孟金玉笑了笑,忽地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如今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城里,大家穿的衣服都灰扑扑的。但不出几年,流行的时髦服饰和装扮将层出不穷,多少人靠这捞到第一桶金。
她多活了一辈子,见识必然是没白长的,要是做服装生意,是不是比别人有优势?
孟金玉心跳的速度逐渐加快,有些跃跃欲试。
但是,她得让自己理智一些。
还是得等两件小衣裳完工之后再打算,毕竟,她也不知道成品是不是好看。
要是柚柚和善善穿着新衣服看起来傻乎乎的,那就得另谋他路了。
她输不起,每一步,都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
那天,姜老太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她生怕姜焕明敌不过孟金玉,最后真给孩子改了姓。
像姜高明说的,做出这种事,他们的爹得在棺材里气得跳出来。
然而,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确定两个孩子从此改姓孟之后,姜老太老泪纵横,瘫软在地上,捶着胸口说自己对不住老头子,对不起姜家。
姜焕明内疚不已,跪在老母亲面前,两个人抱头痛哭。
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解决的办法,姜焕明就让家人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谁都不准到外面说。
至于村委会那边,村干部知道他们家怕丢人,也不会到处宣扬,事情慢慢就会淡去了。
只可惜,短短两天时间,有关于柚柚和善善改姓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凤林村。
因为,在公社小学教书的林知青不小心说漏嘴了。
小册子上原本明明写着孩子们姓姜,后来突然又被划掉,改姓孟,她以为是学校的招生处登记错了,下班回来时就去地里跟孟金玉说了一声。
谁知道,孟金玉表示,名册上的登记信息准确无误,那是她带着自家的户口本,特地去公社小学请人改的。
这样一来,凤林村就炸开锅了。
姜家人的脸面丢尽了,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姜老太也不纳鞋底了,躺在炕上,成天以泪洗面,说姜焕明是姜家的不肖子孙。
……
姜成和姜果觉得家里的气氛特别差,吃完了饭就躲在屋里不出来。
“哥,柚柚和善善为什么要改姓呢?”姜果问。
姜成也说不上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姜果的话题又立马转到姜焕明的身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听见大伯母和二伯母在灶房里嘀咕,说咱爸恢复工作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爸说,那天咱妈去了供销社,跟领导说咱爸没有作风问题。但是这么多领导,得一层一层审,可能得过几天才有消息。”姜成说。
姜果歪了歪脑袋:“作风问题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大人说,是搞破鞋。哥,咱爸为什么要搞破鞋?”
姜成吓坏了,立马用手敲了敲她的头:“我们是孩子,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不对,就算是大人,也不应该说这么难听的话。”
“不做这么难看的事,就不会有人说难听的话了呀。”
姜果一本正经,完全忘了之前她爸和后妈好上的时候,自己还推波助澜呢。
姜成越看越觉得这个妹妹缺心眼,懒得理她,硬逼着自己拿出课本,温温书。
可姜果还在说:“哥,你说爸的工作能恢复吗?”
“不知道。”姜成说。
姜果撇了撇嘴,坐在炕上,两条腿一盘:“孟柚、孟善……怪好听的。以后一出门,人家都不知道柚柚和善善是我俩的弟弟妹妹了。”
她说她的,姜成低头看书,虽然看得头晕,但总比听妹妹说话有意思。
姜果也不恼,继续自言自语:“孟果……孟果是不是也挺好听的呀?”
屋外,姜焕明听着姜果清脆的声音,整个人都快要昏过去了。
从一开始,姜果说他搞破鞋的时候起,他就准备去找家法棍,狠狠地抽这个丫头一顿。
后来,他找到家法棍了,刚要冲进屋打人,又忽地听见姜果喊自己“孟果”。
姜焕明气得眼冒金星,可下一秒,却又突然怂了。
他不敢打姜果。
这丫头平日里见风就是雨的,要是被他打了一顿,肯定要哇哇大哭,到时候一气之下跑去找孟金玉,说自己也要改姓,那怎么办?
姜成平时看着像个闷葫芦,可他最疼弟弟妹妹们,弟弟妹妹们都改姓了,他能不改?
孟成、孟果、孟柚、孟善……
姜焕明还没睡呢,这些名字就已经像噩梦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老太太已经被他气得快去了半条命,要是姜成和姜果再闹这一出,怕是连最后这半条命都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