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鬼布朗宁才不是抱抱熊呢。
垃圾桶里的白痴、破烂……
她翻身下床,嘟哝着那些说了几百遍的骂人词,找到自己的拖鞋。
“肯定是胃病犯了……那点点司康也不够填蠢猪的肚子吧……”
安娜贝尔踱进衣帽间,随手取下一件稍稍厚点的毛线披巾,将其裹在身上遮好肩膀后,又悄悄摸进了小厨房。
为了不引起怀疑,这几天她卧室里配套的小厨房都没开过火,也没问大厨房要过材料。
安娜贝尔看看情况,拿出最小号的魔法便携炉,悄悄把小米煮上,剁了点小葱,调制了一下香料,然后打算摸黑去外面的大厨房顺点肉和蛋。
谁让宿敌是个令人作呕的肉食主义者呢。
她继续一路嘟哝着走向门口。
一边揉着还有些困倦的眼睛,一边转门把手。
“蠢死……”
“啊。”
门外站着蠢死活该的宿敌,似乎正打算推门进来。
安娜贝尔愣了愣,依旧攥着门把手,只是攥紧了一点。
洛森的表情有点微妙,他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抬高手腕。
——差点,差一点,他们就撞在一起了。
“你这是去做什么?”
“你回来是做什么?”
口气恶劣的询问依旧是同时迸出来的,停顿片刻后,口气更恶劣的回复也紧接而来。
“我打算去煮点粥折腾死你这个胃病患者。”
“我打算送杯热饮料毒晕你这个翻身怪物。”
“……哪来的粥?”
“……哪来的奶?”
安娜贝尔看看他手上端着的巧克力奶。
洛森则瞥见小厨房里咕嘟咕嘟的炉子。
再次是不肯落后的同时抢白:
“从地上捡的。”
“大风刮来的。”
“……”
“……”
这次,很明智且尴尬的,再没人愿意主动开口了。
洛森咳嗽一声,把热好的巧克力奶胡乱往安娜贝尔一塞,正打算嘲讽她失智,却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了对方头顶上衍生出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仿佛是用什么画家的数位板描绘出的兔耳朵,逼真的仿佛全息投影,还会微微抖动。
安娜贝尔抿嘴,握紧了手中温热的巧克力奶,刚想把这个愣在门边的家伙往后推推,却呆了。
她看到了对方头顶上正长着两只圆滚滚的熊耳朵,仿佛是用什么小孩的干树枝勾勒出的熊耳朵,逼真的仿佛是她的梦,还在稍稍摆动。
——洛森立刻熟练扑灭了冒出来的污水,安娜贝尔则抬手,用更凶狠的力道揉眼睛。
对方头顶上的幻想耳朵消失了。
一切正常。
……呼。
于是松了口气,赶紧互相撇开视线,错开脚步。
“喂,我回床底了。”
“那,我去床上了。”
“……把粥吃了再回去!”
“喝完牛奶要记得刷牙!”
“吵什么!你凶我干嘛?”
