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喉咙，带着沙哑的说道：“四百三十五斤水稻。”
当他说起这个数量时，眼眸微微发亮，完全不像是之前那样死气沉沉，向大河继续往下说着：“这是咱们村最高产量，村里几十年来就数我种出来的产亩最高，四百三十五斤啊，这要是换了平常最多也就三百七八的样子，要是每亩田都这个产量那多好啊？”
哪怕一亩也就多了五十来斤。
平常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重要，可到了关键的时候那可是能救命。
要是家里能多有五十来斤的粮食，他也不会明知道有危险还往山脚去。
“也不是不可能。”向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怎么可能。”向大河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哪有可能每亩都种出那么多，就连他也不过就只是种出一回，在那之后每亩的产量又跌到了三百多斤，整个村子也不过偶尔有人破了四百斤出头，再也没有比最高产量高的时候了。
向薇没说为什么可能，而是问道：“你觉得当时那亩田和其他田地有什么区别吗？”
向大河动了动身子。
其实这一会他挺难过的，知晓自己的腿以后不能行动自如，从顶梁柱一下子沦为家中的累赘，哪怕已经过去了两三天的时间他还是没能接受这种打击。
这一会儿正处在绝望之中，甚至偶尔的时候会生出一些令他可怕的想法，想着要不要不连累家里的人了。
这种情绪之下，他真的没办法和家里人好好说话。
哪怕媳妇端来饭菜，香味直入鼻子，肚子更是饿得哇哇大叫，可还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更没有说话的心思。
就在女儿进门的时候，向大河也没想过和女儿聊什么，他是真的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开口。
可谁想到，女儿的几句话让他多了一些力气，自然的就往下说了起来：“有什么不同？这个我当然知道啊，那些田地是我亲手照顾的，早上天色还没亮就挑着水往地里去了，看着水稻一点一点长大，它的每一片叶子我都用手轻轻抚摸过，每一天的变化我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去测量我就能估摸那亩田有多少产量。”
他稍稍喘了口气，跟着说：“你要是亲眼去看一看，就能看出低产和高产的区别，那每一只稻穗上颗颗饱满，细细去看没有一颗空的稻谷，甚至是站在远方，远远的去看两亩不同产量的水稻，就会发现有一边的稻穗压得更弯……”
向大河到现在都还记得，也就从某一天开始，一旁的水稻越长越高，瞧这长势挺好可心里确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正如生活的压力会把背脊压弯，那是因为背上的压力实在是太重了。
而一日比一日涨得高的水稻，身上几乎没有重量。
也就是上面的稻谷要么是特别的瘦小、要么里面完全是空空如也，抓起来一把稍稍一搓都是一些谷壳。
而在另一边，每一株稻穗都像是笑弯了腰似的，压的越来越沉。
那个场面是他这辈子看过最美的景色。
示意着，将会有一笔大的收获。
就连村里其他人看到，
都是纷纷夸赞，说他种的田种的好。
而这件事对于他来说，那绝对是值得骄傲和兴奋的事。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根本不算个事，可对于向大河来讲却十分的有意义。
毕竟他是以种田为生的农民，田地里的粮食就是他的命，是他养家糊口的渠道，一家老小能不能吃饱肚子就看他有没有把田地伺候好。
能种出最多的粮食，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种荣耀，哪怕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但这将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荣耀。
向大河没有发现，自己在说起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都鲜活很多，不像是原先那样死气沉沉。
接下来的时间，不用小薇开口问就跟着往下说了很多很多。
说种田的事，说自己琢磨出的经验，“种田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事，在外人眼中来看，不过就是浇浇水施施肥而已，是一种谁都能做、谁做都一样的活。”
说到这里，向大河摇了摇头，他继续道：“或许，所有人都能种出田来，但是产量代表着这人种田的方式到底对不对，哪怕会有很多其他的因素，可在相同的情况下，我……咳咳、我绝对是最好的那一个。”
这话像是在自夸，向大河说完之后，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红，显然是不太好意思。
