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当着王骁歧的面给她送来汤,还自动屏蔽了他,自顾自对许意浓说,“顺便也给你盛了一碗。”
许意浓看着那碗汤,出于礼貌没当场拒绝,“谢谢。”
“没事。”
江晋回到自己座位,许意浓拆着一次性筷子,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看对面,看王骁歧也在拆筷子,想到上次凌山回来他说他知道班主任找她谈话的事,怕他误会,还是重提了一下,“那个,他之前帮过我,所以认识。”不是外界传的那样。
可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他兴许根本没放心上。
果然,他轻声一嗯,“吃饭。”
许意浓低下头,用筷子搅着那泛着光泽颗颗饱满的饭粒,却再也没了想下咽的冲动。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那碗汤她一直没动,王骁歧先吃好,起身先去柜台,“我去结账。”
许意浓的视线一直追索着他,也放下筷子不吃了,紧跟上去。前面有人等老板娘找零,王骁歧在排队,许意浓就站在门口安静等待,过了会儿江晋他们也快结束了,此时结账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口,范亦诚跟林淼还在餐桌上磨叽,江晋只得先过来排队,正好站到了许意浓身边,许意浓给他往外让了让,他看到说不用。
人比较多,许意浓觉得自己占了地方,还是打算先出去,却在往外走时听到江晋在身后问,“过年那条短信,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许意浓说着却没有回头,她伸手要去推门口的透明门帘,又道了声,“谢谢你江晋,再见。”
只是她手还没触碰到门帘,它就被人一下从旁撩开了,王骁歧已经接好账走了过来,他手臂挡着门帘低头看她。
“走了。”
许意浓与他对视,心间一暖,向前一个跨步走出了店铺,就像是在他臂弯的保护下走出去的,刚刚吃饭时的阴霾也轻而易举地随之一扫而光,王骁歧紧随其后,两人一道去拿车。
透明的门帘重新落下,隔绝了里面与外面,江晋望着门帘外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卡在嗓子里的“再见”两字也没什么说出口的机会了,只能生生吞咽了回去。
学校门口这会儿汇聚了很多不明真相的附近群众还有家长,学校保安全体出动并且驱散群众不让围观,许意浓边走边望着那些焦急赶来接孩子的们的家长,眼底落寞不堪,她想,即使出了再大的事,这些家长里永远都不会第一时间出现吴老师和老许的身影。
两人这回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才分开,那边红绿灯左拐就是王骁歧家了,真的很近,他们在红绿灯下正常道别。
“再见。”
“再见。”
王骁歧刚踩上自行车的脚踏又听许意浓说了个什么,但分贝太小,被一晃而过的汽车胎噪声给盖住了。
“什么?”他回头问。
“我说,钱明天一定还你!”左拐的绿灯已然一亮,许意浓提醒,“你好走了,班长。”
后面也有骑车的学生在等他先走让道,王骁歧没再说话,踏车而去,这次是真的没再回头。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这茫茫夜色里,路口的风有难免要大些,凉意丛生,许意浓下意识地环臂抱抱自己,他宽大的衣服在她身上渐渐裹紧,尚残的体温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仿佛是在今日这个复杂的夜里替他给了她一个拥抱。
许意浓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家里灯亮着,锁好车上去敲门又发现家里并没有人,可她明明记得走的时候家里的灯是关上的,她拿出手机想问问老许什么时候回来,按了几下都是黑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到自动关机的。
她只得独自在楼道蜷缩坐着,安静等待父母其中一人回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道空旷而静寂,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许意浓将头埋进双腿之间,像个被世间所遗弃的孩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楼下忽然传来两双急促的脚步,还有吴老师声嘶力竭的声音。
“我告诉你许晟文!其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你那腐朽的妈,你的唯唯诺诺,但唯独涉及到我女儿不可以!如果今天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跟你没完!”
紧跟着是老许叹气声,“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女儿好吧?”
吴老师又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始哭哭啼啼,“我跟你讲,浓浓要是有什么,我,我……”
却被老许直接打断,“你一人民教师,无凭无据的胡说什么呢你?”
夫妻俩还在下面拉扯,前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
“爸,妈?”
