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书桌里传来手机震动,隔着木板的“嗞嗞”声异常醒耳,许意浓略略张望四周,确定老师不在才拿出看了一眼。
是江晋。
他发来一条短信:【早上忘了跟你说,谢谢你的早饭。】
许意浓立刻回【不客气】
几秒后手机又震动。
江晋:【你早上说的错题集,方便的话可以借我看看学习一下么?】
许意浓微愣,他很快又发来一条。
【我英语一直是弱项,今天早读错把物理书当英语书拿了出来,不幸被班主任看到,以为我在她的早读课看理科,早操被拉出来罚喊口号。】
许意浓这才明白了早操离场时发生的一切,原来是这样。
【虽然可能不是天生学英语的料,但还是想挽救一下,所以特来向年级第一学习,不过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他突然向她借笔记,许意浓略有意外,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还他一个人情了。
她大方回过去:【可以的,不过错题集都是我自己以往的错题整理,你只看这个可能不全面,我可以把我平时的笔记一起借给你,那里还有语法以及近反义词汇整理】
江晋:【谢了啊。】
许意浓:【没事,那我让林淼带给你?】
江晋:【不用麻烦她了,我自己来拿,马上到。】
许意浓一看走廊上站着王骁歧一众人,眉间莫名一跳,赶紧翻找到自己的英语笔记本跟错题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快步走出了教室。
王骁歧看着她双手抱捧着本子从他们身边避之不及地闷头而过,步履匆忙。
他瞄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她这会儿能去哪儿?
许意浓是在楼道口跟江晋遇上的,拐弯要下楼梯的时候正好迎了个满怀,她一下撞进他胸口,吓得她立刻弹开。
好在江晋人高马大,伸手往她身后一护,“你没事吧?是我走得太快吓到你了。”
许意浓猛摇头,楼道偶有同学经过,她忙把东西递给他,“这是我的笔记本跟错题集,有问题的话可以再问我。”
江晋笑着接过,“行,麻烦你了。”
“没事。”
两人正常说着话,殊不知此时他们两人站楼道口有多张扬。
王骁歧手中的矿泉水开都没开,曹萦萦喊他进教室时,他一个抬手直接把那瓶矿泉水扔进了前面垃圾桶,满满一瓶矿水躺在垃圾袋里,瓶身却早已变了形。
“你觉得这黑板报怎么样?”待他过来,曹萦萦询问着他的意见,她头发上,脸上都沾着少许的粉笔灰,看上去费了不少力。
“你们看吧。”他大致扫了一眼黑板报,只往自己位上一坐。
曹萦萦轻拍着满手的粉笔灰,不经意道,“还是得你最终过目一下,这次排版花了点心思的,许意浓可是特地去十班借了画册呢。”
王骁歧正在翻书的动作戛然而止。
许意浓回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宣传委员丧着一张脸站在她座位旁,像在等她。
“怎么了?”她顿觉气氛不妙。
宣传委员叹了口气,“黑板报要重出了。”
许意浓皱眉,“为什么?”
宣传委员没再说话,只用手指往王骁歧的座位默默指了指。
许意浓秒懂,转身往他那儿一看,他正若无其事地翻看着书。
许意浓靠过去问,“这黑板报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为什么说换就换?”
王骁歧一动不动,“我不满意。”
他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和无所谓的态度勾起了许意浓心底的不快,火苗一触即发地滋长再蔓延。
“你不满意?”她质问,“那你早干嘛去了?现在跟我说不满意?你懂不懂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王骁歧合上书,终于抬了眼跟她对视,他反问,“谁的劳动成果?这黑板报上一笔一划有你的吗?”
许意浓一怔,那一瞬间心里像有什么碎了,掉得七零八落的,恻恻而痛,她微微张口,却忽而发不出一个字来了。
回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借画册去十班跑前跑后的模样,只觉自己像个可笑至极的傻逼。
班长跟副班长在班上公然对质,全班无人敢发声劝阻,虽说他俩矛盾已久,可这么针锋相对还是头一次,连站在教室门口的周邺都看傻了眼。
怎么回事?他就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他俩怎么就吵起来了?
