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
精灵调转方向,穿过浓密的水杉树,拨开垂悬的槲寄生。
他小心翼翼跨出低矮的灌木,避免自己碰撞出任何声响——尽管知道这份梦境本就不会让他发出声响,洛森依旧屏住了呼吸。
他来到了小小的池塘边。
有月光,有醋栗丛,那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唯独池塘边多了几株月季,而月季旁多了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神话插图里才会有的裙子——半透明的,摇摇欲坠的,轻薄得仿佛是从月光中淌下的纱——却没有半分情色感——骗鬼呢。
如果精灵的目光也能点火,那她没被裙子遮住的后背、草草被裙带系住的侧腹、也许能盛下醋栗果子再微微摇动的腰窝——
肯定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能点燃,甚至不需要回眸。
当然,背对他坐在池塘边的女孩也没有回头。
她正将双腿放在水中,轻轻踢打着,微微歪头,对着水面梳理自己红月季般艳丽的长发。
洛森知道那长发其实又密又杂,披散下来梳理时绝没有这种神圣的美感,也不可能媲美他幼时在圣堂中见过的那些、精灵族的艺术结晶……
可身为劣等精灵,他只能用自己所认识的“最美”,来想象她。
况且,她永远不会耐下心思梳理她的头发。
大约两分钟后,女孩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梳子丢进池塘,直接捧起池水,浇在自己杂乱的卷发上。
她几下就把蓬松的长发变为一条湿漉漉的长绳——或者肢体柔韧的蛇,蜿蜒向下,勾勒出所有的起伏。
水流声不绝如缕。
她将湿发拨到脑后,露出圆润的肩头,让他清晰看见上面滑动过的水珠。
一粒小小的,圆圆的,稍微有些重量,但绝不算大的水珠。
它在引力的作用下缓缓变为圆锥体,出现了尖尖的小角——顺着肩头往下滑动,自然而然地,令他联想到睡裙的吊带,或者内衣的……
“喂。”
女孩回过头来。
恼火、羞涩,还带点针对他的刻薄。
“你还要在那儿偷看多久?”
梦中的安娜贝尔抱住胸口,抬起下巴:“这边的水冷死了,赶紧收拾收拾给本小姐滚过来,取暖。”
“仅仅取暖而已,不准做什么别的事,混蛋。”
——她话是这么说,但每次走过去,总会发生点别的事。
于是她会咬他,会抓他,还会委委屈屈地哭,扬言要把他烧成煤炭。
因为这是梦境,精灵每次都非常欣然接受这些恐怖的威胁,继续我行我素。
但今天……
“抱歉。”
他尴尬垂下目光,“我……不过去了。我得醒来……现在的我,不能做这个梦。”
饱暖思淫欲,而近日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的精灵,就比以往清醒许多许多。
他一开始就意识到这是个梦,意识到自己没有沉溺在此的时间,也没有去摸自己的耳朵。
可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很不情愿、态度恶劣地呵斥他过来的安娜贝尔——自己的潜意识将她在这个梦里的一举一动都塑造得十分真实,她绝对不会迎合他或刻意诱惑他——
咳,所以,以往进行到前半段时,洛森总觉得她是捏着鼻子念三流小黄书台本的女演员……下戏之后,立刻会捏着剧本去找编剧麻烦,说不定还会在休息室喝着红茶发表“啊什么,这就是底层恶臭雄性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啊,不行,真的不行,完全没有格调,本小姐念台词时都觉得嘴巴变脏了”……等言论。
——总之,摆着臭脸听到他拒绝的话后,安娜贝尔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神似某个傍晚,他在现实的食堂里匆匆一瞥的脸色。
“你什么意思?”她拔高嗓子:“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吗?和其他人睡过觉之后觉得没必要继续在梦里渴望我是吗??现实肯定比梦爽的多是吗?!”
……现实里大概不会是出于这种原因脸色恐怖吧,嗯。
“哈!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们男生都是一帮下流无耻见异思迁的——”
对方越说越气,挥起手臂在水面上一点都不优雅地砸出了“噼里啪啦”的水花:“兴趣变成紧身衣了吗?!还是黑丝兔女郎?!或者法式蕾丝——明明是你过去品味太古板本小姐才穿这种露背长裙的!!现在目光移向了前卫性感的新世界对吧?啊?——去死吧臭虫!!死!死!”
