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心微微提起,又刚刚放下,却见她毫不停滞,一箭射出之后,便又从腰间的箭筒中再次抽箭搭弓。
在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之前,她的第二箭也已凌厉而出。
“咄!”
依然是正中靶心。
第三箭又已准备就绪。
她毫不迟疑,毫不停留,毫无担心之色,仿佛心知肚明,她的箭只要射出,便必定会出现在她想要它出现的地方,因此根本不必分心去思考。
她的眼中只有不远处的标靶,神色专注,好似如在无人之境。
她连给人喘气的机会都剥夺了,人们愣愣的看着她的表演,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她的极限。
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第七箭。
除了那傲然中靶所发出的“咄!”声,整个弓道部,内外皆是鸦雀无声。
直到射光了箭筒,宋简才缓缓放下双手。
而箭簇们紧密的扎在一起,远远望去,箭羽仿佛簇成了一朵盛放的花。
她转身看向了一旁跪坐在地,紧紧凝视着她的古河川一,心神还沉浸在方才那浑然忘我的状态中,因而神色淡漠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上身挺直的跪坐下去,等待他的回合结束。
这一次,就算是对弓道完全不熟悉的人,也能察觉到,这已经不是弓道比赛了。
——就算不清楚具体的规则,但谁也没见过,也没听过弓道比赛里,有人会连续射完一筒的箭支。
江佐和子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捂着胸口,尚未完全定下神来,便已经担心的抓住了池田晟的衣服问道:“怎么办怎么办!裁判会不会判晴犯规,说她不合规矩啊!”
“可能会……”池田晟喃喃道:“但是……就算判她输了,也没有关系了。”
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她即便被判落败,也不是因为技不如人。
反而是因为过于惊人。
裁判似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出声。
但古河川一双手放在大腿上,上身微微前倾,做出了准备站起的姿势时,他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他望向了裁判,看似平静,然而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道:“是我输了。”
没人说话,谁也不知道此刻究竟能说些什么。
人们沉默的看着裁判也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接受了他的认输。
对战双方一起站了起来,相互行礼。
双方鞠躬之后,古河川一忽然道:“你看不起弓道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容易引起争议,宋简可不敢随便回答。她看着他道:“我从一开始,想的就只是赢你而已。”
“你没有遵守规则。”
“我从一开始说的就是比箭术,而不是比弓道。”宋简道:“对我来说,箭术是杀伐之术,不是礼让之术。”
她说:“你不认可也没关系。等我赢了你,你若是不甘心成为我的臣子,就来挑战我好了。”
“下克上这种事情,”宋简微微一笑道:“我很期待。”
……
“晴!!晴!!!啊啊啊啊啊你好厉害!你好厉害啊!!”
当宋简从古河川一面前转身离开,江佐和子便等不及她走到近前,就兴奋不已的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太帅了!!”
宋简笑着搂住了她,“好啦,我们回去吧。”
这时,池田晟忽然看见她身后,似乎掉了一个什么小物件,他正要开口提醒,便见古河川一已经向前迈了一步,弯腰捡了起来。
池田晟叫了她一声:“晴。”
沿着他的视线,宋简和江佐和子一起看向了身后。
见古河川一手中拿着一片小小的护身符,宋简“啊”了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衣襟,低头一看,果然已经不在里面了。
——她将绣好的护身符放在了衣襟里,可能是鞠躬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出来。
宋简只好朝着古河川一走去,柔声道:“古河君,那是我的。”
古河川一没说什么,将护身符放进了她的掌心。
她朝着他嫣然一笑道:“谢谢。”
他这才开口道:“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上面绣的‘澹’字?”