两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家女儿。
那是许意浓第一次看到父母齐齐朝她跑来,像失而复得的宝,抱着她不肯撒手,捧着她脸,摸着她头,再三确认后声音哽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意浓木讷在原地,不明所以。
后来回了家才明白,原来他们市一中的突发状况很快传到了其他学校,吴老师当时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到同事们在说,“唉,你们知道吗?市一中出事了,没了一个学生。”
其他同事不可思议地“啊?”,纷纷放下手中的事问,“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同事也不大确定,只说,“好像就是刚刚,听说还是冲刺班的孩子,才高一,可惜啊。”
有人因此朝吴老师看,向她求证,“吴老师,你女儿不就在高一冲刺班?是不是他们班啊?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吴老师不予置评,继续改她的作业,“我不知道。”
大家便知趣地闭口不谈了。
等上完一堂晚自习,吴老师去洗手间的时候又听到其他组的同事在讨论这件事,还说什么市一中在组织学生紧急撤离,晚自习集体取消,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她回了办公室便给许意浓发去一条短信,却久久不回,再打电话,也没人接,这在以前是根本不会有的事,女儿即使当时不接也会很快回过来,哪怕只回一条短信,这让她越来越心神不宁,听着同事们偶尔的小声讨论更觉不安,也没什么心思坐那儿了,她跟隔壁班的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让她帮忙照看着点儿她们班,她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
那老师会意地点点头,“行,你去吧。”
吴老师拎起包就往外走,她要亲自去市一中一探究竟才放心。
她打车去的市一中,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在厕所听到的“高一冲刺班,一个孩子突然没了。”
她赶紧从包中掏出手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
老许原本在应酬,酒精上头听了两句便失了耐心,想催促妻子没事就先挂了,有什么回家再说,却听到妻子说什么“市一中有孩子出了事,女儿失联了,怎么都联系不上,我现在正在赶去市一中的路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能放心。”
他拿起餐桌上的湿毛巾往脸上抹了抹,早就忘了那是用来擦嘴的,然后跟领导和客户打招呼走出包厢,酒也瞬间清醒了一半。
“你说什么?”
吴老师又重复了一遍并叮嘱他,“你现在要没急事就回家看看去,说是学校已经组织学生紧急撤离了,万一女儿已经到了家……”
她还没完,老许已连声应下,“好好好。”想起自己今天还拿了女儿的钥匙,他更着急忙慌,“我现在,现在马上就回去!”
就这样,夫妻俩兵分两路,可一个人都没寻到女儿,两人轮番打电话给她,那头不断提示已关机,吴老师打给班主任也是占线,两人汇合后再急急忙忙回家去看,总算见着了女儿,吊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安然落下,尤其吴老师,眼泪那叫个情不自禁地刷刷往下流。
只是许意浓还未来得及对父母的举动有所动容,一回到家,夫妻俩非但没有进行深刻的反思,而是开始互相推诿起来,愈演愈烈。
吴老师怪老许拿了许意浓的钥匙,对着他一顿数落,“你每次出去都不带家里钥匙,要拿女儿钥匙,你是没记性?还是压根不想要这个家了?害孩子只能一个人坐门口,无家可归,要不是我说再赶回来再看看,孩子还不知要坐着等多久,这么冷的天,她还在长身体冻坏了可怎么办?是不是以后家里得请个保姆特地给你开门啊?”她睨着他,“没有老爷的命,却有老爷的病。”
老许也不甘示弱,“那你怎么只存了女儿班主任的号码,关键时刻其他一个老师的号码都找不到?这时候你的老师圈呢?你的人脉呢?你的理智呢?”他双手一拍,“还不是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两人争执了半天,高低不下,风向又不知不觉倒向了学校,老许抬手指着窗外,也不懂在指哪儿,“我看这市一中是越来越不行了,先是老师出问题,现在孩子又出问题,这么老出问题下去,哪个家长能吃得消?”他在吴老师面前负手来回踱步,摇着头嘴上念叨着,“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吴老师看他一晃就心烦,皱着眉问,“那你倒是说说,怎样能行?”
老许看向妻子,“出国!”他几乎脱口而出,“把女儿送出国去读高中。”
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吴老师竟也没反对,而是沉吟了良久,陷入了深思。
老许见妻子的反应,更加头头是道起来,“反正我们家也不是没这条件送孩子出国,你就说你同事,我同事,哪个孩子现在不出国念书的?好,我们不说别人,再来说说近的,昱恒,昱恒不也打算申请出国做交换生?”老许一合计,深以为然,“既然最后都是要出去的,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你说呢?”
