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有多在乎晴呢?榊原丰想,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在乎吧。
一定……一定没有他在乎。
有时候,榊原丰想,这也许是一场考验。
就像故事中描述的那样,年轻的阴阳师总要经历一次次的磨炼。
可是当初他没想过,这场试练居然就这么延续了六年。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持续六年毫无音讯的喜欢未免也太不现实了。即便是现在,他都觉得很不现实,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肯定要大大取笑一番——可回头一想,自己的确就这么过了六年,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占星卜卦过无数次无数次,希望神明,希望先祖,希望那些可能存在的精灵,总而言之,希望世界上那些经历与智慧都远在他之上的存在给予指引,但每一次他都只能站在家中庭院的池塘边,看着池中豢养的锦鲤们悠然来去,只觉得世间被一个巨大的、完美的、缜密的、不容抗拒的规则所统辖着。
他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一个层层叠叠繁密紧致的鸟笼之中,却看不到答案。
而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们说,一个人长大之后,就会越来越成熟,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学会顺应规则。
他成为了神官,不管多么繁琐的祭祀,他都能一丝不乱的完成,不管是多么佶屈聱牙的咒文,他也能流畅清晰的背诵。
但他知道,他的试练并没有成功。
他其实并没有比六年前长进多少。
在父母家人越来越满意放心的表象下,他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束缚的越来越紧。
几乎不能呼吸。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水野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在想,高中时面对御四家也怡然不惧的少女,大约面对这个世界,也能一样的另辟蹊径吧。
如果是晴的话……她会怎样长大?
他其实并没有特别担心她,他总觉得,如果是晴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这六年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其他的女性。
如果说年少时他还是个孩子,尚未开窍才能对女性好到会被误会的程度,那么心动之后,他对感情已经不再懵懂。
只是,一直以来都单身一人,倒也不是说刻意的是为了谁,只是的确每一次遇见的人,总是觉得并没有记忆中的少女更令他心动。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痴情深情,只是时不时的,就会想起少女射箭时凛然的神情,她的侧脸如此美丽高洁,即便从未涉足神道,射出去的箭矢也仿佛带着可以破除邪祟的坚定。
还有她骑在马背上,长发在风中飘扬的姿态——那般轻盈,那般游刃有余,顾盼神飞,宛若发着光一般美丽。
榊原丰也冷静的知道,人的记忆并不可靠。
也许他觉得后来遇见的女性,都不如当初的少女,只不过是因为回忆被他美化了一遍又一遍。
但不管是因为怎样的理由都好,也许是错觉,是幻想,是什么情感的寄托,是他单方面的期待,他都用尽了一切办法追寻她的踪迹。
其实他都已经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了,只是久而久之,探询她的下落,都变成了一种无需理由的习惯。
所以,当江佐和子发来消息,说晴回来的时候,他竟然愣在了原地,呆了很久很久,甚至都无法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他握着手机冲到庭院中的水池旁,池中的锦鲤对水外发生的一切变动都浑然不知,也毫无所谓,它们只遵循着水中的那一部分,按部就班的活着,然后死去,
榊原丰觉得,自己原本就像是池水中的鱼,可是晴一出现,他就看到了自己长出翅膀,化为飞鸟的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处给予了他这样的力量。
然而万千思绪,最终都凝化成一个念头——
当然要到她的身边去!
就当做是——
六年前的限量奢侈品、珠宝、或者别的什么珍稀存在,六年后好不容易又再次复刻、再版、重现一样?
怎么可以错过!
可是,直到真的见到了,直到他如此真实的,看见她站在那里,榊原丰才感觉,自己并不能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淡定自若。
她不能被比喻成任何东西。
她就是她。
“晴!”
