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料厂就建在河边,养殖场的隔壁。建了三十米长十米宽的大车间。紧赶慢赶的在秋收开始之前半个月建成了。直接投入生产。
最先备料,就是储备鱼骨,蚌壳。场里八十几个工人,有新招上来的,还有从别处调动的,带着网,整天的泡在河里打鱼捞蚌。天天分鱼,把人吃得都腻了。主要是现在日子苦,做菜都舍不得放油。那鱼要是不放油做,还能吃?蚌肉会做得少,炒着吃好吃,也得用油。炖菜的时候放几个,处理不好还腥。到后来,分了鱼回去都没人吃,直接晒鱼干了。
向末不嫌弃呀,蚌肉,小河虾,泥鳅黄蟮,别人不要的小鱼,她都要呢。晒成干,不用放油,就用慢火在锅里一点点烤熟了,不知道多好吃。那小鱼,做成鱼酱,都好着呢。还有那蚌肉,晒成干,邮了好些个给中原的方家,回了信儿,说老人很喜欢吃,把那蚌肉切成片,再加上鸡丝和干豆腐熬了汤,鲜得很。
他家才能用多少啊,大部分的小鱼小虾都直接送饲料厂了。连河蚌都是挑了个大肉大的吃,小来小去的,都是直接进厂。跟鱼骨一起,晒干了磨粉。饲料场那院子里,天天的就是晾晒鱼虾,那个味儿呀,也是够受的。
晒干的,就是用石磨磨,得磨得细细的。这会儿也没有电磨,更没有粉碎机,全是人工。三个大石磨,场里给分了一头毛驴,有一个人负责看着毛驴拉磨,六个工人搬运,俩人一个磨,把干料运出来,再把磨出来的料运到拌料车间去。
最累的活儿是从场区往饲料场拉豆饼豆渣。离场区四五里的路,还要过个桥。都是人工拉板车运的。一车豆饼上千斤。上午两车下午两车。是真累。
总结来说,饲料场就是个又脏又累的地方。挣的工资也不比别人多,都是一个月三十二块钱,唯一好点儿的就是伙食了。向末的原则是吃不好就没力气干活儿。再加上这边鱼肉随便吃。跟豆腐坊油坊又是直接关系单位,私下里做一些合理的置换,一天两盘子豆腐,再多放上那个一勺油。白菜萝卜土豆的多放些,玉米饼子管够。
向末不怎么在饲料场坐班,她这不是还挂着畜牧站的副站长嘛。最常待的还是畜牧站,一天到晚的开会开会的。还有养殖场重点是养猪场得她管。这可算是抄到她的专业上了。养猪小能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把养猪场整个重新规划了一下,科学养殖,一套一套的。连人工授|精都用上了。母猪的产崽率明显提高。再加上饲料那么一催,小猪长得乎乎的。
正常要六到七个月才能长到两百五十手左右出栏的猪,在她手底下,五个月,直奔三百斤就去。特别是到了后期,一天一两斤的上膘。在猪厂干了十年的老工人们都看和一愣一愣的。
到年底,五百头上了三百斤的肥猪直接上火车运到京里。省里县里都得了几十头。表场的电话电报一天好几个的打到李场长的电话里,把他乐得,嘴都没合上过。年前大手一挥,奖励了养猪厂两头猪,饲料场两头猪。
自己的地方,还是有操作的空间的。没用向末特意交代,工人都灵着呢。说是两头猪,又没要求重量。那通知下来之后,就单留出来十头长得特别肥壮的,也没杀,又催了半个月的膘。都长到三十三十斤往上了,肚子胖得快拖地,才都宰杀了。
每人能分上五斤肉,再加上一些内脏。猪血接了好些个,也能分上不少。别看五斤肉不多,架不住猪肥呀,能炼上好些个油呢。
剩下那六头,向末送到场办和公社去了。人人有份,就谁也别挑捡谁。
她自己呢,在饲料场分了一份,养猪厂分了一份,畜牧站分一份,公社领她的情,私下里又给她送了一个猪头一个猪蹄一条猪尾巴。方逐溪是卫生所分一份,场办的也有他一份,人家现在兼着农场的技术员呢。
两口子加起来,肉就分了二十多斤,再加上猪头和内脏、边角料,够吃一冬天的。向末还让牛大姐在公销社给留了五十斤的板油,炼了满满一大锅的猪油,给仨哥哥家一家能分一小坛子,剩下的,自家一年也吃不完。
把老太太感慨的呀,“以前老王家也没过上这么有油水的日子呀!”