吴老师思忖着,正犹疑不定,突然许意浓房间紧合的门“咚”地一开。
夫妻俩吓了一跳,只见她往房门口一立,眼底不含任何情绪,语气倔强地说。
“我不去!我不出国!”
第43章
从许意浓的角度,她非常反感父母这种平常不闻不问,一遇到事情却要替她拍板做主的行径,她不是没想过出国,但不是现在。
而从吴老师和老许的角度,他们想尽己所能地给女儿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能心无旁骛地念书,却不曾料到这个提议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她向来乖巧,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上了高中后反倒叛逆了起来?
“这不是我还在跟你妈在讨论着,八字都没个一撇的事。”老许缓过神来凝视着女儿,“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摔门做什么?”
父女俩在对峙,而吴老师生怕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会激化女儿情绪,抚了抚额觉得也不适合跟她讨论这些,只先安抚说,“我跟你爸只是有这个想法,关键还在于你,你不愿意那就先缓缓。”
老许作势要张口被她一个眼神扫来牢牢锁住了嘴。
许意浓一个转身再回房,又执拗地丢下一句,“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老许深皱着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妻子怄叹,“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越来越犟了,这股子韧劲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吴老师愁眉不展,盯着女儿再次合上的房门良有深思……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第二天许意浓成了全班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她把王骁歧折叠得工整的外套小心翼翼塞放进他课桌里,探头探脑地检查了几遍才回了自己座位,翻了会儿书又觉得自己刚刚没放好,再起身过去,拿出来重新放了一遍,来来回回地像个十级强迫症患者。
之后同学们陆续来到教室,大家都诧异许意浓的今天早到,但无人多问,各自落座抽书开启了新的一天。
王骁歧人到后习惯性地将手先伸进课桌里,没碰着昨天留下的书包,碰到了一团柔软,拉出来一看,是自己的那件外套,它被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方形便利贴黏在连衣帽上,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钱在左手边口袋里。
他顺势一摸,竟摸出了一张一百块,背面同样贴着一张便利贴,这次写了两行字——
多出的是利息
不谢!
那笔锋处所晕染的黑水墨可见落笔时的匆忙。
王骁歧牵了牵唇,将两张纸平整地一道夹进了书中。
周邺看他一来就一直低着头,以为又是那些女生偷偷往他课桌里塞的情书小纸条之类的,不禁为自己叹了口气,既生瑜何生亮啊!还他妈做同桌,害他原本耀眼的光芒都被老王掩盖了,作孽啊,作孽哟。
班上有人在早读,有人在闷声低语讨论着昨天的事,过了会儿林淼咋咋呼呼地出现了,她是从教室后面推门而入的,把最后面的给吓了同学一跳,而她自己也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走到座位,一坐下就伸手推了推许意浓,神神叨叨地,“你,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意浓目光从书上移开,她困惑地摇头。
林淼调整好情绪,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许意浓手中的书倏然一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林淼,惊声噎语,“什,什么?”
之后学校也发布了正式公告,跟林淼所说的相差无几,真相的确是学校学生出了事,而且正是他们高一冲刺一班的学生——那位“三个包子”同学。
她在寒假不幸横遭车祸,因为伤势过重没能及时抢救过来,花一般的生命就此定格在了十六岁,这件事也把她不济的家庭情况彻底暴露在了全班师生面前。
大家这才知道她父亲早年在外打工落下了残疾,不能再出去揽重活只能靠政府的残疾人补助津生活,母亲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她是当地一家文具厂的工人,按工时结算的那种,做多拿多,总是没日没夜地加班,还有一个正在念初中的弟弟,成绩却远不及她,家庭的原因导致她很懂事也早熟,她体恤父母辛苦,经常会利用节假日去私人超市打零工,赚来的钱一边补贴家用一边当自己的生活费,她省吃俭用每天只买三个包子,实在太饿了就多喝水。
因为成绩好,父母一直指望她能出人头地,以后好帮衬帮衬弟弟,谁知这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剥夺走了这个家的全部期盼,老实的父母还没从失去女儿的痛心疾首中缓过神来,就被一群亲戚怂恿着要去孩子学校要一个说法,那些平常不见人影的亲戚们这个时候又一个个化为了正义的判官,带着孩子父母用蛮闯进学校,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口口声声将车祸归咎于校方的问题,一群人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大吵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