看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朝着自己转头望来,看见她露出有些讶异的微笑,确定了她也看到了自己,确定了他们的世界再一次的相遇,榊原丰却只能轻声的,像是怕语气重一些,便会将这脆弱的联系击溃般的小心道:“好久不见。”
她笑着说:“好久不见。”
那一瞬间,榊原丰便觉得,真正的试练,也许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他的目标,一定就是要让她,再也不会离开。
川一和政的阻碍,都是必须要击败的挑战。
更何况,在榊原丰看来,川一也在经历着自己的试练——关于武士道的考验。
他的考验同样持续了六年,而不管在谁看来,他似乎都要比榊原丰更加在乎水野晴,也与水野晴的联系更深。
可是这位活在现代的武士大人,甚至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
他觉得遵循所谓的“忠义”——对朋友的忠义,对婚约的忠义——才是正道,可在榊原丰看来,他和自己家中庭院里的锦鲤没有什么区别。
试练最重要的,明明是叩问本心,可是这个笨蛋,却扭曲自己的心意,忍耐自己的情感,还以为自己做的很对。
榊原丰心想,他才不会把晴,让给这种傻瓜。
在黑暗中,他握紧了水野晴的手臂。
然后心想,不过,想要关系更进一步而选择了这个鬼屋密室,可能是有点失策……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阿!!!!!”
在又被吓得直接从背后抱住了水野晴后,榊原丰就破罐子破摔的放弃了努力维持帅气形象的想法,他紧紧的拉着宋简身后的衣摆,低着头将脸埋在她的肩膀,绝不抬头去看四周的黑暗,全靠各种声音判断是否有“鬼怪”出没,然后已经神志不清到进入乱码模式开始随机背诵各种咒文。
“榊原君?榊原君——!你没事吧!”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已经一片明亮。
他们出来了。
“!!晴!!!”榊原丰只觉得全身心都猛地松懈了下来,差点哭出来的一把抱住了宋简。“啊啊啊啊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古河川一:“……”
他扭头看向了前台的物品存放处的管理人员,板着脸道:“我的刀,请立刻给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秀真与政
“好的, 好的。”
宋简拍了拍他的背。
榊原丰仰起脸来,望着她,脸色还有些许的苍白:“你都没有信过我。”
宋简笑道:“我信呀。”
榊原丰抿起了嘴唇, 就像个不服气的小孩子。他心想,自己当年的形象是有多糟糕,才会让晴觉得他的表白不必太过当真……?
他正想要继续说下去, 一柄藏身于剑鞘之中的长刀刀身,便已经抵在了他的鼻尖前。
古河川一道:“适可而止。”
“呵。”榊原丰看着他,只能暂且与宋简拉开距离。
他这时也差不多缓过神来了,站直了身体,便又是一副玉树临风, 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向后捋顺, 准备重新扎好。
见古河川一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 榊原丰忍不住嘲讽道:“川一可真是大傻瓜。”
这样的阻拦就算能阻拦一时, 怎么可能阻拦一世?
简直就跟怕女朋友变心,所以对所有靠近的异性都格外紧张的笨蛋男友,却忽视了最重要的是女朋友的心意一样。
明明只要抓住女朋友的心, 不管多少异性都不需在意,可是, 他却从不明确向晴表达心意。
榊原丰忍不住吐槽道:“真是一条死脑筋的鱼。”
“鱼?”这奇妙的比喻, 顿时引起了宋简的注意。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是鱼?”
