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了然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她说,“他会原谅你的。”
“……”
第233章 公寓所代表的曾经并非追忆
荆棘收拢,发出碾压、磨碎的“咯咯”声响。
又一只拥有着美丽的深绿色的眼睛的精灵在荆棘下被迫垂落挣扎撕扯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梦境里。
异兽挥挥手,让沾满血肉的荆棘清理猎杀后的狼藉。
他自己则背过身,慢慢走了几步,打量周围的情景。
……这场猎杀持续了不知多久,他也不知走了多远,梦境里永远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本就很难分清——更何况,他完全没有对自己的记忆。
这无疑是自己的梦境。
自己的梦境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记忆上的。
……那为什么,这些梦境里会出现这么多恼人的试图杀死他的精灵,这些记忆也塑造了一些他前所未闻的东西?
异兽举目眺望。
如今他已经不在那个,位于森林边缘的沼泽旁了——他似乎是从一个梦境穿梭到了另一个梦境,如今,走到了一条干净宽敞的街道上,而街道的尽头,是一栋小小的公寓。
……曾经的自己,有离开过森林,像人类那么生活吗?
不可能吧。
异兽抚摸了一下喉咙上的结晶,又抬起手臂,看了看遍布的疤痕。
一个丑陋、疯狂、强大的异族,根本不可能在人类世界生存。
想也知道,他这模样一定会被人类第一时间驱逐。
……所以,他又是什么种族呢?他为什么这么丑陋呢?他出生起就这样吗?
啊。
这么说,他下意识猎杀那些精灵的行为,是因为嫉妒。
潜意识里,深深嫉妒【精灵】的美吧。
异兽抿紧唇。意识到自己与生俱来的丑陋让他莫名很不快。
……哦,这么说,他的种族是有基本正常的审美能力的。
身后的荆棘已经清理完所有的尸骨,它温顺地回到异兽的指尖。
“……那么,就去找下一个猎杀目标吧。”
在此之前,他似乎已经杀过八九岁的小精灵,杀过十三四岁的小精灵,刚才那只似乎是个成年的精灵……真奇怪,同一张脸,不同的岁数……
异兽无所事事地想着:其实他也不是很着急去猎杀这些精灵,遇到他们的时候杀掉好了——反正这些精灵不用去找也会主动扑过来试图杀死他,反正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在梦里徜徉。
对一个丧失记忆、只有猎杀本能的怪物而言,有时间到处逛逛、看看新鲜事物也挺好的。
异兽来到了街道尽头的那栋小公寓前。
他下意识抬手让荆棘去撕碎公寓的门板,与这一路上遇到所有障碍物时的做法一样,挡路的撕开就好——但伸出的荆棘却收起尖刺,小心地缠拢门把手,为他打开了门。
……就好像身体本能在告诉他,这是个需要轻手轻脚、仔细珍惜的地方。
异兽看着被打开的门,与门后那个暖色调的小客厅,迷茫地眨了眨眼。
【我才没有想一直待在你的公寓里,就算答应了同居邀请也不代表……】
有人在说话。
谁呢?
高傲的语气,听上去真够讨厌的。
他慢慢踱进这间小公寓。
电视机是打开的,遥控器摆在茶几上,旁边是一大碗巧克力味的爆米花,折成心形的吸管插在奶茶里。
……这曾是一个女孩的公寓吗?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无聊的恐怖片。看着就讨厌。
他想关掉电视,便试探着握过那柄遥控器,可却握不住。
手指上尖锐的结晶直接戳碎了遥控器。他已经没有能称之为【柔软】的掌心了。
……电视下的复古CD机仿佛也是响应遥控器的毁坏,它的绿灯闪了闪,彻底熄灭,然后吐出了碟片。
租碟片,看电影,喝奶茶,吃爆米花。
异兽回头看了看沙发上半铺开的形成窝状的毛毯,与压扁的抱枕。
……公寓的主人是个娇气且懒惰的女孩,没跑了。
他曾经对这个女孩的公寓印象很深吗?为什么?