“哈?是你先开始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法师迷惑行为大赏:
就算是由“真可爱”的一瞬间心动衍生出幻想耳朵,也能同步出现呢。
第45章 荒唐的选择其实早有预兆
【社交季第三天,晚上七点,二楼宴会厅】
按常理来说,今天应当就是往年社交季的结束,也是她坐上马车回到泽奥西斯的日子。
安娜贝尔站在宴会厅角落,拨开飘窗的窗帘,遥遥望了眼戒备森严的老宅门口,心情愈发沉重。
守备在增加,巡逻队伍在扩大,许多她过去只在库房里见过的老式非魔法道具也都拿了出来——安娜贝尔还记得那些武器都是多么可怖的东西,有些东西甚至能忽视魔法屏障,直接撕裂人的肢体。
尽管她自信没人会怀疑自己的房间,但这样下去,布朗宁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总不能一辈子把宿敌窝藏在自己的床底。
父亲他……似乎越找不到布朗宁,越加愤怒。
唉。
其实她能理解。
讨厌至极的布朗宁,往往出手挑衅的,都是斯威特家的尊严。
没有哪一个斯威特喜欢被挑衅自己的尊严,这也是安娜贝尔讨厌洛森的其中一点。
与他对视的第一眼,第一刻,安娜贝尔就被深深惹恼了——
因为即便是正在三层楼下的校门口做出仰望自己的姿势,抱着书经过拱形水晶长廊的安娜贝尔,也没感到一丝一毫的顺从。
斯威特姓氏以外的,都应当是低等的仆人。
可那人浑身上下——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尖锐的挑衅感。
只是一次对视,愤怒与厌恶像火焰那样从她心中冒出来,自然而然。
……那之后,厌恶洛森·布朗宁,就成了安娜贝尔的本能。
她习惯了针对他,惹恼他,殴打他,嘲讽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去战胜他。
她是个斯威特。
斯威特必须让厌恶的敌人臣服。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了解他,就越谨慎。
不成文的规矩越来越多,默契收手的时间地点越来越多。
安娜贝尔越接近自己的宿敌,就越明白,不择手段的胡乱攻击驯服不了他。
这个讨厌鬼太傲慢了,甚至可能……与斯威特一样傲慢。
而击败、驯服他的方法,只有给他公平,给他尊重,给他堂堂正正的战场,让自己堂堂正正站上那里,用纯粹的实力去……
所以安娜贝尔包庇了潜进家宅的贼。
仅仅出于燃烧的厌恨。
她清楚,如果自己向父亲交出了布朗宁,就再也无法击败他——在那个高傲的混蛋眼里,自己可能会沦为低贱扭曲的爬虫。
父亲不明白这一点。
父亲不了解布朗宁。
父亲……只会用他曾教导自己的那套手法,不择手段地撕裂布朗宁。
那些刑具会击碎魔法,排斥药水,甚至可能撕下他的手臂,让他这一生都没法洋洋得意地转笔。
她得想个办法。尽快把宿敌送出去。
安娜贝尔想皱眉,但她没忘记自己还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便收敛了脸部表情,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今晚供应的不是香槟,是龙舌兰啊。
又酸又涩又辣,真难喝。
接受过品酒训练的大小姐条件反射在脑子里浮出一串产地酒庄年份,但她的嘴却说:
“还不如巧克力奶……”
“姐姐大人。您在说什么?”
安娜贝尔一个激灵。
她面上没什么波动,冷冷瞥了眼走近搭话的人,又喝了口杯里的龙舌兰。
“晚上好,欧文。”
对方停在她身侧,似乎是想探头去看看窗户,却见安娜贝尔猛地拉上了窗帘。
“有事?”
这个陌生的弟弟拧了拧眉,欲言又止。
他的表情让安娜贝尔无端觉得有点奇怪。
“有事?”
又重复了一遍,口吻更冷漠,还含了点鄙夷的神色。
但欧文没有理睬,也没有后退。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盯了安娜贝尔半晌,才低下头,轻声说:
“父亲命令你去书房见他。现在。”
哦。
很可能是滞留时间的通知吧,毕竟之前在泽奥西斯请的假只有两天,父亲却希望戒严三天。
……也许,可以争取到与校长接洽的机会,间接暗示对方接走布朗宁……安娜贝尔记得泽奥西斯校长很反感学生延长社交季假期,也是他亲自把洛森这个特殊学生招进学校的……
安娜贝尔心事重重地迈步离开,正准备将酒杯随手放在托盘上,却听到后方传来一句犹疑的询问。
“那天凌晨……我在桌下,听到你哭了?”
欧文·斯威特困惑地看着嫡姐的背影。
那天凌晨,他被海伦娜吓得缩进桌底呕吐,之后因为腿软一直没能爬出来。
似乎是人全部走光之后,他却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
是一个不可能哭的人在哭。
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
情感。
……一个斯威特身上?
一个,流淌着海伦娜与德里克血脉的,斯威特?
欧文这几天想了很久,很想把自己听到的哭声当成错觉,但即便是做梦,他也不会出现这么荒谬的错觉。
看看她的父母吧。
这个安娜贝尔,怎么可能会……
“你哭了吗?为什么?”