这个护身符,其实并不算很精致,除了布料自带的底纹外,只是绣了个字。毕竟只有七天时间,又要上课,又要练习弓箭,宋简没有太多的精力可以去设计花巧。
“是位弓箭很厉害的武者。”宋简诚实道:“所以祈祷他能保佑我。”
就跟临近考试前,学生挂个柯南和科比差不多。
可能作用有限,不过求个心安嘛。
她现在还在绣第二个护身符呢,打算第二场剑术比试时,就带着那个。
……
宋简经历过的古代世界任务就那么几个,扣掉豪门世家,跟江湖恩怨不沾边的类型,跟武功有关系的,还是那种正儿八经有内力的武功,其实只有南宫淳那个世界一个。
因而她知道的武功厉害的人物,基本都集中在一个世界里。
从上到下,前三甲的排序便是夜、云渚、东方隐。
南宫淳她就不考虑了。
他们之间没什么情分,真要绣他的名字当护身符,总感觉他就算能借力,大约也只会用来诅咒她。
课间休息的时候,见她又在刺绣,江佐和子好奇的看了一会儿,问道:“‘夜’和‘云渚’是什么意思?”
新绣的护身符,正面黑底红字绣着一个“夜”字,反面白底蓝字绣着两个字“云渚”。
这是原本的最初设计,但是宋简想了想,云渚虽然厉害,可他好像不用武器,如果考虑到用剑这件事情的话,绣东方隐的名字没准更好。
她准备将“隐”字,加到“夜”字的旁边,结果绣好之后,她又想了想,觉得战斗时有个奶妈也很重要,闻人洛的名字或许也可以加上,保佑她不会受伤——就把“洛”字绣在云渚的名字旁边吧。
除了借此打发时间,稳定心情外,宋简还在等待摄影部的弓箭比赛剪辑。
“晴的父母看见比赛录像的话,一定会为晴骄傲的!”江佐和子开朗的说道。
但宋简却没有那么乐观,以她对水野夫人的了解,她的母亲可能不会很开心。
“身为女子,竟与男子争斗!如此不加收敛,毫无规矩!”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够说服水野先生的话,水野夫人也只能听他的话。
终于,在借用女子薙刀社的薙刀和场地训练了一周之后,摄影部的人终于将剪辑好的视频放在u盘里,由部长亲自当面交给了宋简。
“十分感谢。”
她道谢的时候,摄影部的部长诚惶诚恐的比她弯腰弯的更低:“哪里哪里。”
——自她弓箭比赛一赛成名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箭术过于凶残,不管她平时显得多么平易近人,大家也好像觉得她非常可怕。
不过,因为池田晟和江佐和子的关系,原本也没有其他的同学会随意接近她,这么一想,似乎对她的校园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
“父亲大人。”
放学后,宋简,池田晟还有江佐和子一起,坐在一家甜点店的角落里,他们两人陪着她一起,准备向水野夫妇申请薙刀和马。
“我向古河家的孩子,古河川一发起了挑战,三局两胜,分别比试弓箭、剑术、以及马术,现在第一局的箭术比赛已经结束了,学校里的摄影部将过程都录制了下来,视频稍后我会发送过去,麻烦您接收。如果您允许的话,希望可以将家中的薙刀与我的璋子运来,如果您不允许的话……”
宋简解释来龙去脉的时候,说到这里,打字的手顿了顿,“那我再想想办法。”
说完,她就将手机放到了一边,和江佐和子凑在一起看起了菜单,兴致勃勃的准备开始选择蛋糕。
结果下一秒,宋简的手机就“嗡——”的震动了起来。
一见来电备注写着“父亲大人”,她连忙接了起来问候:“喂?日安,父亲大人。”
“晴,”水野先生的语气很诧异的传来道:“你说你挑战的,是那个桐纹古河家吗?”
“是的。”
见他们父女之间使用的敬语都如此正式,池田晟和江佐和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因为那森严的规矩保持了沉默。
“你……赢了吗?”
