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愉不知道该说什么,小远跟平安来到供销社要是手里有钱像是馋猫见了鱼,让宁津买点年礼他像是柜台上的东西要跳起来咬他肉一样。
苏愉去买两条鱼,对他说:“你买四条,一家两条。”话落地她心里就不痛快,人家找她麻烦,她还要操心给她们买年礼?
“你自己买,无非就这么些东西,买多买少,买好买差都是你的心意。”她不再吭声指点他。
她不吭声了,回去的路上她看他拎的东西,也没买错,份数也对,你看,哪是不会买,只是懒得操心罢了。
刚走到巷子,就有人给苏愉打招呼:“赶紧回去,你爹来了有一会儿了,在门外等着。”
“爹,咋这个时候来了?”苏愉快步走回去就看老头又捏着烟斗坐在门口。
“爹,走,进去坐。”宁津扶他起来,拎起门口的桶走在他后面,桶里面的鱼还在水里扑棱。
“要过年了,给你们送点鱼,这是村里堰里放水逮的,野鱼,吃着味儿好。”三四个月了,他腿养好了,现在走路也不受影响,过年队里分了东西他也往小闺女这儿送点,他摔着腿小闺女跟小女婿接他来照顾,出的力最大。
苏愉说让他跟老太太自己吃就好了,哪还用往镇上送,“我过年分的有油,我跟宁津合起来都有两斤,你回去的时候带一斤走,之前他往家里买的油都还没吃完。”
她进屋去给他分了一斤的菜籽油出来,棉油是棉籽炸的油,没营养味儿还不好,她不打算给爹妈。
苏昌国看避不了小女婿,反复琢磨,还是当着他的面说出了他来的目的,“小愉,小远爸那边你是怎么安排的?今年还要回去烧几张纸吧?”还没满孝呢,亲儿子不去实在不好看。
“嗯,我打算的是明天送他过去。”苏愉说。
老头瞟了眼女婿,看他低垂着眼没说话但也没变脸,想来两人是商量过的,但他想着小闺女已经再嫁了,还带儿子去祭拜前人总归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也招人排贬。
“你别去,我带小远去,我也知道地儿。”他选择为闺女考虑,外孙总归是差了一层。
“这事本该让你哥带小远去的,但他是个指望不就的,我带小远去,要是遇到许家人了他们也不敢胡闹。”许家老太婆是个不讲理的,当初想赶小愉走,等小愉真要改嫁了她又想扯皮,还是不让小愉跟她再见面的好。
苏愉看了眼老头的腿,“你腿才好,路又不算近,早上地面上打的还有霜,你别逞强,再摔了可不好养了,我自己去。”她看了眼宁津,继续说:“到时候我站远点,让小远去磕几个头就行了。”
苏老头皱眉,额头上皱起的褶子都显示着他的不高兴,“我明年还能种地,你别把我想的碰下摔下就不中用了,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小远跟我回去,明天早上我送他过去。”
苏愉还想说什么,小远走进来说:“妈,我跟我姥爷去,我扶着他,一定不让他摔着。”那天晚上他妈跟他后爸吵架的时候他出来拉屎,他都听到了。
“姥爷,走,我们现在就走,我帮你提油。”他催他姥爷。
“行。”苏老头也起身出门。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苏愉担心老头的腿,但更多是暖心,她爹做这事纯粹是为她考虑,怕她两头受气,真希望这个明理的倔老头身体健康,能再活三十年。
大年三十凌晨四点,宁津起床去堂屋的另一侧卧房喊平安起来,提着一沓火纸,两人脚步轻轻地出门,门从外面锁着。
苏愉被锁响动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她睁眼望了望窗户,外面还是漆黑的。
“几点了?”她问身上还带着寒风的男人。
“五点,你睡你的,早饭我来做。”
早上六点半,远处的天空出现一丝光亮,苏昌国拍外孙子起床。
“嗯?”小远睡迷糊了,屋里黑漆漆的,他摸不着东西,“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话说出口他意识到现在不是在家里。
“起来,我送你去看你爸。”苏老头把脚头的棉衣棉裤递给他。
一老一小静悄悄的出门,出了村子往北走,离镇上越来越远。“姥爷,你累不累?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小远停下脚步。
“我不累,你累了?”