少顷,许意浓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突然转身,她拿起黑板擦就把已经差不多成型的黑板报擦拭出一道。
像是一幅就差点睛之笔的画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破坏掉了所有美感,教室里唏嘘声瞬间此起彼伏。
可许意浓依旧我行我素地把黑板报擦到了底,那漫天二飞的粉笔灰仿佛也随着她的动作将她心底最深处的那道人影一并封尘掩埋。擦完的时候正好上课铃响起,她将黑板擦“啪”一声扔进了槽里,同时收回了那三本她借来的画册,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全班除了王骁歧都被她干净利落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整个教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第34章
许意浓此番举动差点没让宣传委员当场心梗。
让你去商量,没让你直接擦啊,现在好了,搞得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事后,林淼添油加醋,“王骁歧就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罢了,觉得用了十班的画册到时候黑板报评选我们班获了奖,他会被打脸,男生的心眼要是小起来,可一点不亚于女生。”连带着把宣传委员和曹萦萦一并奚落,“还有,提出借画册的人是宣传委员,把你拉出来挡枪的是曹萦萦,去借东西的时候倒是一个会比一个推脱,等你出面把画册借到了手,呵,功劳就变成她俩的,当然了,一个画一个写,确实也有苦劳,可喝水不忘挖井人吧?哦,现在王骁歧一句不满意,这两人倒择得干干净净把你再推出来背锅,哪有这么玩的?凭什么?”
许意浓只将画册交给林淼,“别说了,这个麻烦你帮我还给江晋,说已经用好了,这段时间麻烦他了。”
林淼接过画册,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人,就是太能忍了。”
耳边人语朦胧,许意浓用纸巾擦拭着指尖落下未来得及清理的粉笔灰,她一根一根擦过去,力度并不大却也觉得十指连心疼。
中午她照着吴老师吩咐去了奶奶家,起初的气氛还算可以,大家说说笑笑,小姑得知许意浓在市一中的排名忙拍拍正在上小学的弟弟,“你啊,平时少看电视,多跟浓浓姐学习学习,也不指望你进市一中冲刺班了,能考上一中跨进大门我就谢天谢地,哪怕分部出点钱我也认了。”
这时奶奶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小外孙碗里,之后又夹了一只大虾给他,满脸的宠溺,“要我说呐,还是孩子开心最重要,市一中有什么好。”还嗔怪小姑,“他还小,你不要给他太多压力。”
小姑不表认同,“妈,我哪是给他压力,我是在给他敲警钟,您是不知道现在的就业的形式有多严峻,满大街的研究生,竞争非常激烈,等到他们这帮孩子长大,说不定博士都要过剩了,学习不从小抓起怎么行,学历毕竟是就业的敲门砖,为了给孩子上个好学校,享受最好到最好的师资力量,多少家长费劲了心思?”她把筷子一放,头头是道起来,“像浓浓这样品学兼优的尖子生,高考前就把一众学生甩在了起跑线,您知道我们省内高考相差一分隔多少名次么?像A大这种平常人望尘莫及的高校,浓浓可是已经半只脚跨进去了。”又骄傲地看着许意浓,“看看我们老许家的好苗子啊,多优秀。”
奶奶不动声色地夹着菜,语气不咸不淡,“许倒是姓许,可一丫头片子,以后嫁了人,终究还是个外人。”
小姑一听面色突变,刚要开口打圆场,许意浓已经先她一步当众摔了筷子。
那只在她体内蛰伏已久的小兽,被一圈圈的枷锁缠绕得越来越紧,最终因为奶奶的一句话被压垮了身上所能承受的最后一根稻草,愤郁难舒,唯有觉醒冲破束缚,才能急喘一口气。
筷子与碗碰撞发出巨烈的声响,让在座所有人避之不及,惊诧不已,甚至无法想象是出自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模样的许意浓之手。
老太太自然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瞪着眼惊魂未定,对面的许意浓已经站起身视线直逼她,冷然掷声,“您以为许家这个姓我就稀罕要吗?”
老太太震惊后手指着她开始上下抖动,“你,你……”
许意浓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她扭头就走,任凭大姑小姑相拉相劝。
身后是奶奶的歇斯底里的吆喝,“让她走!让街坊邻居们都看看,市一中就教出来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目无尊长!还什么尖子生,跟她那妈一副嘴脸德行!”
走到门边的许意浓也将门大敞,她怒极反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反抗到底,“行啊,您再大声点儿,也让街坊邻居见识一下什么叫为老不尊,什么叫丢人现眼,反正丢的可是许家的脸面。”
老太太被刺激得胸腔上下起伏不断,冲着她重重拍桌,“你给我滚!滚!”