她说的王家,就是原来的地主家,也就是王采薇她爷爷家。
是,那时候的人都会过日子,地主家也舍不得大吃大喝的。
说起来王家,向末就不得不感慨一句,女主牛逼。那王采薇看着柔柔弱弱,平时也确实风一吹就倒似的,秋收的时候,她也到农场打零工,在麦子地。有一驾马车,装麦子的时候,马腿被麦茬子扎了,尥蹶子,差点把一个工人砸了。王采薇刚好在旁边,为了求人,推完那人,她自己扑倒在地上,身上被麦茬子扎得半面儿没好地方了。还流了产。
出了这个事儿,怎么办?不能不管吧?场领导气个死臭,问她为啥怀孕还要去干活儿。这话就是气话,农村妇女,哪个能娇气得怀孕就不干活了?还不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王采薇也有理由,人家说了,她大儿子才刚三个月,不知道自己又怀上了。那你还能把她咋。又是救人受了伤。还有刚好下来检查秋收工作的省革委会的领导说了对这种好员工,就应该表场,不能让舍己救人的好人受委屈。
得了。然后人家就特招成了农场的工人。两口子还混成了双职工了,有了分房的资格,场里给分了砖。人家好死不死的就把房子选在向末家对面,他们家的后门正对着向末家的园门。
然后赶在上冻之前,人家把房子盖起来了。跟向末的房子一样一样的,也是全砖的两间房。对外说钱是何朗然家给拿的。何朗然家是京城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工厂上班。都以为条件肯定好。知道剧情的向末两口子心里明镜儿似的,何家有啥条件啊,十几口子住二十几平的大杂院平房里,工资只能开一半,饭都吃不饱,还得指着他们两口子每个月邮的二十块钱糊口。哪个月邮得晚上几天,都要饿肚子。那钱就是王家的,王家老两口藏起来的金银首饰多着呢。刚建国那时候,他们家上交的财产,光是金戒指,掰直了捆成捆,都有两筐。还有别的东西呢,足足拉了两车。也是他们交的爽快,交的比从下人嘴里说出来的财产数量还要多,才让人觉得他家态度好,也没藏私,之后这二十年,才过得稳稳当当的,没受什么罪。
实际上,真正值钱的好东西都藏得严着呢。那老两口从来不离家,为得啥?就是王采薇两口子都搬到农场住上大砖房了,人家也不跟着过来,就在村里哄孩子,宁可让孩子三个月就断奶,用小米粥养活着,也不跟过来住。
王采薇的伤养好之后,就得正式上班了。别处也没地方安排她,让去种地吧,看着又跟上级领导说照顾的意思不太一致,就给分到了养猪厂。今年的猪崽养得好,明年任务又加了一倍。养猪场就得扩建。工人却只增加了她一个。任务非常重。
那她是按工人分来的,向末也不可能给她安排办事员的岗吧。喂猪去吧。
你不是先进分子嘛,正好,在领导都关注的养猪厂,又是最前线的岗位,好好表现吧!
原来还有不满她能转正,说她心机重故意的,想要举报她成分不好的人,一看这个情况,也都消停了。场领导不想老出举报的事儿压了一下,还有就是,有这心思的人,肯定是知青里的,喂猪这个活儿在他们眼里可不是好活儿,都觉得是向末在故意打压她,让她受活罪,都等着看热闹呢!
