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简感觉奇怪道:“那你手中拿着什么?”
“是……是……”那仆妇支支吾吾,“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而大约是听见了走廊上的交谈声,夜推门而出,已经带上了面具,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他还记得宋简不许他靠近南宫淳的房间,因而只是站在了隔壁房间的门口。
但一见到他,那仆妇便像是看到了恶鬼一般,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抖如筛糠:“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里头那位公子……我之前清理完房间,换了床褥被单之后,发现他,他……后边出了血。”
“出了血?”宋简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惊奇。
她知道这种事情即便是作为医疗方式使用,都可能会产生许多副作用,如腹胀腹痛,受到溶液刺激和摩擦而导致出血等等,所以她之前动作的很小心,推进的也很缓慢,毕竟是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一切还是以稳妥为主。
但她毕竟没有什么经验,出血或许是难以避免的,只是万一是大出血,那就惨了。
她不由得问道:“很严重吗?”
“倒,倒也不算严重,不然的话,我早就去找您禀告了。但是,那位公子却不许我为他清理……我一靠近他,他就厉声叫我滚了出来,还,还咬住了我的手指头,差点咬下来……”
见那仆妇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宋简才注意到她的一根手指上包裹着一层层白色的绷带。
“我,我就害怕的跑了……可是在家里思来想去,又觉得,毕竟拿了,拿了圣教那位大人物的报酬,这么放着不管也不大像话,就回去拿了药过来……只是不敢进去,想要将此事禀告给您,又怕打扰到您和那位大人休息,所以在门口一直徘徊,不知道如何是好。”
圣教便是魔教。
这些三教九流,自然不敢在夜的面前直呼“魔教”这样的蔑称。而夜也没有说过自己已经背叛。他的那张面具,似乎在黑市中极有威名,被他找上的人,或者说看到他的人,无不战战栗栗,诚惶诚恐,仿佛看见了魔神降世。
因而瞧着宋简那张漂亮年轻的面容,这仆妇还敢试图蒙混过去,可一瞧见夜,便不敢欺瞒半分了。
而听她说完,宋简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她发现了南宫淳受伤是真,担忧是真,回家拿药是真,其他的,说什么觉得拿了夜的报酬不能不管,曾经想要将此事禀告给宋简什么的,恐怕就只是害怕被责罚,或者担心被夜觉得她有了二心,要杀她灭口而打的补丁了。
夜当然也听了出来。他在宋简的身后开口道:“夫人。”
他的语气冷静,却带着杀意,明显的是在询问:“是否要将这个仆妇处理干净?”
“没事。”宋简当然摇了摇头,示意夜不必出手。
若是不知内情,南宫淳的情形看起来的确极为可怜,有人为此动了恻隐之心,说明那人至少良心未泯,何必除掉?
不过,有个同情南宫淳的人存在,也说明继续停留在此,恐怕不再安全,可能需要转移地点了。
如此思量着,她向着那仆妇道:“你把药给我吧。手上的伤,可有去看过大夫了?人的牙齿是有毒的,以他的脾气,大约咬的极深,千万别随便包扎便算了事,去找个可靠的大夫仔细瞧瞧吧。”
之前见着南宫淳的模样,这仆妇还以为面前的白发女子是个貌若天仙,心若蛇蝎的狠毒女子,然而一番交谈下来,却发现她言辞温和,态度和善,不由得便有些不敢相信。
但见那被人们暗地里敬畏的称呼为“鬼面修罗”的男人,对她如此恭敬,那仆妇便连忙颤颤巍巍的交出了伤药,然后小心翼翼的步步后退,跑了出去。
她很担心,宋简是那种看似温柔,实则恶毒至极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最为狡猾,最会骗人,也最为可怕。
魔教之中,多的是那种先看似宽宏大量,说出宽恕之词的人,往往在令人安心后,又趁对方感激涕零之时,翻脸无情,下令将其格杀,观赏人们死前希望破灭的绝望神态,以此当做游戏。
不过,宋简当然对这种游戏毫无兴趣。
她只是转过身子,看向了夜道:“我们得换一个地方。”
夜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而作为无所不能的暗卫,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宋简推开南宫淳的房门进去时,不知道多少次的在心中感慨:暗卫,也太好用了。
她转身关上了门。再次转过身来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准备面对南宫淳了。
听到脚步声靠近,床上的南宫淳语气狠厉的吐出了一个宛若尖刀般锋利的“滚”字。
“你什么时候才能摆正态度?”宋简道:“这是阶下囚应有的态度吗?便是有人同情你,也被你自己赶跑了。”
“呵,”南宫淳的脾气更加古怪暴躁了起来道:“谁需要那种同情!什么恶心下贱的东西,也想碰我,也配碰我!?”
