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火浣布条同置其中,上书:天下奇毒半日散,死状无可咎,三日内杀汝命中异数,可赎天命。
尹芯眼睛一点点红了下来,伏在地上低声道:“我不想的,是你逼我……”
……
两日后,正要收拾好家当前往地方上上任知州的王尚书一家正要离京,走之前,王夫人思念宫中的女儿,请示了宫中后,得了特许,带着儿子王霸蛮去了宫中见他姐姐。
说起来,自从中秋宴那件事后,王尚书怕这天杀星投生的死儿子再出去惹什么祸事,这几日都是将其锁在家中,日日与一个半截入土的迂腐教书先生学文儒大道,与外界消息不通,更是刻意封锁了京中如今沸沸扬扬的秦不语的事。
这一日好不容易央求着王夫人带着自己进宫去探望姐姐婧嫔,王霸蛮总算得以出去喘口气,便是去宫中,也是一路兴高采烈。
“……此番陛下能赦免你爹的死罪,想来是你姐姐在宫中周旋的结果,这次入宫向婧儿辞别,你可莫惹些乱子。”
“娘,咱们怎就这么走了?”王霸蛮瘪瘪嘴道,“我还没向秦夫人辞别呢。”
见他又提起秦不语,王夫人气得拧儿子的胳膊肉:“天煞的龟儿子!我是怎么生了你这个姻缘不顺的东西,整日里迷恋一个残花败柳,真真岂有此理!”
“娘,你可以骂我,但不要骂秦夫人。”王霸蛮争辩道,“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大慈大悲来救我这个人间浪子的,自从见了她之后,我已经戒赌了,下个月我就戒酒,再下个月我就戒色……”
“你这么有慧根,索性出家算了!”王夫人余怒未消,抱怨道,“你爹也是个熊货,且不提这个姓秦的妖妇,之前给你求了个什么王爷女儿,现在也没信儿了,你怕不是前世打过月老,怎么招上的都是这么些个东西!”
“哪个王爷女儿……”王霸蛮从自己茫茫相亲史中回忆了一阵,只觉得略有熟悉,但始终想不起对应的脸。
没等深想,王家的马车便停了,宫门口早已有婧嫔身边的宫女等候。
“夫人、少爷请吧,娘娘今日宫中雪梅出绽,正邀了各宫嫔妃前来雪梅诗会呢。”
王夫人瞪了儿子一眼,给他正了正衣冠,道:“我家大儿是外男,是不是不太合适?”
宫女娉婷一笑:“是夫人想得周到,正要引公子先去偏殿暂歇,夫人独赴宴便可。”
王霸蛮百无聊赖地跟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儿,前面的宫女步子猛然一停,险些撞到了他,没等他发问出声,便按着他的头跪在了道旁。
少顷,一列威赫仪仗自宫道缓缓而来,王夫人低着头没瞧见,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压迫,低声问道。
“姑娘,这是谁的仪仗?”
“夫人提着些心,这是陛下。”宫女严肃道。
王夫人再不敢言语,直接把儿子的头给按到了地上。
但她不想惹人注意,路过王霸蛮旁边,看到那熟悉的后脑勺的封琰却认出来了。
他虚点了两下,问道:“王尚书的家眷?”
王夫人头纳得更低了:“臣妇正是。家夫有负君恩,不敢称尚书。”
封琰想起来了,因太后那事,王家遭贬,被调去了外地,最近也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这官贬得不是时候。
如果不是王尚书卷进来,他就不会被调走,如果不被调走,户部就不会空缺出来,户部不空缺,刑部老尚书就不会平调去户部……那刑部现今就不会是薄有德那个老贼凭资历挤上去,如果不是他,那秦不语就不会被刻意找茬逮住,睚眦也不会去刑部体验天牢,他封老二也不会好几天不敢去见夏洛荻。
四舍五入,老王是这一切的源头。
“起来吧。”封琰抑郁无比,“尔等要去何处?”
高太监见这王家母子不敢说话,解释道:“陛下,今日婧嫔娘娘在赋雪楼开‘雪梅宴’,各宫娘娘都去了,想来也是为娘家人饯行。”
封琰略一回忆,便想起来一入冬,宫里大大小小的宴席都已摆满,便如同莳花楼要举办迎春宴、梳荷楼要举办听蝉宴、数珠楼要举办红叶宴一般,作为宫中最好的观雪之地,赋雪楼也要在第一场雪来到之际办起雪梅宴。
他一向不爱掺和这些事,且不说场合尴尬,皇嫂们那些花花草草吟诗作对的东西他又没兴趣,便向来由封瑕来应付。
“都有谁去?”
“各宫娘娘都去了。”高太监着重强调了一下,“昭嫔娘娘今日也去了。”
封琰陷入了沉思。
睚眦在天牢里住得挺快乐的,据说最近听犯人八卦听得兴起,找人保他他还不乐意出来,只待半个月后开审。
等于说他现在或早或晚总要面对夏洛荻……至少要找个不挨骂的场合。
……其实眼下这个雪梅宴就很好。
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王霸蛮:“你,会吟诗吗?”
