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钦一只手被她抓住,腾出另一只手搂住她,“放轻松意南,医生说南瓜的病情不算严重,我们要相信医生。”
姜意南紧咬下唇,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南瓜是咱俩酒后得的,我孕期就一直担心她会不会致畸。好不容易熬过了唐筛和四维,又盼到她平安出生,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可是现在南瓜却住院了,两个多月的孩子得了急性肠胃炎……多严重啊……顾老师我好害怕……”
“别怕,这么大点孩子有点小病小痛都是很正常的。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发达,肠胃炎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没那么严重的。再说了,咱俩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的。”
男人平和温柔的嗓音特别能够安抚人心。女人细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抚过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珠子莹润微凉的触感总算让她找回了点理智。
她不能慌。这个时候她最不应该慌。
不管发生什么她还有顾砚钦,这个男人是她坚强的后盾,他宽厚有力的胸膛会为她遮风挡雨,他会陪着她一起面对。
顾砚钦举起姜意南的左手手腕,“这串佛珠是我专门去兰因寺为你和孩子求的,它会保佑我们一家三口的。”
过去顾砚钦从来不信神佛,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一直认为真正的强者是不会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的神佛的,人定胜天,只要一个人足够强大,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只有弱者才会靠着这点虚无缥缈的盼头过活。
他不信佛,但好兄弟江既白信。江大制片手腕上常年佩戴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家里供着佛像,每月的初一十五雷打不动要去兰因寺烧香。大年初一的头香他年年都没断过。
顾砚钦对此一直嗤之以鼻,时不时都要拿出来调侃一下好友。
某次和好兄弟一起喝酒。江既白喝醉了,酒后拉着他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话。其中有几句话让他印象深刻,“砚钦,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游走于这个圈子,行事从来算不得光明磊落。我这种人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可我却天天拜佛,日日进香,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从未断过。为什么呀?因为菘蓝呀!我希望佛祖能保佑她,让她好好活着,平安顺遂。”
那个时候顾砚钦才明白,原来江既白求佛问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温菘蓝。
同姜意南签署那份假结婚协议之前,顾砚钦特地去了一趟兰因寺,为她和孩子求了这串佛珠,出自兰因寺住持之手,一点心理寄托,希望它能保佑姜意南和孩子平安无虞。并在她生日那天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红尘男女,白骨色相,皆有所求。他身在滚滚红尘,照样不能免俗。他不为自己,只为姜意南和孩子。
当然,这些顾砚钦不会让姜意南知道。有些事情他自己知晓就好。玫瑰至上,她就该永远单纯,永远美丽,永远怒放。一切的风霜雨雪都由他替她兜着。
——
云陌到宛丘六个小时的高铁,下车都快晚上九点了。
两人不敢耽搁,直奔宛丘第三医院。
三院也是儿童医院,是宛丘最权威的儿童医院。
小小的婴儿住在加护病房里,刚输过液,此刻已经睡了。
应该是刚哭过,宝宝卷长乌黑的睫毛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亮晶晶的东西,湿漉漉的一片。
姜意南忍了一路的眼泪,此刻再也忍不住,汹涌而至,冲破眼眶,径直滚落下来。
她抓住女儿软软糯糯的小手,握在手心里,哽咽起来,“对不起宝宝,妈妈来晚了!”
顾砚钦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在姜意南的身旁,一脸沉默。
吴女士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一双眼睛通红,跟兔子的眼睛似的。
“南南,妈妈有罪,你把南瓜交给我带,我却没给你带好。”吴女士说着说着又哭了,“昨晚宝宝就有些吐奶了,可我没在意,她平时就会吐奶,我就以为是正常现象。结果她今早就开始拉稀了,奶也喂不进去,一直哭个不停,我这才发现不对。南南,你骂我吧,是我大意了!”
