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在枕头下找了找,抓住了一卷竹简拿了出来。
这应该是记载医术的竹简,小娴爱看医书,医书在这房间内到处都是。
一整个书柜的,软塌上的,如今连床上都放了一卷,看来小娴连睡觉都不忘记研究医术。
沈久留抑郁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他随手打开竹简,轻飘飘扫了一眼。
下一刻身体猛地坐了起来,瞳孔紧缩。
他将竹简拿在眼前,‘诅咒之力’四个字映入眼中,但这并不是他失态的原因,让他心神一震的是后面的五个字——以己身代之。
这五个字表达的意思太明显了,沈久留手一抖,竹简掉在了地上。
“以己身代之,以己身代之。”他失态的喃喃自语,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沈久留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捡起竹简,细细的看了起来。
果然在‘以己身代之’后面有详细备注:诅咒之力除了下咒者之外无解,若要解救被诅咒者,需有一人心甘情愿将被诅咒者身上的诅咒之力引入自己体内,替被诅咒者承受其所有痛苦,在施法期间,被诅咒者不得反抗。
沈久留忽然想起昨日当他承受噬心之痛时,迷迷糊糊间,小娴柔声说道:“久留,不要抗拒我。”
然后,他放弃所有的抵抗,让那人将属于他的痛苦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沈久留紧紧攥住竹简,沉声唤道:“容娴。”
他闭着眼睛,声音轻若蚊闻的又唤了一声:“容娴。”
每念一遍这个名字,他的心便揪着疼。
他们是同族,但他却遗忘了过去,将所有回忆扔给容娴一人背负。
他除了每月复发一次的噬心之痛外,一直安安稳稳的在圣山修行,衣食无忧。
容娴却为了找寻仇人,小小年纪便走遍千山万水。
好不容易见了面,他没有认出她,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为了救他,容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了多少苦难,如今又替他承受了让人生不如死的噬心之痛。那个人只是有点修为的大夫,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啊。
她如何能受得住,如何能受得住!
铺天盖地的悔恨与痛苦将他淹没,只一瞬,心口剧痛,沈久留怔怔的跪在地上,猛地喷出一口心头血。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却一直无视那人的付出。
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问出那人在隐瞒什么,却偏偏任由那人用漏洞百出的理由骗过去。
到底是谁在敷衍谁,到底是谁骗了谁。
到最后才发现,人永远骗不过的就是自己。
沈久留一抹嘴边的血迹,站了起身。
他面上清冷无波,白袍纤尘不染,周身气息冷冽,眉宇间却分明堆积着千万年的寂然冰雪,这一刻的他仿佛又成了人间难留的谪仙。
他将竹简慎而又慎的收了起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那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背负了那么沉重的负担一人离开,让他如何安心。
他来到三长老面前,语气不容拒绝道:“三长老,我要去找小娴。”
三长老看着他眼里的坚定,沉默许久后,问:“你知道去哪里寻她吗?”
沈久留抚上胸口,陈旧的荷包静静的贴着他的心脏,他道:“族人忌日将至,小娴定然会回去的。”
他一定要找回小娴,然后好好守着她,不让她再受到半分伤害。
三长老心里也放不下那个浑身透着温柔气息的女娃娃,他没有任何阻拦道:“如此,你便去吧,我会带着铃兰回宗门的。至于那位姒姑娘,若她有灵根,我也会一并带走。”
这是不准备给自家少宗主留下任何拖油瓶了。
沈久留交代完事情,突然问道:“一个人若忽然再也触碰不了阳光,是因为什么?”
三长老摸着胡须皱眉想了想,回道:“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低级鬼修,他们会畏惧阳光。”
“另一种呢?”沈久留有些不安的问。
三长老语气沉重的说:“另一种是毒。自从沈宗主继任昊天仙宗宗主之位后,唯一一次出手便是在两千年前。”
两千年前,凡尘忽然发生了一场大灾难。
无数凡人一觉睡醒后,走出家门被阳光笼罩的瞬间,如同积雪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存活下来的人生生被那种恐怖的景象给逼疯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现象蔓延了整个小千界,惊动了圣山。
当时魔主季书和沈熙宗主两人带着各自的属下出山查明原因,在两派损失惨重后才查清楚,暗处有一股势力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们为了寻找这样东西,大范围的给水源下毒,而被下毒的那些城镇村落中的人,便出现了那种诡异渗人的症状。
第091章 秘闻
沈久留声音干涩的问:“那是何毒?”