大姑小姑轮番给她使眼色,“快走快走。”
许意浓甩门扬长而去,她一口气走到了底楼,第一件事就拿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前两次打过去都被掐了,第三次终于接了,话筒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一听就是在应酬,老许刻意压低了声音,“怎么了闺女?”
“如果可以选择,我真不想做你们的女儿。”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长按关机回了学校。
这是许意浓第一次失控,她任性地,不管不顾地做了一回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积怨已久的委屈。
人人都说她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得有多压抑,父母的聚少离多,不闻不问,一家三口像个正常家庭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再加上奶奶骨子里的重男轻女,她于这个家族仿佛是永远摆不上台面的存在。
这样氛围下的成长环境让她生来比其他孩子更为敏感,从小学会了察言观色,换位思考,独立自主,包括成绩优异,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他们的关注与改观,哪怕一丝也好,但得到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忽视与轻蔑,付之阙如,她这才清晰地认识到,无论她如何努力地证明自己,在那个家皆是徒劳罢了。
经过那条小吃街的炒饭店时,她才觉得自己饿了,刚刚在那里她根本没吃几口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骑车过去了。
越是没人爱,她越不能亏待了自己。
走进店内。
“老板娘,一份番茄蛋炒饭。”
里间传来声响。
“好嘞,堂食还是打包?”
许意浓扫了一眼满店的人头,“打包。”
“好,等一会儿啊。”
许意浓只得先站在一旁干等,突然前面座位上原本背对她的人转过身,是江晋。
再次偶遇,两人隔空点了点头互相示意,算打了招呼。
“我这儿还有个空位,你要不要坐过来?”他热心礼貌地发出邀请。
许意浓婉拒,“不用,我站着就好,反正打包,应该很快的。”
江晋轻轻颔首,“好。”继续低头吃饭,许意浓无意间看到他点的也是番茄蛋炒饭。
等的时间稍许长,许意浓付了钱拎着饭盒往外走,要去推那透明塑料门帘时身后已有人快她一步伸了手。
侧首发现江晋已站在她身旁,他微微一笑,“我正好也吃完了,一起走吧。”
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再次同路了,许意浓推着车一言不语,直到江晋开口。
“画册林淼还给我了。”他脚步渐渐放慢到跟她同一频率,“她也跟我说了你们班的事,抱歉,因为我害你白忙活一场。”
许意浓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林淼。
“跟你没关系,是我们内部没有协商好。”她只说。
江晋看向她,仿佛没听见她刚才的话,“他为难你了?”
许意浓摇了摇头。
“可林淼说他让你在全班面前很难堪。”江晋却很直白,欲有刨根问底之势。
许意浓握着车把手的指尖渐渐收紧,并来回摩挲着,“正常争论,而且我跟他,经常这样。”
江晋自然看出了她不想多说,未再深入这个话题,两人又安静地走了几步,一直低着头的许意浓发现他右脚走路仍有些不自然,她稍有迟疑,主动开了口,“我可以问一下,你跟王骁歧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吗?”
语落她已经对上了江晋的视线,又觉自己唐突了,“如果不方便……”
“就是男生之间那点儿事。”没想到江晋脱口而出,“况且他,确实挺傲的不是吗?”且一针见血。
见许意浓沉默不语,他的视线转而看向前方,口气也不由自主变得生硬起来,“不过把怨气迁怒到女孩子身上这种事,他可真够没品的。”
“没有。”但得到的却是许意浓的否认。
江晋步伐微顿,听到她略低几分的声音,像在替他开脱,“他没有迁怒我。”
许意浓仍垂眼看着脚下,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明明今天已经过得够糟糕了,可她总是在下意识袒护他,还是一点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毛病,罄竹难书,自以为是,娇纵傲慢,目空一切,可她总记得他曾在她害怕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对她说,“别怕,过来。”
也曾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站出来,不计后果地挡在了她们前面背了锅,甚至到现在还背负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沦为全校茶余饭后的笑谈。
还有雨天替她撑伞,吃面给她拆一次性筷子,帮她擦嘴,用冰可乐捉摸她……
这些可能只是他随手一个动作的画面,她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烙印在记忆,无人知晓。
脚下的影子缓慢且斜长,却怎么也无法追上。
许意浓告诉自己,就当是黄粱一梦吧,乍碎,尽是人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