猛然被点到名的王霸蛮懵然抬头,一眼便瞧见了封琰。
他是见过这个一脸冷漠的皇帝的,或许是这皇帝沙场上出身杀气重,总叫他一见对方的冷眼就止不住打颤。
“草民……草民会写得几句打油诗。”
“那就行了。”封琰说罢,一行仪仗便转向赋雪楼。
约是摸出了封琰的心思,高太监留下来对王家母子装模作样道:“陛下这几日常忧思慨叹,王尚书乃国之逸才,失之可惜,今日适逢诗会,想考校一下公子的诗才,倘若雪梅诗会中续得好,或能让王尚书外调的时间缩短几年也说不定。”
王霸蛮:“……”他怎么不晓得自己老爹何时成了国之逸才。
王夫人却狂喜道:“陛下圣明!我们必定竭尽全力!蛮儿,你最近不是日夜攻读历代诗词名家之作吗。”
王霸蛮:“我不是,我没有……我那是想给秦夫人写情诗才学的,我……”
“那不是更好。”高太监打断了他,“昭嫔娘娘也在席,也好让她品鉴一二公子那些情诗是否能打动人心。”
王霸蛮:“……”现在啪啪扇自己耳光还来得及吗?
第79章 雪梅宴
婧嫔本因王家要外迁之事心情抑郁, 不大想请夏洛荻,无奈宫女嬷嬷们力劝她这赋雪楼是夏洛荻让出来的,不请恐怕要在德妃娘娘面前吃挂落。
即便有点怵她,婧嫔无奈也只得请了她来。
夏洛荻一落座, 倒也没有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而是左右打望, 不知在瞧些什么。
说来也怪,御医说她有孕, 但或许是月份尚早, 这几日下来,却分毫没见她显怀的样子, 倒是自己……
婧嫔捏着腰上的软肉, 愁得又啃了两块栗子糕。
“给我母亲的席位可设好了?”
宫女道:“娘娘自家人, 自然不敢怠慢, 就设在您旁边,倒是听说公子今日也进宫了,依规矩安排在迎客居,待散宴后再与娘娘见面。”
“也好,省得这小子闯祸。”
不知王夫人母子在路上耽搁了什么, 眼看着开宴在即也没有来, 婧嫔无奈只得向德妃传信说可以开宴了。
皇后已到了身子重的时候, 不宜过多劳累, 于是坐在主位的仍然是德妃,见座中夏洛荻难得过来,满意地点点头, 对众妃道:
“每年四季宴各有所长, 但本宫向来以为雪梅交映之时至为风雅。按往年的惯例, 数梅花饮酒,以为开宴,婧嫔,开始吧。”
宫女端上一只如月亮般的白瓷盆,踏入赋雪楼庭院中的梅花林。此时正是梅蕊初绽的时候,黄梅、红梅、白梅参差错落,宫女信手摘花,数量无计,随意放入水盆中。
梅花飘在水盆面上,由宫女小心端着,踏过殿中的锦鲤池旁,呈献给了主位的德妃。
“今年有新来的嫔妃,是以便将规矩再说一遍——每人一句七言句,要求有梅、有雪、有一至十的数,吟罢便从盆中捞出对应数量的梅花,吟不出的罚酒一杯,轮到捞至最后一朵的罚酒一壶。”
这玩法是大魏高门女子常见的玩法,有大马金刀的番妃犯了难。
“德妃娘娘,我等喝酒还没怕过谁,吟诗作对要从小学起,岂不是为难人。”
“那就自罚一杯,莫不是酒量不佳?”
番妃们原本也是说玩笑话,有酒喝自然不会拒绝。把异议混过去后,德妃便挽袖撩起盆中梅花,开口吟道:
“拨雪见梅三点蕊。”
副席的灵妃捞起一朵,行云流水地接下去:
“寒英一枝入南窗。”
按座次下去,接下来几个番妃都自动端起酒杯如喝水一般罚下去,一至末席,到了难得打扮得素净的尹芯那儿,她瞥了一眼右侧,足捞起十朵梅花,续道:
“十夜冬深落花响。”
众嫔妃纷纷诧异,十朵梅花一捞出,瓷盆里就只剩下清水,下一个自动成了本轮的输家。
一圈目光投在作为输家的夏洛荻身上,她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清水盆,放下点心,撩起清水洗了洗手,悠悠作结:
“原是狸奴戏雪光。”
这姿态,很风雅。
“你便是把屋里养的猫带上,这一轮也算你输。”德妃转向婧嫔,道,“昭嫔龙嗣在身,以茶代酒吧。”
婧嫔点点头,玩闹归玩闹,她是断不能在自己办的雪梅宴上让龙嗣有个什么闪失的,便让人端了杯红枣茶来。
“今日且绕过你,待明年此时,便算记在账上。”
宫女端着红枣茶过来,路过月美人和婧嫔中间时,却是一失足,“哗啦”一声连茶带碗摔了去。
“放肆!”婧嫔拍案而起,“怎这般不当心,在众位娘娘面前出丑,还速速收拾了去。”
摔在地上的宫女只觉得刚才似被什么东西给绊了,却瞧不出什么异常,即便觉得冤枉也不敢争辩,道:“奴这便重新沏来。”
“慢。”此时嬿嫔又插嘴道,“单以茶代酒有什么意思,还有五六轮,莫不是之后到了昭嫔那儿也要以茶代酒?德妃娘娘,妾在太后身边侍奉时,听太后说了个‘听茶辨叶’的玩法,咱们且玩不了那般神异的巧,不妨就来个蒙眼辨花茶如何?”