“那种毒,叫遮阳。”三长老语气沧桑的说:“魔主和宗主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那个势力捣毁,将遮阳这种禁药销毁。”
沈久留心里咯噔一跳,脸色也白了下来。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小娴怕是真中了遮阳之毒了。
“……遮阳有解药吗?”沈久留心中焦躁,语气也略微急切。
好在三长老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当少宗主是好奇了:“没有,若有解药,也不会被列为禁药了。”
沈久留只觉得心中绞痛,他哑声问道:“那些人再寻找什么?”
三长老也没有隐瞒他,毕竟这段秘闻在宗门藏书阁里也能找到:“听说是神器。”
说到神器,三长老又忍不住絮叨道:“一千六百年前,那些人又卷土重来,这次倒没用什么毒,只是听说神器在容家出现,那些人便蜂拥而至,将显赫一时的修仙世家杀得一干二净。”
三长老有些唏嘘:“后来容家倒是逃出去了一人,还是容家的嫡系。容家那孩子也是个能忍的,修炼了六百年后,一举将那些势力全部铲除,凡间血流成河,很多道统直接灭绝了。”
沈久留一怔,隐隐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耳熟:“……三长老,容家逃出来那人难道是息心尊主?”
息心尊主的事迹在圣山不是什么秘密,一千年前,她入魔后在凡间杀得天降血雨三天三夜,还以一己之力将前来除魔的正道尽数诛灭,更让人惊恐的是,她扛住了狴犴魔狱的压力。
当时直接就惊动了魔主季书,被季书带到无心崖,之后季书羽化,她才继任魔主之位。
三长老摸摸胡子,说:“正是息心尊主。”
他深深看了眼沈久留,说:“少宗主,当年那个势力卷土重来又被息心尊主杀个干净,所以遮阳的出现可能并非从那个势力流传出的,有可能是当年跟着宗主和魔主一起行动的人。”
以他的洞察力自然不可能真以为少宗主只是随口问问,毕竟‘忽然再也触碰不了阳光’这句话的指向性太明显了,在少宗主不知道旧事的前提下,能问出这种问题,便说明少宗主见过同等症状的人。
三长老脑中第一反应便是遮阳,若遮阳真的再次出现,不管是那个势力重新出现还是无心崖或昊天仙宗内部出现问题,都不是小事。
在狴犴魔狱消失、禁令解除,整个天下陷入魔修盛宴的时机,任何小细节都可能酝酿惊天大祸。
“我明白了,我不会冲动行事的。”沈久留说道。
知道了些许秘闻,沈久留的心情更加沉重。
遮阳背后牵扯的事情更复杂,小娴又如何能抵挡得住,他必须尽快找到小娴,庇护小娴再这风浪中平安活着。
沈久留与云游风、铃兰等人告别后,没有半点耽搁地朝着紫薇城外而去。
站在城外分岔路口,沈久留双手飞快结印,杉树花若隐若现的指引着方向。
沈久留心里满满都是庆幸,庆幸他和小娴之间独特的联系,这让他能更快更准确的找到小娴的位置。
沈久御剑朝着杉树花指引的方向快速赶去,半点也不敢耽搁。
另一边,花了两天时间离开圣山的冷凝月和左护法等人堵住了粉荷一群人,看着实力被封禁的阿柒,冷凝月眸子一冷,语气带着她千年前那特有的士族傲慢:“杀了他们。”
月卫瞬间朝着粉荷等一众昊天仙宗弟子而去,左护法身形一闪来到阿柒身边,指尖在他肩膀一点,清冽的气息顺着手指流进体内,所过之处体内那道无形的桎梏陡然消失,磅礴的灵气喷涌而出,迅速涌入四肢百骸。
阿柒握了握手,感受到身体每一寸血肉都充满着力量,神清气爽道:“多谢左护法援手。”
左护法谦卑一笑,将眸子深处的淡漠隐藏了起来,依旧圣洁入故:“都是尊者的吩咐,柒大人不用谢。”
阿柒笑了笑没有应声,抬头朝着冷凝月看去,神色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刚才的客套疏离完全消失。
“尊主。”他这般叫道。
冷凝月眼里荡着笑意,她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呼她为‘尊主’,这人是她的阿柒。
冷凝月打量了下阿柒,语气担忧的问:“阿柒,可无碍?”