姜意南抹了把脸,擦掉眼角的泪水,哑声开口:“妈,不怪您,是我不该离开宝宝去云陌的。我就该在家一直守着她。”
吴女士掩面而泣,“南南,我对不起你……”
顾砚钦起身抱了抱母亲,安慰道:“好了妈,这是意外,谁都不想它发生的。我和意南没怪您。”
顾教授搂着妻子的肩膀,“咱们先出去吧,让孩子好好睡觉。”
两位长辈离开病房。只剩姜意南和顾砚钦陪着孩子。
顾砚钦说:“坐了这么久的高铁,你肯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宝宝。”
“不行!”姜意南斩钉截铁道:“我要守着宝宝,我不能离开她了。”
才出门两天,孩子就突发肠胃炎住进了医院。她真是怕了,无论如何都不敢再离开孩子了。
顾砚钦知道劝不住她,也就不再劝了。
他先去了趟医生办公室,询问了孩子的情况。然后又下楼买了两份宵夜。
一晚上都在路上奔波,两人都没怎么吃东西。他在火车上还吃了点盒饭。姜意南是颗粒未进。
顾砚钦打开一次性餐盒,掰开筷子递给姜意南,“我买了鸡丝粥和蟹粉小笼,你多少吃点。”
姜意南只顾盯着女儿看,“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别到时候孩子好了,你又病了。”男人的语气不容置喙。
姜意南拗不过他,只能接过筷子。
“我刚问过医生了,宝宝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你不用太担心。”
“嗯。”姜意南嚼着小笼包,闷声闷气。
她勉强吃了两个小笼包,又舀了几勺鸡丝粥。
她放下筷子,轻叹一口气,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顾老师,你说我爸妈摊上我这样不听话的小孩一定很头疼吧。”
养儿方知父母恩,女儿这么点肠胃炎,她就慌成这样,食不下咽,全无胃口。
再想想自己的父母。她那会儿正值叛逆期,她讨厌跳舞,讨厌父母的专横,一门心思和父母对着干。天天和他们吵架。比起两个月的小婴儿,她当年的杀伤力可太强了。父母摊上她这样不懂事的小孩肯定特别头痛吧!
“嗯?”
顾砚钦起先没接住姜意南的话茬。不过他很快揪反应过来了。
姜意南是从女儿身上看到她自己了。
顾砚钦想了想才说:“你爸妈是为了你好,可方法没用对。你那会儿年纪还小,本就叛逆,你也没错。只能说是你和你爸妈之间缺乏沟通吧。”
“不瞒你说,其实得知自己怀孕以后,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一来是怕毁了自己的事业。二来也是害怕承担做母亲的责任,我怕自己教育不好自己的小孩。”
女人细声细语,“南瓜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就问过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你说男孩女孩都喜欢。其实我是更希望她是男孩的。因为我害怕把女儿培养成第二个我。”
其他女孩的十二三岁,按部就班上学,交三五个好朋友,追一追喜欢的明星,讨论班上哪个男生帅,放学奶茶店坐一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为了考卷上的分数多那么几分。
可姜意南的十二三岁,除了上学,还得练舞。节假日、寒暑假全泡舞房里,跟着枯燥的旋律跳了一遍又一遍。一边哭,一边跳,脚肿了也得不到父母的一句安慰,还得咬牙继续练。为了摆脱跳舞,她和父母一天吵三遍,歇斯底里,鬼哭狼嚎,就跟个疯子一样。每天都能听见邻居的抱怨声。
吵得多了,连邻居都看不下去了,劝母亲:“孩子这么讨厌跳舞,天天哭,何必呢!还不如让孩子学点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母亲双手抱臂,姿态倨傲,“我是为了她好,我这个当妈的还会害自己闺女不成?”
那几年练舞生涯,简直就是姜意南的噩梦。
以至于后面几年,她根本就看不了任何跟跳舞有关的节目。她也从来不接这类综艺。
姜意南以为这样窒息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殊不知,父母突然就离开了。家散了,一切戛然而止。她也不再跳舞了。
所有亲戚都当她是拖油瓶,谁都不愿意收留她。她神色麻木地看着那些亲戚为了她的去留问题互相推诿,面目狰狞,甚至不惜恶语相向。
她冷漠地观望,等着政府安置。
然后谭秋闻从天而降,朝她伸出手,语气温柔,“南南,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谭家就是你的家。”
她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茫然无措地问:“谭叔叔,我可以信任你吗?”
