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小碎步，之后步伐慢慢加快。
二妮看起来是羞涩的，是小心翼翼的，直到看见来的是柚柚。
终于能和好朋友一起玩了，二妮越跑越快，将这阵子的委屈抛到了脑后，欢喜得像是整个人都重新明亮了起来。
而蒋爱秋仍旧后怕，她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柚柚的身影，心头一阵焦躁。
这孩子，究竟会不会去告状？
……
“善善，妈教你说话，好不好？”孟金玉将善善抱到自己的腿上，温声道。
姜善不会说话，但听得懂，他眨了眨眼睛，又垂下眼帘。
这会儿，姜二嫂的声音传来：“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的。照理说家里其他娃都聪明，怎么就偏……”
“别乱说！善善很聪明，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孟金玉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急什么呀。”姜二嫂没想到她会发脾气，愣了愣，尴尬道：“我回来拿水壶，先走了……”
等她一走，孟金玉抱紧姜善：“是不是吓到了？”
她抱着他，轻轻摇晃，轻轻哄着。
相信如今他已经开始依赖她了，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照着她的计划进行。
这孩子，必须为她所用。
“善善，妈教你喊姐姐的名字，好不好？”
姜善抬起白嫩嫩的小脸蛋，眸子里像是坠了星光，忐忑而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教一个不会说话的小朋友念“柚柚”两个字，需要耐心。
孟金玉在姜善身上耗了太多时间，看着他憋得满头大汗，竭尽全力的样子，在心底冷笑。
缺心眼的，知道为什么要教你喊这个名字吗？
……
教姜善喊姜柚柚的名字，是第一步。
下一步，她得去镇上供销社找姜焕明。
“善善在家好好练习，我去镇上看你爸。”
孟金玉交代下去之后，就离开了家，往村口走。
走到半路，她碰上大队长。
公社大队长脸色难看：“你怎么又请假？之前都让你休息好些天了，劳动最光荣，成天磨洋工像什么话？”
孟金玉好声好气地搪塞着，余光一扫，看见妇联主任正跟着村支书去村委会喝茶。
这个妇联主任，要不是因为她不近人情，自己早就能坐办公室了，哪至于被大队长训！
孟金玉心头一阵憋屈，气愤地加快了脚步。
只是再走几步，更令人烦躁的事儿还等着她呢。
不远处，柚柚和二妮手牵着手，踢着小石子，边走边闲聊。
二妮说：“柚柚，原来有后妈是真的很不好。”她说着，又小声叹气，“算了，你是不会懂的。”
“我懂呀。”柚柚手一摆，小奶音脆脆甜甜：“害，跟谁没有后妈似的！”
孟金玉：？？？
第8章 学说话 “柚柚的记性很好哒。”
孟金玉使劲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这孩子刚才说什么？
说她自己也有后妈？
孟金玉当下就慌了，双腿都开始发软，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二妮听着柚柚的话，不解地问：“柚柚的妈妈不是亲妈吗？”
未免打草惊蛇，柚柚挠挠小鼻尖：“但是她对柚柚不好，可坏可坏了。”
孟金玉的眉头挑了挑。
这就对她不好了？
以后她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估摸着，孩子肯定不会知道真相的。
这么玄的事情，她就是再聪明，也猜不到其中端倪。
想着想着，孟金玉加快了脚步。
去镇上的公交车不在凤林村口停靠，得再往前走一段路。
虽然入秋了，可今天不知怎的，特别热，太阳烤得孟金玉心情烦躁。
她放慢脚步，抹了抹汗，可谁知忽然之间，耳畔传来一阵轰隆声响。
公交车“嗖”一下开走了。
“等等！等等！我还没上车！”孟金玉大力挥着手，喊道。
公交车没长耳朵，司机师傅又牛气得很，压根没停下。
孟金玉狠狠一跺脚，那天被婆婆推得扭伤的脚踝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嘶——”
这时车窗探出个脑袋。
一身绿制服的售票员用不屑又冷漠的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孟金玉气得咬牙，就是当个售票员而已，牛什么？
以后她开的是豪车，甚至出入还会有司机接送的！
……
二妮和柚柚玩得特别开心。
两个小朋友先是跟小伙伴们玩游戏，又去后山揪野果果吃，等到回家的时候，都快到中午了。
二妮没想过自己还能出来玩。
