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带路的属下摇了摇头:“是近期才……”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什么时候开始?唔,大概,是五六天前,天空突然……”
五六天前。
……是布朗宁的联络喇叭不再回复,彻底失联的时间。
安娜贝尔冷了脸:“我有吩咐过,让你们随时观察这里的异状,向我汇报情况吧?”
属下连忙解释:“但天空的变化似乎只是家主的研究引起的——我们在天空异变后仔细观测过了,森林方向没有任何异动,倒不如说,比以往的状况还要寂静安定——”
蠢货。
凶兽的头颅探出巢穴时,会制造出声势浩大的噪音让猎物发现吗?
正常的森林会保持这么持久的寂静?
如果他们在变化发生的第一时间通知我,如果我能在布朗宁失联的第一时间就赶来——
安娜贝尔心里那些被压抑住的惶恐再次忍不住往上涌。
她不得不又一次用力咬住舌尖,咬出了血。
斯威特。
冷静。
【五分钟后,斯威特营地,主帐篷】
“有什么事吗?”
德里克·斯威特从自己铺开的卷轴前直起身来,眉头紧皱,带着点不赞同看向踏入帐篷的准继承人,“如果现在你还要为了法师塔会议之类的小事跑来请教我,安娜贝尔,我会很失望。我说过,家族那边的全部事务都由你掌管,没有紧急要事别来打扰——”
安娜贝尔很少遭遇德里克这样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这男人一向冷静得可怕,心里始终有杆秤权衡着教导她的节奏步骤。
如果是很多很多年前,她会被吓到,继而有些难过。
……但现在,斯威特法师只会抓紧机会从德里克的态度提取出信息——
他在焦躁,他在不安,他或许从破解迷雾的研究中发现了什么东西,而这东西让德里克感到计划失去了控制。
很好。
安娜贝尔开口:“父亲,很抱歉打扰您。但我想,这则消息您有必要知道……八小时前,兰姆小姐在森林之外,斯威特老宅里,遭到了一头怪物的袭击。”
德里克指尖一顿。
“出现在森林之外的怪物?”
他迅速看向自己桌上铺开的古旧卷轴:“藤蔓,还是荆棘?”
安娜贝尔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往那张桌子走去。
“我不明白,父亲,什么藤蔓,什么荆棘……”
“那怪物的象征物!攻击方式!组成结构——藤蔓,还是荆棘?”
安娜贝尔抵达了桌边。
“我真的不太明白,父亲。”她困惑地将手撑向那张摊开的卷轴边,“您一直不让我过问森林这方面的计划,所以,我无法找到您想要的详实答案……”
德里克瞥了她一眼。
这是进帐篷之后第一次,他把视线正式放到了安娜贝尔身上。
……安娜贝尔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出了点汗意,面上则端出了母亲曾做过的恭顺表情。
“父亲,您能为我讲讲原因吗?”
德里克的打量一如既往的漫长。
但这次他看的并不是眼神,也不是多年前那个镜子里冷酷的自己。
他的视线从安娜贝尔眼睛里的血丝略过,从安娜贝尔潮红的脸颊略过,从安娜贝尔发白的双唇上略过。
他没有撑在卷轴上、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下。
就好像,下意识想伸出,抬起。
“你生病了?”
——这和预想中的回应可太不同了,安娜贝尔早已练就的继承人扑克脸破天荒崩了崩,露出点诧异。
她仰起脸来,而德里克像吃到什么反感食物似的皱紧眉,收回眼神,重新把那只刚刚颤了一下的手按在卷轴上。
“一个斯威特需要足够的自知之明,动摇理智的病痛是你最不该沾染的东西——安娜贝尔,我本以为你明白。放任自己陷入虚弱的状态,这是失责,也是愚蠢。”
……哦,正常了,刚刚那句询问差点没把她吓死。
“当然,父亲。”
安娜贝尔心有余悸地拢了拢自己的围巾:“我为这次的失责感到抱歉……已经服下了治愈药剂,不会再有下一次。”
德里克没再理睬她的回复,他直接伸手,在卷轴最上端点了点。
“你要求我为你说明。来看看这个,这是两年前,我收到消息,特意在黑市买来的卷轴——据说它从这座森林的【圣堂】最深处流出,记载了【圣堂】的秘密。”
从【圣堂】流出的古老卷轴,记载秘密?