一般来说,和鱼有关的含义, 就是“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个流传甚广的传言。
可不管怎么说,一个特别的代号往往代表着一段专属于他们的故事。宋简职业习惯性的便想要打探清楚。
而她既然问了,榊原丰当然不会隐瞒的笑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觉得川一这些年, 越来越像是我家后院池塘里养的鱼。”
宋简迅速的提取到了关键词:“我家养的。”
而且,古河川一除了毫无威慑力的瞪了榊原丰一眼外,也没有表示出太过强烈的反对。
很亲昵啊……
可是,除了这一点外,这一次的外出,她就没能得到更多的讯息了。榊原丰说他没能从井伊政那打听出来什么,宋简便问他,能不能把井伊政现在的联系方式给她。
她打算试试最后的办法了:别管那么多,直接和井伊政结婚,看看能不能成功。
虽然她感觉不会那么顺利,但……万一井伊政真的答应了,那她就撞了大运可以当做任务成功了。
为了能尽快的和井伊政联系上,然后得到一个结果,再加上下午快到龙野亭营业的时间了,池田晟必须回去,宋简便顺理成章的提出和池田晟一起走。
榊原丰只好把他们送了回去,看着他们两人下车走进店里,他向着古河川一道:“晴似乎是住在二楼。”
古河川一抬头看向了龙野亭二楼的所在,“嗯”了一声。
“池田君应该也住在这里吧。”榊原丰道,“他的父亲把店铺交给他之后,似乎就回乡下老家了。那个女侍应生也不会住在这里,所以,可以算作是晴和池田君单独住着呢。”
古河川一冷冷道:“晴不会做出格之事。”
“我又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榊原丰道,“不过,为什么是龙野亭呢?看来比起你这个曾经的臣子,她对这位‘朋友’更加信任一点。”
“……”
“你没有邀请她去古河家吗?”
“……”
“哈,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是吗?”
一般来说,另一家的女子进入武士家长住,只有出嫁这一种可能。
榊原丰不甘心道:“我家也是……有母亲在。可恶,忽然好羡慕政和秀真他们,可以一个人生活啊。”
古河川一决定略过这个话题:“你把政的联系方式给晴了?”
“没办法,我不想让她失望嘛。”
“……”
“也不知道她会和政谈些什么……?”榊原丰期盼道:“要是能解除婚约的话就好了。”
古河川一闭了闭眼睛:“怎么可能。”
六年前,水野家家势尚可时,水野晴都没有解除婚约,如今水野家的家势晦暗不明,井伊家可以说是最好的出路,她又怎么会解除婚约?
“可是,嫁给政会很累吧。”榊原丰轻声道:“晴要是嫁给我的话,我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
“川一你应该也很清楚,武家的妻子有多累吧。”榊原丰道:“所以,放弃算了吧。”
“……”
“更何况,你好像从来都没主动争取过。”
“……”
……
等到龙野亭营业结束,已经是深夜了。
算是在龙野亭兼职服务生的宋简这才完成工作,拿出手机,拨通了井伊政的号码。
她从后门走出去时,池田晟对苗子道:“苗子姐,你先回去吧。剩下的垃圾我来丢就好。”
苗子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垃圾桶所在的后门方向,再想到方才宋简正是走向了那边,心中便明白了什么。
“好的。”她也不说穿的笑道:“那就麻烦你了,店长。”
只是临出门前,苗子忍不住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举起手来,做出了一个打气的手势:“店长!加油啊!”
……
宋简沿着后门所在的小巷,慢慢地往巷口走去,略微和身后的龙野亭拉开了些许距离。
她拨通了电话,很快,那边便响起了一道因为多年没有听过,所以有些陌生的,颇具磁性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男人面对着陌生的号码,礼貌而疏离的平静询问道:“这里是井伊政,请问是哪一位?”
“啊,政君。”宋简连忙道:“是我,水野晴。”
“……”
井伊政愣了愣,见状,坐在他对面的姬路秀真感觉他的反应有些反常的抬起了头来,挑了挑眉毛,无声的询问道:“怎么了?”
宋简也因为他那突兀的沉默,而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政君?”
“晴?”
“是的。”
而听见那个名字,姬路秀真微微瞪大了眼睛,不自觉的直起了身子。
他用口型确认道:“是晴?”
井伊政向着他点了点头。
姬路秀真顿时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他以前一直以为,一个男人若是对一个女人牵挂多年,总会与情爱有关,但现在,他知道其实歉疚也会令人牵肠挂肚。
他觉得自己六年前,突然亲吻了水野晴时的脑子,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做出那样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释的行为。
少女那震惊、受伤、惊慌的表情,至今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