异兽转身,走进来到厨房。
荆棘在他身后轻轻展开,叠好了毛毯,将抱枕重新拍得松软,一如主人过去数次在自己现实中的公寓所做的那样。
毫无所觉的异兽打开冰箱。
……果汁,酸奶,奇怪的绿色健康奶昔……最角落处压着几瓶易拉罐状碳酸饮料。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她同居。这才还没开始,就把我家冰箱塞成这样……天,未来一片灰暗。】
异兽皱皱眉。
有谁半真半假的抱怨过什么。
可除了饮料之外,冷藏柜里丰富的蔬菜、水果、牛奶、鸡蛋——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看上去就是悉心准备,充满期待。
这些仔细居家的收纳看上去不属于某个连毛毯抱枕都不愿意收拾的娇气女孩。
异兽关上冷藏室,打开冰箱的另一扇门。
冷冻柜里并排放着新鲜牛排与冰激凌,牛排只用牛皮纸草草在外面包了一层,冰激凌则装在漂亮精致的收纳盒里,还贴着标注不同口味的米色便签纸。
两者的包装无比迥异。
明显,主人对两者的关注度、在乎感也完全不同。
他抽出一盒冰激凌,仔细瞧了瞧。
……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并没有他所猜想的口味解释,米色的标签上用潦草但锋利的字迹写着“Her first love”.
打开盒子,是纯正的巧克力冰激凌。
标着“Her second love”的盒子里装着加入榛仁与葡萄干的朗姆冰激凌,标着“Her third love”的盒子里装着拌入奥利奥碎与巧克力酱的香草冰激凌……
似乎,这些零食,不按照口味,都按照某个人的喜好进行排序归类。
仔细,珍惜。
“……两个人曾生活在这……是一对爱人?”
异兽皱皱眉。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这样一个丑陋的怪物,怎么能和人类世界某对感情甚笃的情侣扯上什么关系。
爱情。
……真好笑,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还被精准还原,仔细到每一个细节?
难道这也关乎什么“怪物的嫉妒”?
……他曾经是这么心胸狭隘的吗?
想到这里,异兽忍不住厌恶极了。
厌恶竟然曾渴望过这种东西,毫无自知之明的自己。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讨厌起来。这里的一切都开始有让他暴躁、愤怒、试图杀死什么的冲动。
他索性直接抓了一盒被主人悉心包装的冰激凌,转身进入洗手间,想把它冲进下水管道,毁得干干净净。
然而,洁净宽敞的洗手台再次让他顿住了——
水池上方的镜子旁,透明的小药柜里,第三排,放着一枚戒指。
……异兽不禁打开那只小药柜。
与戒指待在一起的,还有一小瓶精华水,一管护手霜,纸巾,贴片小盒子,一支润唇膏。
但异兽的目光只停留在那枚戒指上。
幽绿色的戒指,戒托上是一颗被雕成月季形状的钻石。
……钻石的体积不大,似乎也并非名贵的品种,但被雕工创造的栩栩如生的细密花瓣让它拥有极为精巧的折射面,仿佛是特意设计出……不知怎的,异兽就是知道,如果,夜晚,月光下,它被佩戴在某个人的手指上,在某个人抬手去做什么事时……
钻石会映射出她头发的颜色,变成一枚纯正的红月季。
……一枚非常、非常用心雕琢的戒指。
而它还沾着水汽。
就像是刚刚被准备洗澡的主人摘下,珍惜地放在这里,以便自己洗完澡后重新戴上。
“……但,不应该在这里……”
一小瓶精华水,一管护手霜,纸巾,贴片小盒子,一支润唇膏。
那是本就该摆在小药柜里的东西。
可这枚戒指……他模糊觉得……觉得……
【她不知道。我只是悄悄替她戴上了。】
“不存在。”
异兽喃喃:“透明的,隐形的,不存在的。”
不该,沾着水汽,摆在这里,就好像被谁摘下——不、决不能被摘下——他不允许被摘下——他不想要被摘下——与其、与其担忧着、恐惧着、可能被摘下的那一天——
【悄悄替她戴上。】
某个深深、深深的夜晚。
天空依旧下着感恩节的第一场雪。
她睡在床上,睡得很熟,左手手心朝上放在枕边,带有红痕的肩头露出了一点点。
他悄悄把被子拉上去,又悄悄拉过她的手,抬起她的中指。
【是个秘密。】
……量身订造的指环完美地圈住她,没有空漏。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有些自得的想,自己就是这么聪明,果然能通过多次的牵手分辨出合适的尺码。
但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呢?