宋简没想和他多说,想着之前那仆妇一时不慎被他狠狠地咬住了手指,她一面靠近了他准备看看他的出血情况,一面注意着南宫淳的反应,以免中招。
“别!碰!我!”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恨声道。
“你以为我很想碰?”宋简冷冷道。
她掀开盖在南宫淳身上的被褥,瞧见出血情况的确不算严重,便觉得似乎不上药也可以。
想着等会儿大概要转移地点,便一面戒备着他可能会咬上来,一边先将南宫淳散开了的衣服重新系了起来,免得到时候被夜看到。
毕竟纯爱文主角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的在其他男性角色的脑海中,加上一层“春光无限,令人心中一动”的厚厚滤镜。
而当她致力于把南宫淳的身体遮的一点多余的地方都不会外露时,那眉头微蹙,嘴唇紧抿的认真模样,却叫刚才还情绪激动的南宫淳,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方才她在屋外,与那仆妇的对话,夜在隔壁房间都听的一清二楚,又何况是南宫淳?
她明明应该恨不能叫他去死,可为什么听见他出血了的事情,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有些急切的反问:“严重吗?”
尽管愤恨至此,南宫淳还是忍不住的想,她是否其实还是牵挂着他?
如今又如此细致的为他整理衣物……
这种种矛盾之处,亦让南宫淳感到一片混乱,只觉得宋简身上处处皆是谜团,叫人只想全部解开。
……
尽管宋简并不希望夜与南宫淳多有接触,但她始终无法自己将南宫淳带上马车,只好跟在夜的身边,看着他将南宫淳送进车厢。
也许是因为这最后阶段的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全部仰仗夜的能力,因此对他和南宫淳的接触——尤其是这种身体接触,宋简极为敏感。
待到车帘放下,夜抽身而出,在车外坐定,准备将马车赶起来时,宋简便靠近了车门口,忍不住试探道:“夜。”
“是?”
她小声的,略带不安的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在把南宫淳抱上马车之后?
和主角有过身体接触之后?
而且,主角在“破布娃娃般”的状态下,宋简总觉得一定有什么魅力加成——战损状态,不一般都更容易叫人怜爱吗?
夜:“……”
但对夜来说,心上人询问这样的问题,几乎让他感觉可爱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那么的——那么喜欢她,难道她没有感觉到吗?为什么还要如此可怜的这样询问,好像担心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她抛下一样呢?
他恨不得能把心挖出来给她看个一清二楚才好。
他明明如此恋慕着她,却被她当做薄情之人看待,夜一面觉得有些冤屈,一面又觉得,她在希求他的爱,亦是对他的一种爱。
他忍不住柔声道:“当然。”
但宋简却仍不放心的追问:“真的?”
马车内的南宫淳难以忍受下去了,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半晌又发出了干呕一般的声音。
夜皱起了眉头,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人打扰和心上人的互诉衷肠,是一件如此令人恼怒的事情。
他正要掀开门帘进入马车看看,宋简便推着他的背,不许他停下马车道:“我去看看,你别停下。”
夜只好憋闷的顿了顿,感觉到原本就靠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挪走了身体,不由得皱着眉头,继续赶着马车,耳朵却不受控制的,全神贯注的听着马车里的响动。
很快就没有响动了。
宋简回到马车门口,继续和夜说话道:“我把他嘴巴塞住了。”
夜:“……嗯。”
他伸手探入身后的门帘,轻轻握住了宋简的手:“夫人,我喜欢你。”
知道夜不是那种会说这种假话的人,宋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安下了心来。
“等我们到了新的地方,”她道:“我想写一封信给阿靖他们,你可以帮我送过去吗?”