“嗯,我累了,歇一会儿再走。”小远瞅了个树墩子扶他姥爷坐下。
“小远,你是个好孩子,心细也懂事,你妈把你带走不容易,你要多体谅她。人越大对小时候的印象越模糊,你奶你大爹跟小叔是怎么对你妈的你现在应该还记得。”苏老头顿了顿,想着这事对一个孩子讲不太好,但他怕小远长大了亲他亲爸那边,还是继续说:“你爸出事后,采石场里赔钱还赔了个工作岗位,你大爹跟你小叔压根没让你妈知道,一个领了钱一个要了工作,你爸都下葬一个月了他们那边才露口风,还合伙要把你妈赶走。”
“我知道,我都还记得。”他记得他妈白天流的眼泪,也记得那些有点动静他妈都抱着他不敢睡的深夜。
“你记得就好,姥爷也是做坏人,我肯定是心疼我闺女,她能有现在的生活不容易,你又是她最记挂的人,哪怕受欺负也要守着你。当初不少人要给她介绍男人,一听说不能带你她都不肯点头,我怕你以后听人胡说偏信你亲爸那边。”苏昌国解释,又怕小外孙心里跟他疏远,又补了一句:“我这身体不知道哪一年就不行了,到时候还能为你妈考虑的也就只有你了。”
“姥爷你别胡说,你明年还要下地干活的,身体棒的很。”小远拉他姥爷起来,说:“走,我们继续走,你不能歇,脚歇了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浑小子,咋跟姥爷说话呢。”苏昌国也是笑,这小子不错。
到了红旗大队,苏昌国没带外孙进村,绕小路去了后山包,那里埋的都是新坟,国家破四旧,老坟被猴崽子们撅的差不多了。
“你矮着身悄悄过去,烧沓火纸了磕几个头说几句话就赶紧走,要是碰到人了也别慌,你是个小娃子,也没人跟你不对付。”天已经大亮了,站在这还听得到村里人的说话声,嘱咐完了他问:“还记得你爸埋在哪儿不?”
小远点头,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
“那行,你过去,我躲这儿等你。”苏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沓火纸,又掏出一盒火柴递给小远,“等火星灭了你再走,免得把你爸头顶上的草给烧了。”
小远按着记忆里的样子找到他爸的坟,坟前面还有一堆余灰,他抖着手擦火柴,废了三根才把火纸点着,眼泪扑落在火光里,他磕了三个响头,抿着嘴去给坟包拔草。
“我长的一点都不像你。”他抹眼泪,”我都快忘了你的样子了,做梦也没梦到过你,你也不来看我,一点都不想我,你也再婚又有儿子了?”
“哪家的娃子?许家的?”
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许远都没发现,他猛的一惊,回过身看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想起姥爷的话,他扔掉手里的枯草,看火纸已经熄了,拔腿就跑。
“许老二的儿子是吧?长这么大了,别跑,我是你堂婶,跟我回家坐坐,今天早上你奶还在念叨你呢。”蔡小花挎着篮子撵了两步,看这孩子跑的实在太快才放弃。
“才一年没见,像是变了个人,这娃子长的真好。”她对着许老二的坟念叨,“你也想你儿子吧,要是当初留在村里就好了。”
第35章 035 宁津的表现
“怎么, 被人看到了?”苏老头跟外孙后面走,看他急慌慌的,往后面看也没人跟来。
“嗯, 村子里的人, 我不认识, 但她说是我堂婶。”小远缓过气了觉得累,刚哭出来又被人一吓,现在觉得心窝里涨涨的, 有点难受。
那没事,本家人至少不会干什么下作的事, 上坟祭祖本来就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没有哪家不偷偷干这事。
“走, 我送你回去。”到了新河大队,苏昌国没进村, 直接继续往南走, 他瞅了眼太阳, 现在估计有□□点了,等他赶回来还赶得上中午饭。
“姥爷我自己回去, 我认识路,你别送我了, 你回去。”他指了指远处的村庄,继续说:“大过年的也没人出来抢孩子, 这离镇上又不远。”他姥爷跟他跑好长时间了,他都走累了,姥爷也累的不抽烟斗了。
“我还是送你回去……”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崽子拔腿跑了,“哎,你这个小崽子。”
“姥爷, 你回去,我后天来给你拜年。”小远边跑边扯着嗓子喊,腿一直没停,回头看瞅不见人了才停下来喘粗气。
这么一跑倒还是好事,至少他没有再想哭了。到底是没单独出过门的,路上的茅草又深又密,风吹在野草上发出的声音像是人的说话声,小远歇了一会儿继续鼓着腮帮子往镇上跑,一直到镇边上见着人才停下来。
“小远?你怎么在这?就你一个?”二丫背着一捆枯树枝喊住走在前面的人。
“二丫姐。”小远喊了一声,“我去我姥爷家了一趟,帮我妈送东西,你今天还在捡柴啊,我帮你拿一点?”对着熟悉的人他也没敢说他是去给他爸上坟去了。