能让一个老实人开口自夸，那可以肯定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件值得夸奖的荣耀。
可说完之后，向大河脸上的笑意不见，变得有些黯然，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手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行动不便，就算种田经验再好又能怎么办？还不是……还不是不能再继续种田。
“你那么有经验，就算不能亲自下田，也能教教我们。”向薇说着。
在她看来，经验绝对是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这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拥有，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这些宝贵的经验分享出去。
她很诚恳的道：“我可以当爸的学生，我会按着你的经验去奉养田地。”
“当我的、当我的学生？！”向大河瞪大眼，整个人完全吓得愣住，根本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回答。
他是个农民啊，土生土长的农民，走进城里都不好意思抬起背脊的泥腿子，有朝一日居然能收学生？
“不不、不行，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向大河连连摆头，他完全不觉得这话是当真的，只觉得是宽慰他的话。
“为什么不行？”向薇反问他。
向大河一个大男人，被女儿的话弄得有些着急，“能收学生的是什么人？那些可都是老师啊，上过学识的字的读书人，我一个种田的人怎么能和这些人比？”
向薇又问他：“那所有的老师都比爸会种田吗？”
“当然……这……”向大河想说当然会，可细想想原先下乡来的知青们，都是读书人，每个人下来的时候，行李里都会放着书籍，有些甚至还是外文。
可饱读诗书的他们，有些连水稻都不认识，更别说种田了。
“并不是只有读书人才有资格当老师，不管是哪方面的才能，只要他拥有足够的经验，就能成为老师，自然也有人愿意跟着他学习老师的本事。”向薇缓声说着，“就比如说我，我愿意学习您的才能，我也想和您一样种出最高产的粮食。”
她想改变，想让祖国的人民不用饿着肚子。
可是改变并不是那么容易，在最开始的阶段，她得学会如何种田。
第163章
最后向大河还是将那碗饭吃下肚，此时的他还有些恍惚，他女儿说了那些话，明明每一句话都清楚，可回想一下又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女儿的老师？
而女儿说的那些话又完全反驳不了。
种田确实是有些窍门，不然村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唯有他才能种出最高产的水稻？
可是他从不知道原来这样就可以为人师。
给女儿当老师，这种事他真的是想都没有想过。
因为担心这件事并不是开玩笑，女儿或许真的会向他讨教一些什么，害怕教的不好、又不知道该如何讲解……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导致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该如何教学上，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受伤的事给忘了。
也完全没有再想起自己如果成为家中的负担该怎么办，而是全副心思都落在该如何教学上。
其实从一开始向大河之所以表现的那么落寂，并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也不是担心自己以后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他担心的点在于不想成为家中的累赘、负担。
害怕自己成为需要帮助的那一方。
而现在突然告诉向大河有需要他的地方时，整个人立马精神起来。
在吃过饭之后，就开始在脑海里想着该如何教学，又时不时盯着门的方向看上几眼，心里想着向薇怎么还没有来，难不成是为了宽慰他，所以随便说了些话？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向薇推着一样东西从外面走了进来。
向大河看到她手中推着的东西时，稍稍一愣，“这是哪来的？”
“我照着书上做得。”向薇回答着。
她推着的是一个用木头做成的轮椅，样子虽然简单但也是工工整整，瞧着有模有样。
她扶着向大河坐起身，“我推您去田地里看看，到了之后还可以跟我说说需要注意的事情。”
“好好好。”向大河连忙应着。
身上的伤还带着些疼，但也没到完全忍受不了的地步，比起待在这间有些沉闷的房间，还不如去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更重要的是能去田地里走走。
养伤这几天一直没去田里看看，哪怕每天媳妇都会种田回来都会跟他说一说，可没有亲眼看到心中就总觉得不踏实。