那时,惩罚任务应该已经可以结束了,她也就不再需要夜的辅助了。那么,也是时候开始着手准备脱离工作了。
第六十三章 燃烧殆尽
最后确认一遍, 南宫淳的所有cp,是南宫靖、闻人洛、东方隐、宇文星、云渚,以及南宫月的暗卫六位。
除去已经死亡的南宫月的暗卫,现在所有的cp线, 都已经隔断。
并且也成功阻止了南宫淳对于南宫月的不伦之恋。
惩罚任务也已经完成。
确认完了自己的工作目标没有遗漏,宋简长长的出了口气, 虽然心已经飞到了工作结束后和朋友的聚餐上, 但理智还是告诉她, 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比如说, 她走之前, 肯定得安排好南宫淳。
不然支开夜后,宋简若是直接原地消失, 以南宫淳现在的情况,恐怕就得活活饿死。
不过,让夜去送信, 倒也不单纯是为了支开他, 而是宋简的确有话想要说——更确切的说, 其实她是对东方隐有话要说。
“……我曾对你说过, ‘我以前觉得复仇是一件傻事和不好的事情。但现在我却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人, 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毫无目标的游荡着挥霍完了生命……也许倒还不如复仇者,一心一意的只朝着一个目标坚持不懈的努力。’
我还说,‘人的一生, 终究都是自己选择的。旁人觉得值或不值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只要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就好了。’
可如今我却发现那时的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说出那些话。
我那时根本就不曾真正的明白,复仇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情,那样燃烧着自己生命般的憎恶着一个人,又是怎样的一回事,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时自己实在是厚颜无耻,又自以为是的令人汗颜。
在亲自经历了一场复仇之后,我的想法改变了……仇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复仇也是。因为你要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我感觉我的生命,本来可以是一朵花,一棵树,一片云,一阵风,但是仇恨让我变成了蜡烛。复仇的过程就像是燃烧,我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复仇结束,便只有斑驳蜡泪落在原地,蜡烛却已经燃烧殆尽了。
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旁人可以轻松快乐的在世间生活,我却不再可以?’他让我必须去做我不想做,本来也永远不必做,和不会做的事情。
也许我本可以清清白白的活在世上,却要学会冷硬心肠,脏污双手。
他让我失去了选择的自由,他让我的生命中唯余仇恨,不得安宁。
复仇并不让我快乐,但也许放弃复仇同样不能。他让我变成了我不想变成的样子。这或许才是仇恨最可怕的地方。
唯一能让我快乐的办法,只有这些事情全部都不曾发生。但时光终究无法回头。
我知道复仇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人总是需要朋友,需要陪伴,若你不愿放弃,我会永远支持你,永远无条件的站在你这一边。因为你已经如此痛苦,我不愿再让你如此孤独。
但若你愿意放下仇恨,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人,我也会永远祝福你。
如今,阿靖已经长大成人,也有了立身之本。月儿亦有青凤照顾,我也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了。如今我心愿已了,祝你一切安好,前途似锦,余生漫漫,不必牵挂。”
……
写完信之后,宋简将信纸仔细叠好,用这些天她抽空绣好的手帕——她曾许诺过,要给东方隐绣上一把剑——系在一枝梨花枝上,递给了夜。
夜不想离开宋简身边,本想找人去送,但宋简说,这样会增加他们暴露的风险。
“这里离京城虽然有一定的距离,但日落前你一定能赶得回来。”她笃定的坚持,夜自然无法违逆她的意思。然而这是他们在一起后,他第一次要离开她如此远的距离,如此长的时间。不知是不是坠入爱河之中的情人对于分离总会不安,夜没走多远,便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却见她站在身后,似乎也一直在目送着他的背影,还没有转身回屋。
见夜停步望来,宋简微微一愣,随即浅浅的笑了起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晨光之中,她一袭薄樱色的长裙,像是将天边最柔和的一抹云霞披在了身上。微风吹起她的衣袖与裙袂,她银色的长发就像是丝绸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宛若凡夫俗子误入山涧,偶遇神女的场景,难免叫人不敢动弹,害怕只是多眨一次眼睛,可遇而不可求的神女便会消失不见。
那几近虚幻的美丽,让夜感觉到了一阵不安。
……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信任夜。”宋简送走了夜之后,回到了屋内。南宫淳显然听到了屋外的响动,有些时候,这些武功高强之人的听力,实在叫人头疼。
“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让他靠近我?”他盯着她道:“一个背叛者,既然能背叛我,自然也可能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