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直起身子,“请问您是?”
老人像是小跑赶来的,一只手一直按抚在胸口不让自己喘气得太明显,她先是朝老师礼貌地点了点头,而后用夹杂着些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迟疑地开了口,“老师好,我是,王骁歧的奶奶。”
霎时,全场静可针落,主要是大家都没料到一个知名企业家的母亲竟然如此质朴……
那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王骁歧从H市转学回来一直是跟奶奶生活在一起的,他父母则长时间待在H市做生意,根本没时间管他,更别说来参加家长会了。
人见到了,缺席原因也知道了,许意浓跟周邺无功而返,可刚跨上自行车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骁歧像是从几个台阶连跳下来的,气都不带喘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许意浓!”他没喊周邺,喊得却是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回头一看还真是他。
“帮我个忙。”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出乎意料。
“什么?”她难以相信这是王骁歧会跟她说的话,而且她能帮到他什么?
王骁歧却一字一句重复,“帮我个忙。”
许意浓保持着跨坐在自行车上的姿势,单脚撑地,还在质疑自己的耳朵。
她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的模样让周邺误以为两人又杠上了。
生怕气氛尴尬,周邺好心地咳了一声又打起了圆场,“是什么忙啊?我能不能帮啊?”他边说边下自行车。
“奶奶醒了,头还晕着,要上洗手间。”说到这里,王骁歧微微将头偏了偏,不再看着他们,声音也不自然地低了几分,“我不方便。”
许意浓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放车龙头上的手当即一松。
刚下地的周邺又默默坐回自行车上,他挠挠头,“啊?这个……我就爱莫能助了。”再看看许意浓,见她“面露犹疑”,善解人意地只当她是拉不下面子,就机灵地给她找了一个台阶下,“内啥,我们浓哥也没说不帮忙啊是不是?”
许意浓顺势点了点头,她爽快地放下了自行车往回走,“走吧。”
但人经过王骁歧的时候头还是昂得像个天鹅,并且强调,“我是帮奶奶。”言外之意:可不是帮你。
可她脖子伸再长也长不过王骁歧,他打量她一眼,似欲言又止,最后身子一让给她先走,那高冷的表情看上去与平常在学校无异,依旧拽得二五八万。
看看,这就是他求人帮忙的态度。
不过许意浓大人不记小人过,上去搀扶着奶奶陪她去了洗手间,奶奶在里面的时候她就在外面候着,只要稍稍安静下来,她就喊一声,“奶奶?”
生怕她再晕过去,每次得到回应才稍稍放下了心。
奶奶从洗手间出来后就时不时瞧瞧她,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开始扯话题,“那个,奶奶,您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奶奶说,“好多了。”她目光柔和,“你是我们家歧歧的同学啊?”
许意浓嗯了一声。
奶奶轻轻拍她手背,“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啊,还让你做这些。”
许意浓摇摇头,“没事的奶奶。”又违心地说,“同学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奶奶笑了笑,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一分慈祥。
她一直把奶奶扶躺回床,给她盖好被子才走出房间。
王骁歧跟周邺一个立在客厅,一个坐在沙发上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咕嘟咕嘟喝着饮料,看许意浓出来,周邺抹了抹嘴,“好啦?”
许意浓点头,这才注意到王骁歧家虽然从外面看上去房子陈旧,但里面有被重新翻修过,家具也都是红木的,典型的传统中老年人偏爱的中式复古风。
见她有些局促,周邺比王骁歧这个主人还积极,拿起桌上另一瓶冷饮就要扔给她,“浓哥辛苦了,来喝点饮料,别客气啊。”
却被王骁歧抬手一挡制止,许意浓刚要在他这动作里敏感得失神,却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你能喝冷的吗?”
顷刻间,无数道暖流侵浸脉络,烙入心房,有难以置信,也有润物细无声的动容,她唇瓣微微一启,说,“不能。”
确实不能,她最近生理期,还没结束。
他便从身边饮水机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面前,“那你喝这个。”
她视线微微错开他的脸,伸手接过低语,“谢谢。”
但微弱的声音被周邺盖住,耳边同步充斥着他的叫嚣声,“还是老王你细心啊!”