男人揉了揉她的脑袋,“南南,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信了。
但事实是,他也只是陪自己走了一小段路。中途撤离,她还是孤身一人。
整个少女时代,日夜练舞的艰辛,和父母吵架的愤懑,缺乏自由的憋屈,寄人篱下的彷徨,暗恋谭秋闻的苦涩,一桩桩,一件件,交织在一起。她像是一条被困在岸上的游鱼,沙为笼,石为锁,挣扎无果,寸步难移。
她根本不想让她的女儿再重复一遍。
顾砚钦搁下筷子,缓缓抬起手臂,手指撩开一缕挡在姜意南额前的碎发,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上面还渗着几滴细小的汗珠。
他摸了摸她的脸,是凉的。
手臂处暴露在外的皮肤,每一寸都嫩白细腻,在晕暖灯火下有种近乎孱弱的苍白。
看来女儿这次肠胃炎是真吓住她了。
顾砚钦从身后拥住她,脸贴到她脖子上,一团温热的呼吸盈满她颈间,“意南,你要相信我们不是你的父母,南瓜也不是你。”
你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女儿都不会复刻一遍。女儿会有属于她的人生,享受父母亲人的疼爱,无忧无虑地长大,然后遇见一个和她父亲一样美好的男人,携手余生。
“姜意南,你还有我。”
不论你过去承受了多少,在遇见我以后,过往清零,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姜意南任由男人抱住,心里不再那么空了,很满,潮潮的,有点想哭。
但她忍住了。
她抓住男人的一只大手,同他十指交握,手心的温度聚集在一起,相互传递,相互慰藉。她心中缺失的那点温暖,总能从他身上找到。
姜意南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无声地笑了。
——
南瓜童孩住了三天院,姜意南和顾砚钦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天。
第四天,主治医生告知两人,孩子可以出院了。
姜意南赶紧让顾砚钦去办出院手续。这医院她一刻都不想多待,只想立刻马上带着孩子回家。
顾砚钦拿上主治医生给签署的出院同意书,到住院部一楼办理出院手续。
姜意南抱着宝宝坐在窗户前给小家伙喂奶,吴女士则在一旁收拾东西。
在医院住了三天,杂七杂八的东西带了一大堆。
吴女士一样一样装进大包里。
一只奶油绿的单肩小方包被主人随意地丢在床尾,倒在那里。包里的口红和气垫钻出了两个角。
吴女士认识这包,是姜意南的。
她从云陌回来那天就背着这只包。这几天在医院忙着照顾小南瓜,贴身的背包被她丢在了床尾。
她拎起那包,想把冒出来的口红和气垫给装进去。没想到包口的拉链根本没拉,手一拎,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掉出来了。
病床铺着棉被,包里的东西掉落在被子上,也没发出太多声响。姜意南什么都没听见。
除了口红和气垫,还有姜意南的钱包、车钥匙、小镜子、纸巾好几样物件。
甚至还有两张A4纸,折得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囫囵塞进包里的。
吴女士不经意一瞟,立刻捕捉到两个大字——结婚。
后面的字被盖住了,她看不见。
她眼皮一跳,像是有某种预感。她赶紧往姜意南的方向投去一眼,见儿媳妇正在专注给孩子喂奶,完全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她就跟做贼一样,压着心跳,蹑手蹑脚地翻开了那两张A4纸。
看见“结婚申请表”那几个字吴女士的脸色就变了。
老棒了!她的儿子儿媳妇原来一直搁她面前演戏呢!这两人压根儿就没领结婚证。
不愧是妈妈的好大儿,给她整了一出这么大的惊喜。
她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这两人之前的相处模式可一点都不像是认识好几年才结婚的夫妻,疏离得不得了。姜意南私下里还喊顾砚钦顾老师。真正的夫妻怎么可能会这样。
偏偏顾教授还不信,说她想多了,说儿子没那胆子。
事实证明,顾砚钦这小子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吴女士憋了一肚子火,可她偏偏忍不住了。
她不着痕迹地折好那两张申请表,小心翼翼地放进姜意南包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把散落的小物件一样一样收拾好。吴女士掏出手机,点开搜索引擎,噼里啪啦敲下一行文字——
【揍儿子,什么物件趁手?】
她和丈夫从小就没怎么管过儿子,都是老爷子在管。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动手揍过儿子。导致她现在严重缺乏经验,都不知道拿什么揍儿子才好。
感谢度娘,解决了她的难题。
广大网友罗列了一堆,其中属擀面杖的票数最高。
这都是妈妈们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吴女士决定随大流,回家就把擀面杖找出来,洗干净。
她满意地收起了手机,朝窗边喊了一声:“南南。”
姜意南转过身,“妈,怎么了?”
吴女士皮笑肉不笑,“要是我揍砚钦,你要不要帮我啊?”
姜意南:???
第55章 第55朵玫瑰 顾导挨揍!
第55朵玫瑰
这边顾砚钦还被蒙在鼓里, 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姜意南假结婚的事情早已败露。
他和姜意南,一个导演,一个演技派, 两人演技一直在线。即使糊弄不了老爷子那种人精, 至少也能糊弄糊弄父母。他一直觉得自己藏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