何朗然是分到的水田组。相比起旱田,水田更累。以前向末追他那时候,让向大哥帮忙,给运作到司机班了。这不是后来王采薇当民办教师的事儿被向末给搅黄了嘛。她那个地主崽子的成分,也把何朗然给株连了,从司机班直接调到了水田组,干最重的农活。这了是他为啥想一切办法想往上爬,连向末主事的饲料科都不嫌弃也要抢的,就是想离了水田组。
这下好,水田和养猪场都在河对岸,俩人上下班正好同路。何朗然骑个自行车,带着王采薇上下班。王采薇坐在后座上抱着何朗然的腰,甜甜蜜蜜的。这放在三十年之后,别人只有羡慕得份儿。搁在六九年,那就是一景儿。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名声就那样儿了,也就不在乎了,相当我行我素。
“咱也买个自行车吧?”方逐溪不想向末被人家比下去,跟她商量呢。
“两百多块钱呢,浪费那钱干啥?咱家也没矿。”向末就瞪他,不同意。他在卫生所有所以分的半辆车,上下班只几步路。自己呢,一多半的时间是在畜牧站,也不远,就是去河对岸,也才三四里,两千米的距离,走着当散步了,要啥自行车啊。
“项总现在是越发的勤俭持家。”老太太带着俩孩子去二哥家了,郭婶子让儿子接回去过年去了,二嫂放寒假了,白天自己带孩子也成,二哥这几天下乡,晚上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不敢住,老太太过去给她作伴儿。家里剩下两口子,能说些私房话了。方逐溪跟她开玩笑呢。
“项总如今可是恶毒女配呢……”
向末是真没有故意为难谁,但是看主角们的境遇,确实不那么好,还多多少少跟她有些关系。这写小说,得有反派有配角有冲突和波折,故事才好看。别人都跟他们两口子不亲近,那这恶毒女配向末也不就洗不掉了嘛!
当然了,她也没有兴趣为了洗白自己的人设,就以德报怨当圣母,死乞白赖的对他们好,恶毒女配变痴情外挂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那正好,反派大BOSS配恶毒女配,刚刚好。”方逐溪就笑。
啥?
反派大BOSS?
“你是反派大BOSS?”
可不是嘛!
“你接收的都是你自己的身份相关资料。在你那儿,方逐溪就是个透明人。可是你想想,这么复杂的身世,怎么可能只是小透明角色呢?一本小说几百万字,有你戏份才是前十年。后面还有二三十年的剧情呢!这方逐溪后来没考大学,做生意了。方家的家产归还以后,他就继承了家业,很快就把做生做大。后来在京城遇到做小买卖的女主,帮她很多忙,一手把她扶持起来的。男主女角因为他,误会过很多次,他也确实没安好心,想抢女主角,后来黑化,没少为难主角。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得了绝症,还脑子抽抽的把产业都给了女主的几个孩子。”就是这么狗血。
“大老板,去抢有夫之妇?还是带着好几个孩子,摆小摊的中年妇女?”想想,等书里的方逐溪生意做大,怎么也得八十年代中期,也就是至少十五年之后了。那时候王采薇都三十五岁了。还带着三个孩子,又是走街串巷的卖豆干,风吹日晒的,能好看到哪里去?向末都惊了,这作者也是牛,真敢写啊,女主的魅力是得有多大?
方逐溪想了一下,“那谁知道,作者怎么写就怎么是呗。咱们来了,那些事肯定不会发生就是了。”
他没敢说的是,书里方逐溪是对王采薇意难平。他也是农场众多被女主迷倒的男知青之一,加上书里的向末做了许多为难主角的事情,他又是同情,又觉得同病相怜,暗恋就发展成了痴恋了。后面在京城相遇,说是偶遇,不过是有人有意为之罢了。但这些事,他可不敢跟向末说,就怕她会觉得现在的自己也对那谁怎么着了,他冤不冤啊。而且,按向末的脾气,少不了要调侃他。上辈子因为娃娃亲的事儿,被她调侃了半辈子,教训太深刻了。
“过两天跟我回一趟老家吧?”方逐溪不想聊无关的人了。
“怎么了?”