嬿嫔好玩那些百花茶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后宫都被她给祸祸过,她的法子是:取春天的梨花、夏天的莲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任择几种,再加入蜂蜜泡三杯花茶,若夏洛荻能尝出几种花才算放过她。
这法子比听茶辨叶简单许多,毕竟大魏女子人人制香,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来四种花的不同之处,纯粹是打趣夏洛荻没这个本事罢了。
毕竟人人都晓得她是在前朝荒废了青春,恐怕没这般闲情逸致练什么香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洛荻道。
宫女们先是用纱布将她的眼睛蒙上,接着便摆了张嬿嫔惯用的百花茶台,由她亲自操刀,挽袖任选了干花开始沏茶。
蒙着眼的夏洛荻全程不发一语,唯独在嬿嫔沸水注入百花茶中时,耳尖微微动了一动。
“请吧。”
嬿嫔其实今天有心难为夏洛荻,用的干花里掺进去几片清热解毒的陈年黄连,管教她一喝就出丑。
如是想着,便见夏洛荻抬手在桌前一一点在三杯花茶的杯沿,却是从右手边第一杯开始喝起,先是在鼻端嗅了一番,随后小抿一口。
“莲花、菊花、梅花……嬿嫔娘娘宫中的蜂蜜该换了,都进黄连了。”
嬿嫔闻言,没想到竟让她忍了下去,便瘪起嘴。
可明知杯中有黄连,夏洛荻还是又拿起一杯,品道:“梨花、菊花、莲花、黄连。”
“嬿嫔,你莫不是在耍弄她。”婧嫔道,“花茶里下黄连,你也想得出。”
“玩闹罢了……”嬿嫔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上前抢过夏洛荻手中最后一杯茶,“既被你猜出了,我陪你一杯总可以了吧。”
孰料嬿嫔刚要将茶杯送到唇边,夏洛荻就猛然站起来,揭下眼睛上的纱布,一把将嬿嫔手里的茶杯打了出去。
“你?!”
花茶杯滚了一圈,直接掉进了中间的锦鲤池里,嬿嫔气得脸颊通红:“我不就耍了你一小下,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夏洛荻迅速扫了一眼四周,眼中略有失望,继而索性虚推了一把嬿嫔,佯怒道:“我那日上你宫中不过喝了你一瓶百花露,你竟埋怨到今日,这般小气还说我脾气大?”
嬿嫔哇呀呀一声暴怒道:“那百花露是我做了七天七夜要给皇后娘娘当生辰礼的,你说好看一看,一头闷了,叫我不得不重新备礼,分明是你给我添的麻烦,现在还说我,我我我挠死你!”
眼看着嬿嫔捋起袖子就来挠她,夏洛荻直接扭头就跑,那边嬿嫔怒火攻心,马上追了上去,二人秦王绕柱似的在雪梅宴上你追我赶了两圈,最后夏洛荻正要跑出去时,一头撞在了刚踏进门的封琰心口。
“陛下驾——”高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对着后面慌忙出迎的众嫔妃道,“陛下来看看各位娘娘的雪梅宴。”
封琰被怼了个实在,还当是夏洛荻身后有个什么妖魔鬼怪在追,护在身后一望,却是个比夏洛荻还足矮一头的嬿嫔,顿时一言难尽地看向她。
“这你也能打输?”
有几日未见了,夏洛荻听见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的,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退到了一侧,垂眸道。
“妾等在打闹玩乐,让陛下见笑。”
可嬿嫔那狰狞的表情不像是在玩乐啊……
封琰回头一望,便见嬿嫔涕泪四流地扑了过来,连忙身形一闪,和夏洛荻一道躲在高太监身后。
“陛——下!”一扑没中,嬿嫔泪眼婆娑道,“昭嫔仗着身有龙嗣欺负我,我同她开个玩笑,她还当众甩我脸子,前几日又喝了我本来要送给皇后娘娘的百花露,请陛下为妾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