这种事也太夸张了,这时机也太不合适了,她太重视仪式感,绝对不会容许“雕刻完成的第一时间就急迫拿过来替她套上”的莽撞。
这理应还需要很多年,很多准备,很多铺垫。
如果被发现,就会被拒绝。
……肯定会被拒绝的。
但是,他不想再摘下它……一点都不想……看着自己悉心制作的糖果盒被丢弃在垃圾桶里……他已经领悟到那感觉一次了。
隐形的咒语。
再叠加隐形的咒语。
重复叠加隐形的咒语。
……最终,它彻底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存在于梦境里,只可能被死去的生命发现。
他长舒一口气,有些得意。
【它已经彻底消失。】
【她再也无法把它摘下了。】
……啊。
这愚蠢、可怜的行为……
既然这么麻烦,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布满结晶的手猛地收紧,贴着便签的收纳盒掉落,精心制作的冰激凌倒了一地。
这个讨厌的、讨厌的、讨厌的公寓——
异兽痛苦地捂住脑袋,眼睛里淌出幽绿色的血。
毁掉、毁掉、毁掉——
“嘭!!”
第234章 细密交织的点与线
【现实,晚九点】
安娜贝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将信将疑的薇薇安糊弄走。
……朋友离开之后,她立刻翻开被子下床,来到梳妆台前,举起左手撩开汗湿的红发,侧过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竟然真的有……”
咬痕。
而且,还这么鲜明。
她摸了摸那枚已经微微泛青的痕迹,脸颊的热度又有点上来了。
刚刚复合、跨越那条线就被卷入关乎圣堂的一系列事件,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做过很多,咳——况且,去掉他加班、她加班、她家族的事、他研究的事、等等等耗费的时间——她还有过两次生理期,并且强制要求过布朗尼“不准动手动脚”——
安娜贝尔更没什么机会,习惯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那是天天呆在一起,天天睡在一起,天天一起吃早餐晚餐的情侣才能享受的特权吧。
唉。
说起来,唔,那家伙以前有在这里留过痕迹吗……总觉得,比起脖子,他好像更青睐于背……但实在是记不清了,上次那什么是,唔,起码一个多月前……
安娜贝尔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烧红的脸颊。
不不不,想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呢!
现在是想这种东西的时候吗?!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蠢货!
他出现了奇怪的变化,我必须找出原因——布朗宁法师,布朗宁法师,把他当成你的合作对象与宿敌,从现在开始不准在心里叫他布朗尼!
布朗宁法师……布朗宁法师……
她的脖子上能鲜明出现梦里留下的咬痕,这就说明,这就说明——布朗宁法师他的梦境魔法又变强了,而且出现了很大的变异。
过去,梦境从未影响过现实。
那么,梦里的布朗宁法师出现了那样的状态……现实里的他应当也受到了影响。
还是说,正因为布朗宁法师在现实中遭遇了什么,梦境里的自己才会变成那样的形态?这影响关系是反过来的?
……那是个不详的预示,还是他特意给她传递的暗号?
对了,说到暗号。
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暗号……一个月之前,他临走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
安娜贝尔重重地锤了一下桌面。
想不出来。
她的理智告诉她,那个暗号只是一个关乎布朗宁情绪的、微乎其微、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决心隐瞒的东西,现在决不能把有限的注意力分给这种小细节了,最重要的是思考布朗宁在梦境里的变化象征了什么;
但偏偏,安娜贝尔又忍不住地去回忆那个暗号,回忆他临走时的一举一动,总觉得那至关重要,想确认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