平时在家里，她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成天都小心翼翼的，而现在，却像是把这几个月的苦都丢掉了，剩下的就只有甜。
只是，还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
二妮的心情变得沉重：“柚柚，我要回家做饭了。”
她和柚柚分别，一步三回头。
最后，看着柚柚停留在原地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二妮到了家门口，看见蒋爱秋出来。
二妮习惯了这样嫌弃的眼神，只要后妈不悄悄拧她的大腿和手臂就好，她怕疼。
蒋爱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还不赶紧去干活？”
二妮赶紧垂下脑袋，快步就要往屋里走。
“二妮姐姐！”元气满满的小奶音又甜又清亮。
蒋爱秋和二妮一愣，同时望向身后。
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了。
柚柚像是踩了风火轮，“哒哒哒哒”地跑过来，跑得脑门上的刘海儿都飘扬起来。
蒋爱秋的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柚柚跑到二妮跟前，好不容易才喘顺了气：“二妮姐姐，明天还要出来玩啊。”
二妮的小手紧紧交握着，快要把指尖都掐白了。
明天还出来玩——这应该不行，后妈不会同意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见蒋爱秋露出温和的笑脸。
“当然可以，二妮和以前一样，每天跟你们玩。”
“太好啦！”柚柚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小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蒋爱秋微笑着对二妮说：“二妮快进去吧，一会儿要吃饭了。”
二妮受宠若惊地看着蒋爱秋，小身子瑟缩着。
她的后妈，要变好了吗？
小团子护送着二妮姐姐回家之后，自己也准备回去了。
柚柚的小手背在身后，看准了方向，大摇大摆地回家去。
只是等到她走了好久之后，蒋爱秋跑了过来。
蒋爱秋是确定二妮进了屋，不会再出来之后，才追上柚柚的。
这会儿她上气不接下气，“恭恭敬敬”地拍了拍孩子的小肩膀：“你没跟二妮说什么吧？”
柚柚眨了眨眼睛：“没有呀。”
蒋爱秋悬在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
孩子忘性大，看来她是忘记了。
忘了就好，村里人多嘴杂，要是这孩子跟谁一说，一传十十传百的，总归不好听。
“那行，你回去吧。”蒋爱秋笑容满面道。
柚柚用力地点点头，往前几步之后，又突然回头：“梁伯伯什么时候回来呀？”
“下个月吧。”蒋爱秋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突然浑身神经都紧绷起来，一把攥住柚柚的手腕，“你该不会告诉二妮她爸吧？”
二妮她爸是心疼孩子的，只是木匠的活儿有局限，有时候一出门，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这才给孩子找了个后妈，想着帮忙照顾。
孩子胆小，什么都不会说，但如果柚柚把这事传到二妮她爸的耳朵里……
蒋爱秋连想都不敢想。
“柚柚的记性很好哒。”柚柚奶声奶气地说完，小手一抽，收回自己胖乎乎的手腕，“忘不了。”
她真的得回家了。
家里也有个后妈，负责任的柚柚姐姐要回家保护弟弟了！
直到柚柚走了老远，蒋爱秋仍旧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刚才这孩子是在威胁自己吗？她记性很好，说不定就会把自己听到的一切告诉二妮的爸爸……
不过，只要她对二妮稍微过得去一点，那孩子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看个头，也就四五岁而已，难道还能翻了天了？
不得不承认，蒋爱秋愈发害怕了，她的脑子快要转不过弯，心里头想着的，全都是柚柚刚才的表情和动作。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蒋爱秋必然睡不好了。
并且，她这个当后妈的，也会暂时收敛一些。
……
此时镇供销社里，姜焕明坐在办公室的工位上，埋头写材料。
他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农村人。