“本来想着孩子小,明年再抱回老家去过年的。今天收到家里电报,说是龙师父病重。龙师父是方逐溪的授业恩师,该回去送一送的。”
这位龙师父,叫龙葵,就是教方逐溪医术的师父。当年在山上的时候,没人用真名,方外公的名字也是假的,指着山上的梅树做的姓,龙师父是以龙葵那味药材起的名字。
师恩不能忘,这是得回去。
转天俩人先请假,才大年初三,并不忙,能走得开。领导很痛快的就给了假,俩人又回家跟向老娘交代一声,孩子得扔家呢。又在家里收拾要给老家带的东西。年前已经邮过一批了,这会儿能带的不多,就带了两条猪腿,一袋子蘑菇木耳。还有就是把家里的粮票都带上了。办丧事,废粮食。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向老爹赶着马车把他们送到县城,他在火车站常来常往,人头熟。找人把他俩送上往京城运粮的车,才往回返,到家也得半夜了。
向末两人身上带着农场的介绍信的,侯场长跟农垦那边儿大农场有些关系,给他们开的是农垦的介绍信,可以坐卧铺的。但是他俩急呀,等不及客运的火车,搭着粮食车走的。在车厢的角落,装得不是那么满的粮袋子上铺上麻袋,靠着坐吧。晃悠了十五六个小时,到了京城。再转客车。中间在京城车站等了一宿,才转上车。又坐了一天一宿,才到了中原省的省城。下火车已经中午了。俩人背着大包袱往家走,比逃难的好不了多少。
方家的小酒馆在主街的街尾,门面不大,叫大姐酒馆。这会子已经开业了,进门就是大堂,放着十来张方桌,四面配着长条凳子,墙角是一个柜台,后面一个架子上摆着酒坛子,和几个瓷瓶,做装饰,柜台边上是两个大酒缸,散发着酒香。过道挨着个门帘通着后厨。
柜台里有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扒拉算盘子。大堂里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在给仅有的两桌客人上菜。靠窗边儿有一个摇椅,摇椅边儿上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摆着一个碟子,放着花生,还有一个二两的小酒壶,边上配着同样天青色的小酒杯子。摇椅上坐着一位老人,得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隔一会儿,手伸过去吃个花生米,或是拿起杯子喝一口,都不睁眼就能准确的找到位子。
方逐溪把背上的东西往门口空着的一张桌子上一放,奔着老人就过去了。到了跟前,往地下一跪,嘴里说着,“姥爷,我回来啦。”
向末就知道了,这位就是那位梅老爷,土匪出身,又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看这样子,如今这老年生活,也是过得有滋有味儿。
老爷子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了两眼,认出外孙子了,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两个,“大孙子回来啦。”然后咧来嘴笑,嘴里的牙没了一半了,眼睛笑得弯弯的。
向末正要过去,后厨的帘子撂开,出来一位阿姨,真精神呀。打扮得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头发在脑后盘成髻,没不一丝杂乱,露着饱满的额头。一身卡其色的衣服,都是满大街一样的款式,布鞋。哪里都不特殊,就是人长得精神,腰板特别直,走路带着风,整个人的气场就很足,一进屋,感觉屋里都亮了两分似的。
“逐溪回来啦?”阿姨把手里的一盘子炒白菜片往客人那一桌一送,跟奔着老爷子摆椅所在的窗边走。
“妈。”方逐溪回头就喊人。然后站起来,拉着向末,“这是您儿媳妇,向末。向末,这是咱妈,咱姥爷。”
向末就跟着叫人。
“哎,好好好。走走走,去后院。”拉着向末的手就往后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