安娜贝尔心里有点莫名。
这不可能。
按照布朗尼那晚告诉她的,圣堂早就被他当年一把大火烧成了遗迹,不可能保留下什么卷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圣堂里有什么保留下来的信息,也大抵是以壁画的形式……布朗尼说过,圣堂那里唯一用来记录信息的就是精灵一族刻在墙体、石柱、拱顶的壁画,因为圣女始终要跪坐在最中心接受水流“洗礼”,圣堂中基本没有任何纸质品,就算有也容易受到潮气。
所以,圣堂……根本不可能存在“卷轴”才对。
“父亲,您确定,黑市里的东西……”
“这点我知道。但经过反复鉴定……没有被魔法伪造的迹象,这是出自精灵族的真品。”
安娜贝尔:……哦。出自精灵族。
“那,您当时是怎么买……”
“德鲁拉根在异人生物的流动中递了消息过来,它出现在某场地下拍卖会。拍下它大概用了几百万金……安娜贝尔,别关注多余的事情。”
安娜贝尔:“……”
她大概知道布朗尼那些数目繁多质量惊人的研究是怎么……在他连压缩饼干都啃不起的财政基础上……弄出来的了。
……挖空心思赚这么多钱,都不知道吃点好的,唉。
研究资金可以找我批嘛,就算当时还是前任关系,我也会拐弯抹角给他批钱……顶多是把金库压缩进旅行袋寄过去的过程麻烦一点……
“安娜贝尔,集中注意力。还是你觉得我在说的东西无关紧要?”
咳咳。
“抱歉,父亲。”
既然这是布朗宁为了赚钱亲自放出的、关于圣堂的情报,那么这里隐藏的东西便绝对属实了。
安娜贝尔不觉得那个高明奸商会给假情报——如果是卖给父亲,他应该会把自己所查到的秘密经过一定的扭曲、隐藏,这样一来卷轴的内容始终会是半解读的状态——打着“古卷轴”的招牌,倒也没人会怀疑内容的过分晦涩。
……不过,她应该能完全解读他藏好的秘密。
“看这里。卷轴最上端。”
互相交叠的下弦月与月季花。
“是我们的家族族徽……有什么问题吗,父亲?”
德里克的手指又向下点了点。
安娜贝尔瞳孔缩了缩。
——互相交叠的藤蔓与荆棘,形成了近似于斯威特家徽的图案。
“……当年,我以为,我们的家徽来源只是祖先对精灵宝藏的记录……下弦月代表他们定期向外界开放的庆典日,月季代表荣耀与火焰……”
德里克指尖下滑,滑过凹凸不平、模糊晦涩的记载。
“其实,并非如此。斯威特家族的家徽,释义应当是‘掌控’与‘制衡’。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远到中古年代、精灵还没有彻底龟缩隐藏时,祖先基于自己的了解,引用的精灵族典故——显而易见,在那个时代,藤蔓与荆棘所代表的东西是某种常识——”
【森林】并非含有力量。
含有力量的,是凝聚了整个精灵族信仰、凝聚了整个森林中的综合生命体的——【圣堂】。
正如同法师们向不同星系借用魔法,对精灵而言,【圣堂】就是整个星系,整个宇宙。
它所蕴含的并不是魔法力量……不需要念咒、不需要背诵、不需要费尽力气学习掌握……
【圣堂】的力量,和中古时代所有强大可怕的异人生物一样,涵盖在【血脉】里。
精灵的血脉,动物的血脉,植物的血脉,乃至矿脉、水脉、山脉……整个自然。
【圣堂】的力量无处不在。
而这股力量既然诞生于许许多多的意识,凝聚着被不断使用,它必将也分化出意识——
柔软的【藤蔓】。
尖锐的【荆棘】。
两者共同控制这比肩魔法的伟力,两者相互制衡。
“藤蔓来自森林深处的圣堂……精灵们会定期向它祈祷、供奉它,他们族群里传承至今的【圣女】职位也是为了向藤蔓奉献,成为藤蔓的一部分。”
安娜贝尔顺着德里克的指尖滑到卷轴的最下角,那里,刻意被做旧、模糊的字迹,出现了一团浓重、潦草的点。
“而荆棘。不知为何,它早早就被封印。”
德里克皱眉:“这理应是个能与藤蔓抗衡的东西……但这张卷轴上关于荆棘的信息太少了,我怎么也没办法解读完全。”
少吗?