许意浓捧着那杯水,感受着指尖传递来的温度,它们仿佛渗透了皮肤,跟随着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也令她心中百溯千回,甚至忘了要喝水这个动作。
之后王骁歧送他们到楼下。
周邺摆摆手,“老王你别送了,赶紧回去照顾奶奶吧,我跟浓哥又不是不认得回学校的路。”
他嗯了一声却没立马走,等他们取了自行车,他突然又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
“许意浓。”
许意浓扶着自行车回眸,只见他人站在原地,两人相距甚远,可他此刻的眸光却直抵她心,并不亚于头顶上明晃晃的午后灿阳。
他说,“谢谢。”是很认真的表情,前所未有。
那一刻画面如同静止,许意浓的脑海呈半放空状态,耳边只剩加倍上速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她明白,那是自己的。
周邺这个吃瓜群众的视线跟扫描仪似的在他俩脸上来回扫荡。
这站姿,这场景,这节奏,这两人,要干嘛?演青春偶像剧呢?
但唯美总是转瞬即逝的,许意浓很快回神,她继续跨上自行车的动作,然后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
蓦地,她背对着他们,手直直一举再很酷地一挥,回了他一句,“不谢!”
飒爽“英姿”直接秒杀到了周邺,卧槽,不愧是浓哥,酷毙了诶!
他忙不迭地跟王骁歧招呼,“走咯!”然后推着车狂跟,“浓哥!等我啊!”
王骁歧一直站着,目送他们的背影直至隐匿,他转身回家,踏上第一道台阶的时候忽而一笑,它就这样根深蒂固在了他的唇角上、瞳孔里。
到家看到那杯温水,安静躺着,分毫未少,他走过去捧起,立至窗沿,阳光下,透明玻璃上残留着的指印一览无余,他的指尖顺着那五道雾状的模糊重合并覆盖,紧密得似交融为了一体。
尚存的余温隔着玻璃穿透在指缝间,他又握了许久,直到冷却到再无感知,他才抬手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喝了个精光。
第38章
那一夜,点点的繁星在眼底汇聚成焦,一首接一首的歌机械式地涤荡过耳孔,空有旋律,不着痕迹,直到mp3自动关了机,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许意浓终是翻了个身,却忘了摘下耳机,长线绕在了她的颈间也浑然不觉。
夜空像被笔墨晕染过,缱绻而神秘,许意浓透过窗户好似隔了层滤镜在看这浩瀚千里的一隅,她毫无睡意,又是一次彻夜的难眠。
自那之后,许意浓跟王骁歧之间似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林淼在许意浓的提醒下,跟男友范亦诚低调了许多,至少在学校里两人是不敢同时再出现了,班主任因为没有确凿证据,也不能将她真的怎么样,只能继续暗中观察。林淼逃过一劫后,一直对许意浓的仗义心存感激,老嚷嚷着要请她吃饭,但都被许意浓推拒了,不过同桌俩之间的感情倒是与日俱增地好了起来。
对许意浓而言,林淼早就不止是同桌,也是朋友,是她为数不多能放在心上去交的朋友。
时间转眼即逝,高一第一学期无声地拉上了尾幕。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C市这座南方小城罕见地下了场大雪,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这可激动坏了从小鲜有机会见雪的南方孩子们。
考完最后一门大家争先恐后地飞出教室撒欢,急不可耐的男生们不等到操场,在教室走廊里的栏檐抡起一把雪就往其他人身上扔,所有教学楼的走廊里,楼道中充斥着少男少女们的打闹与嬉笑,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操场上也聚满了攒动的人头,考完试的学生们如脱缰的野马在这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旷野上驰骋,即使每个人的脸颊冻成了高原红,手也在来回的掂抛雪球中抖成了帕金森,连呼出的一口空气都夹杂了缕缕雾气,可大家的兴致依旧盎然不减,这难得一见的沸沸扬扬与平日里市一中的乌泱沉沉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这场雪下得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每个人心底渴望冲破束缚的自由。
许意浓刚从考场出来走到一楼,就难以避免地被人误伤了,一个雪球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进了许意浓的脖子里,那灌顶而来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边伸手去捞那雪块的同时边四处探寻着始作俑者,可这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她只得自认倒霉。
雪块随着她的肢体动作沿着颈项簌簌地往下坠落,黏着她的肌肤从上至下地留下了道道印记,又是一番刺骨的寒,她狂跺着脚,想用这个办法把其他碎块从身上抖出来,却已无济于事,它们亦是遇到温热即化的恶魔,这宛如催化剂般的动作加速了融化,很快就有冰凉的湿意流淌在许意浓的背脊与前胸,转眼就把她的贴身衣物都给浸透了。
许意浓懊恼着,这让本就不喜冬天的她更加心生烦躁,她在原地拍抖着衣服,这时王骁歧跟班上几个男生从楼道下来了,一副也刚出考场的样子,有人一看到许意浓就喊住她要对答案,王骁歧鲜少会跟他们对答案,相比之下许意浓更好说话,同学们更喜欢找她。
果然许意浓没好意思推脱,就此被缠,最后莫名其妙变成跟他们一道回教室了,一行人里,她跟王骁歧各自走在最两侧,中间隔了几个人,却像隔了一道墙,许意浓被人盘问答案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几句那边的对话。
有人问王骁歧,“过年在哪儿待呢?回大H市?”