可因为行动不便的缘故，他要是出门都得有个人搀扶着或者直接拉着板车退出去，这样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也太麻烦家里人了。
想想看她们辛辛苦苦一整天，结果回来还得伺候他，又怎么好意思提起带他去田里走走？
看着木头做出来的轮椅，向大河是越看越喜欢，连连夸奖着：“从小就知道你聪明，没想到看着书就能走出轮椅来，可真是有本事啊。”
向薇只是笑了笑，然后搀扶着他坐上轮椅。
有上辈子的经验，一张轮椅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再简单不过，要不是时间来不及她还可以在上面雕刻些图纹。
用木头做出来的轮胎在泥巴路心中会有些费力，但好歹也只是费些力气而已，对于向大河来说他什么都没有，当一辈子的农民唯独有的就是力气。
不用小薇帮着推，他自己用手转动轮胎就能往前。
也不知道小薇是怎么做的，哪怕轮胎上沾上泥土都不会弄脏手，在去往田地的路上，他忍不住连着夸了好几次。
“真的太好了，有了这东西我以后也不用一直闷在家里，就算腿脚不方便也能出来帮帮忙。”
“小薇啊，你真是帮了爸爸大忙。”
“这轮椅真的太不错了，走在泥巴路上居然都不怎么费劲。”
从出门一直走到家里的水稻地，向大河几乎没停下嘴，一直说个不停。
要知道在以往这可是一个十分木讷的老实人，不管是面对家人还是外人，又或者是年幼的孩子时，都表现的话很少。
这还是头一回，一路上几乎没停过嘴。
一直走到水稻边，向大河
才停下说话。
这个时候的他微微沉着脸，自己转动的轮胎绕着田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此时不用开口就能看出他脸上的担忧。
等向大河停下来之后，向薇便开始问道：“爸，田里有什么不对吗？”
“唉，水量太少了。”向大河叹气。
水稻太需要水，尤其是开花前后的期间，这个时候不给足够的水分，谷粒的数量就不会增加。
“以往这个时候，水稻田里的水量都会到达这个线。”向大河指着一处说着，“真可惜今年天气太热，再加上我……”
要是他双腿没出现问题，哪怕就是多累累也会去小溪边挑水灌进田地里。
当然，他也能跟家中的人提出意见，让她们加把劲。
可是他有什么脸面提出来？
不管是老娘还是媳妇这几天累的几乎没停下来过，躺在床头上没一会儿就熟睡，显然是累的够呛。
他以往就受过这种苦，天气的原因再加上干旱的田地中需要水分，第一天挑完第二天又得再挑一次，一直到水稻度过开花期才能歇口气，那得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每次忙完着一段时间他累的感觉要去掉半条命，又哪里舍得老娘和媳妇受这种罪？
向薇看了看自家的田，紧跟着又看向四周，她发现不止是自家田其他人家的田地里也有这类问题。
就在他们刚刚走来的时候，看到不少人挑着水桶去挑水，可即使如此水稻田里面的水分也没高到向大河指出的标准线。
向薇说道：“这样挑一遍又一遍，岂不是很麻烦？”
“种田哪有嫌麻烦的？”向大河摇了摇头，“想要种好田那就得麻烦一点，这样才能有个好收成。”
“其实也能想想法子。”向薇看了看周遭。
替代原身这几天她还没往周遭走过，但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大概清楚周边的环境，如果没弄错的话，附近山头上有一条小溪，正好朝着水稻田的方向。
只不过在每条岔口来了个急转弯，朝着其他地方走去。
小溪离着水稻田的位置不远，但基本上没人敢往那边去，因为山上太多野兽，为了挑水遇到野兽实在是太不划算。
尤其是在远处还有另外一条水源，完全可以替代小溪。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愿意多走一趟，宁愿多累累也不愿意担心被野兽袭击。
可如果，一次性解决呢？
对于其他人来说，小溪的位置有些危险，可对于向薇来讲，这个位置太正确了。
完全可以使用一些法子，将小溪的水引到水稻田中。
向薇没立马将这件事说出来，而是带着向大河继续看了看周遭，帮着将能解决的事解决，一通下来也累得够呛。
最后，还是王秀赶了过来，她边走上前边嚷嚷着，“大热天的怎么来这里了？小心着别中暑。”
王秀看着男人屁股下的轮椅，一脸稀奇的道：“哟，我还以为小薇胡乱弄得，没想到真被她折腾出来了。”
越看是越喜欢，这样一来大河想出门方便多了。
村里不是没有双腿不便的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闷在房间，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见到人，每次见到都比原先瘦了很多，连精气神都没了。
一个人长时间闷在一个地方，没事做没人陪着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闷在暗沉的房间内，时间长了谁又受得了？
倒不是不愿意多陪着。
只是谁家都得干活，不努力点一家人都没法吃饱饭，这样一来又哪里有时间去照顾行动不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