不少。
安娜贝尔死死地看着潦草的那一团墨迹。
多少次,多少次,在泽奥西斯的阳光下,在教授的讲课声中,她悄悄偷看他在草稿纸上匆匆的勾画、不服气地吐槽他上课时又开小差时,早就记下了——
这个独属于伟大的布朗宁的,变异写法。
浓墨里写着这样的信息:
【找到它,驯服它,让它直接撕咬我从而撕咬藤蔓,达成制衡,ok】。
【至于反噬……唔,不要紧,总之先搞定藤蔓】
【今天压缩饼干吃完了】
【哎,好饿,想啃羊皮纸】
第238章 幼崽迷惑行为大赏(1)
幼崽迷惑行为大赏(1)
前注:脑洞之作, 与正文无关,视评论决定后续
-1-
初冬。
窗外下雪了。
七岁的安娜贝尔在抄字母。
录音机里的女家教正沉闷地拖长声音:
“首先,a的这一笔要又长又……”
“——嘭!!”
一枚雪球陡然砸到窗户上。
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小朋友看看自己工整小作业本上大幅度抖开的铅笔线, 沉默片刻,拿过自己工整套在花花小熊纸壳子里的小橡皮。
按住格子纸,拿橡皮擦干净,再踮起脚, 够到上方的录音机, 摁到关闭按钮,再摁到开启。
录音机里的女家教从头开始沉闷拖长声音:“首先, a的这一笔要又长又……”
“——嘭!!”
安娜贝尔小朋友的铅笔线再次抖出了格子。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铅笔,爬上桌子,猛地拉开窗户——
-2-
“我!在!抄!字!母!”
-3-
“抄什么字母。”
窗户下,楼栋外, 站在小区游乐区的小男孩穿着羽绒服,抛了抛手里的雪球,狡黠又灵动的绿眼睛让他看上去像雪地里的小精灵。
-4-
“只有连“a”都写不直的笨蛋才需要在寒假抄字母, 好啦,爱哭鬼,快下来打雪仗玩!”
-5-
……他嘴里冒出来的话绝对不像小精灵就是了。
-6
安娜小朋友攥紧了自己的花花小熊橡皮擦:“我才不——”
“嘭”一声, 洛森小朋友再次扬起手, 一颗雪球打在她的窗框上,棉白的雪溅开。
“爱哭鬼,快下来打雪仗, 别磨磨蹭蹭的……这次让你两局行了吧?让你先赢两局, 可别和上次一样又哭鼻子。”
安娜小朋友的反驳立刻更变成了怒吼:“我才不是爱哭鬼, 泥巴脑袋——”
听到最讨厌外号的洛森小朋友立刻跳起来,翘翘的栗色短发蹦出毛茸茸的羽绒帽:“我才不是泥巴脑袋!!”
“你就是!!”
“我不是!!”
“你就是!”
“反弹!!”
“反弹反弹!!”
“反弹反弹反弹!!”
“反弹……反弹乘以十八!!”
还没学到乘法的安娜小朋友:“……”
已经学到乘法的洛森小朋友:“……”
-7-
七岁就背完全部字母表、学会所有加减乘除、还通读过一遍中外名著、脑子过分聪明的洛森小朋友扬起脑袋,抱住胳膊,哼了一声,然后在雪地上蹦了蹦,仰望着她的窗户露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
-8-
全世界她最最最讨厌的笑脸。
没有之一。
-9-
算了半天也没算出反弹乘以十八的安娜小朋友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