阿柒温声说道:“劳烦尊主惦记,属下无碍。”
冷凝月这才放心了,她的目光转向昊天仙宗的人,神色冷然阴森:“左护法,尽快处理了他们。”
左护法眼神一闪,微微颔首道:“如您所愿。”
他身影一晃便来到了粉荷面前,在围攻着粉荷的月卫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朝着粉荷出手了。
粉荷对上左护法,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绝望。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与面前这人的差距,即便没有这人,她也不是这群魔修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不想被人当老鼠一样戏耍,粉荷右手一扬,一道封禁的强横剑气从天边倾泻而下。
左护法嘴角的戏谑一僵,身形快速躲开。
一旁的冷凝月与阿柒在这股强大的威势下也迅速逃离,那股剑气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们一见到便心惊肉跳,忍不住想逃。
剑气凛冽恐怖,他们要是不躲开,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剑气如同天堂倒流的地狱之火,美丽而强大,危险而华丽。
‘轰’一声大响,月卫五人无一人存活,与粉荷一起的几位昊天仙宗弟子也死无全尸。
这可真是不分敌我啊!
百里外,冷凝月搀着阿柒气喘吁吁,她扫了眼连头发都没有乱的左护法,目光落在了护在粉荷身后的人影上。
“沈熙,你怎么在这里?”冷凝月咬牙问道。
她捏了捏手腕上的小蛇,想要这条蛇帮她阻挡沈熙,但小蛇连动都不动,好似自己真的一条手链。
阿金:我只喜欢吃吃喝喝卖卖萌,不想打架,打架使蛇消瘦。
冷凝月气得半死,很想将这条怕死又没用的蛇掐死,但她指甲都断了,这该死的蛇还好好的。
这可真是一个悲剧!
第092章 愚蠢
沈熙朝着冷凝月彬彬有礼的颔首,语气温和的没有半点敌意,却冷漠的让人心惊:“凝月尊者出了无心崖却不告诉本宗,这可对不住我们相识的近千年时光啊。”
冷凝月阴沉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这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与息心十分相似,都是同样的冷漠,同样的高傲,又是同样的惹人厌烦。
沈熙见她不答也没有勉强,他轻轻一笑,好似百合花开放的笑容融化了周身的冷淡:“凝月尊者的小动作也太多了些,要知道息心尊主可还好好活着呢。”
冷凝月神色一凛,语气冰寒道:“这就不牢沈宗主操心了,您管好自己的属下便可。”
粉荷脸色苍白的站在沈熙身后,看着不远处的左护法和阿柒没有说话。
有宗主在,她一定不会有事,且魔修竟然敢在宗主面前这么嚣张,真以为他们是息心尊主吗?!
果然,冷凝月话音刚落,森然的剑气轰地炸开,一声嗡鸣剑声像是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冷凝月只觉得在这股剑鸣之后,大脑一片空白,神魂像是被直接攻击了一样痛苦,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在她身后的阿柒更是凄惨,眼睛耳朵鼻子都流出了血。
一旁好似路人的左护法除了脸色不好看外,倒是比这两人的姿态更轻松,他安静的站着,云淡风轻不染红尘的姿态格外超凡。
沈熙饶有深意的瞥了眼左护法,居高临下的朝着冷凝月道:“凝月尊者倒是很有胆量。”
他微微侧头,眼里的冷漠被疑惑覆盖,懵懂的像是刚睁开眼看世界的稚子:“究竟是什么给了你勇气,让你敢这么跟本宗说话?你以为你是息心吗?”
冷凝月身体一僵,神色扭曲又狰狞,她最讨厌别人将她与息心放在一起对比。
讨人厌的沈熙还在继续道:“没有息心的实力,便不要摆息心的谱,上蹿下跳好似跳梁小丑一样,真是惹人厌烦。”
他呵斥起人来毫不客气,简直是将冷凝月的脸丢在地上狠狠地踩几脚。
但这也不能怪沈熙没有风度,毕竟不是任何人看到自己门下的弟子死于非命都能好声好气。
而且当年仙魔大战一事,虽然没有证据,但他隐隐能察觉到,冷凝月在里面可是出了大力的,等他找到宗门内的奸细,铲除了内患,再来攘冷凝月这个外。
“沈熙!”冷凝月气得浑身发抖,但她不敢去跟沈熙拼命,她要是有那个胆子跟实力,早就直接跟息心尊主怼上了,怎么可能会大费周章的算计呢。
沈熙出了口恶气后,这才平心静气道:“希望凝月尊者下次做出决定时能过下脑子,千万别像这次一样愚蠢。”
沈熙他啊,某些时候跟容娴一样气人。
他们高傲,所以他们自负。他们有实力,所以他们自在。
他们看不过眼的又稍有顾忌的就直接出言怼,若被得罪狠了,可能直接就搅得天翻地覆也不委屈了自己,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强者!
而今,沈熙因有所顾忌且又不值当去出手,所以毫不客气的将冷凝月讽刺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