“箭术的话,承蒙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多年以来的悉心养育,是我侥幸赢了。”
闻言,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水野先生才叹了口气道:“晴,你如果是个男孩,该有多好啊。”
“父亲大人,”宋简当做没听见一样道:“我和古河君定下了约定的,若是我输了,要向他下跪认错。”
“……什么!?”水野先生吃惊道:“怎么会如此严重?”
“但我要是赢了,他要将我视为君主。”
“……什么!??!”
水野先生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准备将他招赘吗?晴?”
第九十章 女配救援
“您, 您怎么会这么想?”
宋简愣了一下,一脸茫然的回答完,又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好笑。
水野先生想了想道:“或许是我想多了……那么,你为什么要挑战古河家?”
宋简乖乖道:“我和他的武士道, 有点分歧。”
“武士道……”水野先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是他年幼时经常能够听到的词汇,但后来他离开了故乡, 单独一人在外求学, 渐渐地便陌生了起来。
如今他已人届中年, 又多年在国外生活工作, 如今再次听到, 只觉得有些久违和怀念,“你的武士道是什么?晴?”
宋简还没想好, 顿时一愣,反问道:“父亲大人呢?”
“我?”水野先生轻轻的笑了笑,“除了姓氏, 其他方面, 我大概并不能算是合格的武士吧。”
“好了, 不说这个了, ”他换了话题道:“你和政怎么样了?”
“他……和古河君是朋友。”宋简将御四家的事情说了,水野先生听完, 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他们还太年轻,也还太幼稚。”
说完,他道:“放心吧, 薙刀和璋子,我会安排好的。我还有工作,先再见了,晴。”
“是的。祝您工作顺利。”
挂断了电话,宋简见池田晟和江佐和子都盯着她不放,连忙解释道:“璋子是我的马的名字。”
“不是那个,”江佐和子不可置信道:“晴,你……你和井伊政认识吗?”
而且,听她父亲方才提起井伊政的语气,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不浅。
“我们两家的父母是朋友。”宋简看了一眼池田晟,唯恐现在爆出未婚妻这个身份,会影响自己刷他友情的路线。“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不过后来我就出国了,最近才回来。”
“那你……”池田晟蹙起了眉头,“和他闹翻了?”
“有没有闹翻,我也不知道。”宋简现在的确没有去确认过井伊政那边的好感度是不是已经跌停,她无奈道:“反正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
池田晟盯着她道:“为了我们?”
“不是啦,”见他的语气沉重了起来,宋简连忙道:“我和他有很多观念不同,不是因为你们的缘故。”
但他还是沉默了下去,像是觉得自己成为了累赘。
……
古河家的道场下课之后,只剩古河川一一个人,依然在熄了灯的道场中,坚持不懈的挥舞着手中的竹刀——他喜欢在黑暗中的练习,这能让他感觉更加专注。
“川一。”
这时,门口出现了他父亲高大的身影。
古河剑雄穿着一袭鼠灰色的单衣,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他停下了动作,说道:“到茶室来一下。”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了。
古河川一微微喘着粗气,稍微平缓了些许呼吸之后,才将木刀放下,拿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童子切安纲,在腰间佩好,这才跟了上去。
等他拉开茶室的门,在父亲对面跪坐下去的时候,古河剑雄早已端坐在对面,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古河川一向着对方低头行礼道:“父亲大人。”
古河剑雄慢慢道:“听说你在学校里,和人比武?”
“是的。”
“水野家的姑娘?”
“是的。”
“三局两胜,先比箭术,你输了。”
“……是的。”
“输给一个女人,不觉得羞耻吗?”
古河川一想起了她那站在自己侧身前,张弓搭箭,连发不停,箭箭中靶的凛然身姿,低头不自觉的为她辩护道:“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是强者。”
古河剑雄的语气却越发冰冷道:“你还与她定下了约定,若是输了,就要奉她为主。如今开局不利,你可有想过,若是最后真的不能赢,你会给古河家带来多大的耻辱?”
古河川一却道:“败北并不羞耻,逃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