这年头，城里人都牛气得很，瞧不上他，话里话外总有奚落他的意味。
他明白，工友们总爱笑话他的出身。
乡下来的怎么了，往上数几辈，谁家老祖宗不是泥腿子！
他虽是穷出身，却能凭自己的能耐进好单位，谁看了不说一句有本事？
“焕明，前两天那阿姨来买布的事，还记得不？”一个工友走过来，问道。
姜焕明自然记得那件事。
当时一个老婆子来买布，拿的布票却不够数，闹得急赤白脸的，最后还是他解决了这争端。
见姜焕明有印象，工友笑得揶揄：“早上阿姨又来了，拐弯抹角地问那个叫小丽的营业员，问你是什么文凭，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姜焕明三十出头，长得靠谱，看起来又精神利落，再加上有个好工作，常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
只可惜——
他的眸光黯了黯。
“小丽有没有告诉人家，焕明在乡下有媳妇的事？”
“那肯定说了啊，焕明家里都四个孩子了，这要不说，不是害了人家女同志吗？”
“焕明的媳妇很贤惠的，一个女人在家，把四个孩子养得好着呢。”
工友们当然是不会当着面说些瞧不起人的话，这明褒暗贬的，就已经够让姜焕明心里头堵得慌了。
他媳妇没文化、粗俗，连他自己都看不上，人家怎么不笑话？
姜焕明没办法和人家撕破脸，就只好干笑两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却不想这时，外头传来“砰砰砰”几声。
供销社的办公室平日里不关门的，就在柜台后面，有时候营业员和领导会进来，只是他们从不敲门。
大家惊讶地望向办公室外。
一道清丽的身影翩然而至。
她怎么来了？
姜焕明怔怔地望着孟金玉。
平心而论，他媳妇长得挺好看的，当初也正是因为长相温婉，才让他一个高中生下决心娶了她。
只是后来生活中，他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再加上她不舍得花钱买雪花膏，也不舍得做新衣裳，再好看的脸蛋，也经不起这不打扮啊。
可谁能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就变了。
她的皮肤白皙娇嫩，头发梳得很顺，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笑容可人。
就像是城里人一样，落落大方。
“同志，买东西吗？柜台在前面呢。”刚才奚落姜焕明的工友站起来，客气地说。
孟金玉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来找我丈夫的。”
丈夫？
这两个字就像是丢到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随即，等孟金玉走到姜焕明身边时，大家都炸开锅了。
谁能想到，姜焕明粗俗泼辣的农村媳妇，居然看起来——
很不错！
而这一天，对于姜焕明来说，也是结婚之后最长脸的一天。
真没想到，他媳妇居然也能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孟金玉站在姜焕明身边，听他的工友们说笑。
直到得了空，她才悄悄一抬眸，瞄见姜焕明嘴角满意的笑容。
看来是离成功更近了一些。
等到接下来她给姜焕明买了自行车之后，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必然会越来越好的。
……
姜善还小，不知道两三个小时是多长时间，他只知道，从醒来到现在，自己一直都在好好练习说话！
他小手握着镜子，对着自己的嘴巴：“啊——啊——啊——”
这是孟金玉教他的。
孟金玉说，他不是天生不会说话，只是还没学会而已，只要勤加练习，一定能成功的。
善善自己努力摸索，嘴巴张得大大的，仰着下巴望镜子时，还能看见自己的嗓子眼，嘴皮子都酸了。
可即使很累，小不点还是不想放弃。
他好想加把劲，让姐姐看见自己成功之后棒棒的样子。
“啪嗒”一声响，家里的老旧木门被推开了。
有人回来了！
妈妈说，不要让大家知道他在学说话，要悄悄努力，给大家一个惊喜。
善善记住了，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将镜子藏到枕头下。
至于他自己——
来不及啦！
片刻之后，柚柚进屋了。
她一眼望去，看见的是弟弟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蜷成一个球，小屁股撅着，双手捂着耳朵，双眼还紧紧闭着的模样。
柚柚站在原地，看了好久好久：“弟弟，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