嫡姐似乎是僵了一下,但下一秒,她的脚步就恢复自然。
“我看你是犯了疯病。”
——只留给他这么一声冷笑,抽身离开。
可这几乎让欧文瞬间确认了什么。
他太熟悉这些斯威特了,不管多么厌恶,他自己其实也是斯威特——
一个斯威特毫不掩饰露出尖锐态度时,往往是他们最慌张的时候。
他们对待真正仇敌的态度往往是冰冷的俯视,对待胡言乱语的态度是不予理睬,直接用傲慢的神情逼退那些人。
而被斯威特激烈针对,就意味着被他们在意。
不管那是好的在意,还是坏的在意。
……但欧文本以为,斯威特的“在意”,都是直接转化为负面东西的。
好比貌合神离的家主与主母,好比卡尔他们针对继承人的欺凌,好比……
【那怎么办?我绝不会同意安娜贝尔——】
【闭嘴。那些庶子总会有为继承人奉献的一天,他们基本都是好男孩。】
【……你是说……】
【是的。】
欧文望着安娜贝尔离开的背影,困惑而茫然。
他又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午后,远在自己还未讨厌这个姐姐之前,为了捡球偶尔听到的一段话。
来自于这个漂亮姐姐的父亲,也来自于他素未谋面的生父。
【他们生育子嗣后,都划到安娜贝尔名下,成为下下代的继承人候选。】
德里克·斯威特冷漠地说:【他们不需要孩子,他们只需要联姻与生育,繁衍斯威特家的血脉,为下一代家主奉献。】
而他只见过一面的那个美丽贵夫人只沉默了几秒钟。
【这个主意还不错。】她的口吻还有些挑剔的不满,仿佛是在挑选珠宝,【可以。我勉强同意。但如果那边到了期限还没能选出……】
【那我自然会取消联姻。】
德里克打断海伦娜的话:【如果他们没有合作的诚意,我们也没必要为表诚意直接剥夺安娜贝尔的生育权。在订下婚约之前,斯威特家的态度是保留的。】
那之后,他们就离开了那个房间,交谈声愈发遥远。
欧文抱着球缩在窗下,冷得牙齿打战。
他太小了,刚刚被妈妈带进这个空洞华丽的家里,听不太懂那些复杂的事,只捕捉到了关于自己的重点。
他们——欧文,卡尔,还有那些他没来得及见过的弟弟们——
他们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他们只是被他豢养的种猪。
他们将来不允许娶自己喜欢的人,不允许养自己的小孩,一切都要奉献给那个高高在上的漂亮小女孩。
她的玩具永远是最多的。
她的衣服永远是最好的。
她的座椅永远是最高的。
她的老师、仆人、司机、园丁——
她才是这个家的中心。
而他们……他们是什么?
欧文整个下午都冷得发抖。
而那明明是个夏日的午后。
他牙齿打战,捧着球回去,麻木地听着卡尔他们责骂自己为什么动作这么慢,麻木地将视线放到那扇高高的、华丽的、挂着最好的窗帘的飘窗上。
飘窗里是琴房,坐在钢琴前弹奏的小女孩面无表情。
她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从来不会让小皮鞋沾到泥。
只偶尔,会悄悄把眼神放到他手中的皮球上。
欧文以前觉得那样子很可怜,觉得卡尔他们冲她的窗户扔小石子很过分。
现在他明白了,压根不存在可怜,可怜的是被豢养的自己。
那两个冷漠怪物生出来的,一定也是个没有感情的小怪物。
她太讨厌了。她明明已经拥有了那么多。
【喂!喂!欧文!你傻了!球!】
卡尔走过来摇晃他的肩膀,新加入斯威特家的小男孩哆嗦了一下。
缓缓地,他用力捏紧拳头,停止发抖。
【喂,卡尔。】
欧文干巴巴地说,【听说,很快就是那个姐姐的生日了?】
【我们来给她准备一份生日“惊喜”吧。】
——“这不可能。”
我没有做错。
长大的欧文·斯威特,喃喃地说服自己。
“她……可是那两个人的孩子啊?”
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那种恶劣的小怪物,怎么可能因为某种感情哭泣?
等等,难道是那晚……她亲口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