“我拿的动。”二丫从裤子兜里掏出了两个黑漆漆的鸟蛋,“给,熟的,我爬树找了五个鸟蛋,这两个是给你留的。”
“我晚上给你带肉,我妈要炖骨头。”小远熟练的剥蛋壳,但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是给平安留的。
二丫看他手心里握着一个没吃,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让他都给吃了。
小远跟二丫一前一后的刚走进巷子,平安蹭的一下站起来跑过去,“回来啦,妈问你好多次了。”他也等好久了。
“走,我们回去。”小远把手里的鸟蛋递给平安,“二丫姐给的,这个是你的。”
“谢二丫姐,过年好。”大拇指指肚大的鸟蛋两下子就给吞到了肚里。
三人没再说话,默契的一前一后隔几步距离,小远跟平安先进门,刚进门平安就喊:“妈,小远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你姥爷呢?”苏愉看小远情绪挺平静,也没多问。
“他回家了,我没让他送,我自己回来的。”小远进堂屋去倒开水喝,又洗了个脸,早上姥爷都没让他洗脸,说是小娃子不脏,三天不沾水都是香的。
晚上一家人过年,苏愉跟宁津一起做了六个菜,红烧鲫鱼,肉沫豆腐,冬瓜排骨汤,炸藕盒,清炒小白菜,还有两个炸鸡腿。
“我想天天都过年。”平安吃的满嘴流油,除了小白菜,其他的他都好喜欢,还问小远他最喜欢哪个菜。
“炸鸡腿?我都喜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筷子都没往小白菜那边去过。
吃过晚饭,小远跟平安一个捏了块骨头,一个捏了个藕盒往大门外面走,苏愉跟宁津看到了也没阻拦。
晚上睡觉前,苏愉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给两个儿子,“压岁钱,岁岁平安。”
“哇,还有压岁钱。”平安眼疾手快的接过去,高兴的要晕了,“我爸都没给过我压岁钱。”
“我每年都有。”小远眼睛里藏不住得意,矜持地接过红包,“妈,你也岁岁平安。”
“妈,新年快乐,岁岁平安。”平安赶紧补充。
两个小子屁颠屁颠地进屋睡觉,关上门了还听平安大嗓门地喊“竟然有一块钱”。
“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宁津问。
“早上。”苏愉也转身回卧房,关上门了朝男人伸手,搓了搓手指,讨要红包。
“嗯?做啥?”男人不解。
“我的红包啊,我给儿子包红包,你给我包红包。”
宁津笑的合不拢嘴,也没当真,还带着笑腔打趣:“你都多大了还要红包?再过几年就能抱孙子了。”
放狗屁,最少也得十年。
“我没嫁人之前,我爹每年过年都给我包红包,现在嫁给你了,待遇总不能下降了。”苏愉说的是真的,苏老爹的每个孩子没结婚前他都给包压岁钱,说是没嫁人都还是孩子,真是个有趣的小老头。
她也不是非得问他要,但过年嘛,现在又不兴什么庆祝活动,不闹一闹没意思,她也有意培养他的仪式感。
“压岁钱是给晚辈的,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红包,等你明天早上醒了就能收到了。”男人嘴硬歪辩。
苏愉就看着他笑,看的他也开始笑,“行了,天寒地冻的,睡觉。”他故作发恼把人塞到被窝里,一通卖力伺候,直到把人累的睁不开眼了才罢休。
“苏愉?苏愉?睡着了?”他支着胳膊肘歪头看,看人没得反应才蹑手蹑脚的起床,他好像在箱子里看到过红纸,床上的人突然翻身,男人惊的屏住呼吸,看她不像是醒了才又继续翻找。
找到红纸了又穿衣裳去堂屋提开水瓶烫面浆子,加班加点的糊红包,两边卧房安静的没一点动静,只有小黑趴在爪子上看他忙活。
就在他伸着懒腰要回房的时候,右厢房里有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宁津走过去贴着门听,是小远的声音。
“咋了?”他推门进去,平安还在睡,他走到里边的那个小屋,拉灯问:“小远咋了?渴了还是做噩梦了?”
没声,他这才发现这孩子压根没醒,还一直在哼哼,身子也在被窝里扭,宁津还以为他做噩梦了,想去摇醒了,刚碰到他脸就被灼热的温度给烫着了。
发烧了,平安小时候夜里也烧过,这个他有经验。家里刚好有为过年准备的白酒,他出去给拿进来,用被子把孩子包着,酒倒手上在小远背上、胸膛上、脚心、大腿根反复搓。
“爸?”小远昏昏沉沉地喊。
“嗯,醒了?你发烧了,我给你搓搓,要是明天早上还烧,我送你去医院打针。”现在大过年的又是夜里,医院也没医生。
小远这才意识到这是他后爸,由着他带茧子的手在身上反复搓没吭声,大概没那么难受了,他在浓郁的酒味里又睡了过去,等再次睁眼看到的就是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