他语气极淡,“这儿。”
那人就笑笑,“反正我们也放不了几天寒假,待C市也挺好。”
寒假只有一周是市一中的历来惯例,其余时间正常上课,所以对他们而言,放假的意义确实不大。
大家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边缘,几个雪球又突袭而来,陆续砸中了男生们。
“喂!一考完试就对答案的都长针眼!来啊!快活啊!”远处有人在叫唤。
大家往操场一看,是周邺,他见他们不为所动,又团了两个雪球扔过去,有人被砸了一脸,还有的躲之不及,差点滑倒,滑稽的样子笑得周邺前俯后仰。
几个男生感觉被挑衅了,撸起袖子也弯身捞起脚边的雪“磨刀霍霍”地过去了,势要扔回来才罢休的样子。
只有王骁歧跟许意浓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看他,谁知他也在看她。
“你,”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是沙哑的,赶紧清了清嗓,“你看我干嘛?”
他不该跟他们一起去打雪仗吗?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他反问。
许意浓被噎住,“……”
他还在看她,“你走不走?”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虽然两人中间已经没其他人了,可她仍固执地跟他保持着原先的距离,说完就挪步先走了。
一会儿王骁歧跟了上来,两人在走廊并排而行,一左一右,那无形之中缩短的距离,让许意浓的步调也在不知不觉中跟他的一致。
蓦的,他开口,“上次谢了。”
许意浓知道他在说什么,垂眸注视着脚下,发现两人的脚步是反的,他是先迈左脚再迈右脚,而自己却是先右后左,于是默默地变换成了跟他一模一样。
“你上次已经说过了。”她提醒。
他目视前方,“不一样,上次周邺在。”
她脚下一顿,忍不住侧眸朝他看去,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却被他突然伸手一拉,霎时两人颠换了站位。
只听“啪—”一声,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雪球稳稳当当地砸在了王骁歧的右脸颊,惯性让他的头往左偏了偏,却在同时抬起了左手臂,恰好隔挡住了她,那四处迸溅的雪屑细细碎碎,只弹了一点点到许意浓的脸上,凉嗖感像被打开的满气易拉罐饮料溅出的水渍而已。
被砸中的的王骁歧闭着眼,头发被雪打湿了一漉,垂下几缕搭在了额前,右半边的衣服也没幸免于难,湿了一片,被砸中的右脸颊也留下了一道显而易见的红印,跟之前他抽体育老师那次不相上下,狼狈的模样是许意浓头一回见。
“你没事吧?”她心下一凛,梗着嗓有些手忙脚乱,她伸手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都没摸到一张纸,只有几个此刻毫无作用的硬币,再望向操场,哪里还能找到源头。
“没事。”王骁歧直接徒手抹了一把脸,也没去探寻追究什么。
许意浓在他抬头要跟她视线相撞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往前走,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生怕他因此着了凉,可嘴上说的却是,“告诉你,走快点就不会被打了。”那语气,还颇有几分指点迷津的味道。
走了几步感觉他没跟上,她又回眸催促,“快点儿啊。”好像完全将之前说的各走各的抛在了脑后。
王骁歧眉角舒展,他长腿一迈便跟上了她,也并未被雪球砸中影响心情,反倒出奇的好说话,他看着停下的许意浓,“不是嚷着要走?”下巴朝前微微一抬,“走啊。”却仍是在等她。
许意浓暗自吐槽腿长了不起?继续往前走,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同步了,王骁歧一直走在她的右手边,走廊的外围,无言中仿佛也隔去了她随时会被雪球砸中的危险。
长廊悠悠,冷风拂面,耳边一时间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与脚踩积雪的吱吱声,偶有树枝摇曳,掉下白色碎片零落在尘土里,感知在这静谧的气氛中被无限放大,许意浓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条平日里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深邃的走廊,此刻只有她与他,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永无停歇,长廊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
放寒假的第三天,许意浓突然接到学校通知,为庆祝建校一百周年,学校组织去凌山登高作为校庆活动,校庆没有大搞也是为了不浪费学生的学习时间,所以这次活动只抽所有年级的优等生去参加,每个年级的冲刺班人数略多些,他们高一一班一共被抽中四人,王骁歧,许意浓,曹萦萦还有一个文艺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