洛森·艺术家·布朗宁:我干嘛要把她性格里的缺点都塑造得这么真实。
他捂住耳朵,卑微解释道:“没有转移别的兴趣……你这样穿我觉得非常性感……”
“那你就滚过来!”
“我今天不能……”
“那个女人是谁?!”
“没有……”
“没有别的女人干嘛不过来亲我!!”
即便正位于自己的梦里,也只能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雄性一愣。
“你想被我亲吗?”
这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是个白痴问题。
“我、才、不、想!”
梦境中,打扮性感,行为狂暴化的宿敌吼道:“我是你的潜意识为了自我满足幻想出来的存在!!自恋狂!!”
洛森:“……”
“我是青春期男生精力过剩的X欲衍生物!!”
洛森:“……”
“我不过是意思意思给像你这样的可怜虫一个多余念想罢了!”
洛森:“……”
别骂了别骂了.jpg
斯威特大小姐拍着水面喷完一通格外汹涌致命的毒液,然后红着眼睛再次强调:“所以滚过来!干你该干的事!”
布朗宁同学哪还敢靠近她,他抹了把脸,默默抱膝蹲下:
“谢谢你哦,我觉得我快醒了。”
被春梦对象活生生骂醒。
……长大之后为什么要对异性产生欲望呢,还是剁了吧。
安娜贝尔:“……”
她扁起嘴,眼泪直接吧嗒吧嗒掉出眼眶。
“你快点过来……”
“按照我那追求完美的艺术家式潜意识塑造,”洛森说,“你现在是发现把我骂的太狠了有点愧疚,就决定假哭把我骗过去。”
安娜贝尔:“……”
可恶。
“你看,我把你想象得这么逼真。你的缺点,你的优点,你发脾气的样子,你故意装可怜使的坏。”
抱着膝盖的梦境主人望着她,轻声说:“我甚至能看出来,你其实也很期待我过去,很期待我去亲你,只是过于害羞摆出了难看的脸色……”
“我能看出你同样在乎我。但现实中我都不敢去猜。”
是否真的会因为没能等到接吻而气急败坏,是否真的会嫉妒他和其他异性的接触,是否真的……
唉。
要猜一个害怕理解“喜欢”为何物的蠢宝宝的喜欢,即便是他,也有些困难。
梦境中的安娜贝尔皱了皱眉。
“那你一开始就该过来啊。”
她没好气地说,“你的潜意识之所以想做这个梦,还不是想趁决赛还没开始,和我亲密吗?”
“因为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和我亲密啦。”
的确。
洛森想算算自己昏迷陷入梦境之前,距离决赛还有多少天——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件事的难度太考验一个在睡梦中的精灵。
“我改主意了。”
他叹了口气,“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如果生命中的第一次与最后一次都只能发生在梦里……实在太悲惨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可怜的幻想中,不如为了性命抓紧最后一秒,去搏一搏啊。”
女孩的脸色变了变。
“你还是过来吧。”
她小声说,声音轻得像一份告别。
一份只能发生在他,与他幻想之间的告别。
“起码,可以有最后一个吻呀。”
精灵笑了笑。
“我可以真实塑造出你的性格,可没办法真实塑造出和你的吻。”
因为我只知道怎么去喜欢你的一切,却从未体验过吻你的感觉。
安娜贝尔挪动了一下嘴唇。
“不要死。”
“我尽量。”
于是池塘从他眼前升起,月光逐渐从他眼前离开。
——洛森·布朗宁,终于从自己的梦中醒来。
宿舍墙上的挂钟,正指向……
“凌晨一点零十分。”
精灵从魔法实验台前坐正,仰头,捏了捏鼻梁。
耳朵很疼,脑袋发晕,胃里也一阵阵像有刀片在绞——一如既往,情况正常,嗯。
“就不该贪便宜买这个牌子的速溶咖啡。”
对提升精力压根没用啊。
……对节省铜币倒是很有用。
洛森撑起手臂,端过水晶烧杯,意思意思用玻璃棒搅了搅,戳散杯底结块的咖啡粉,然后一口吞完。
最近只摄入了冷蔬与廉价咖啡的胃立刻抗议起来,其绞动等级直接从手捣大蒜升级为电动绞肉机——洛森倒抽一口凉气,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
……咦,胃疼竟然比咖啡效果还好,省钱的新方法学到了。
“抓紧时间,接下来是……”
自接下任务后的第二天就在研究的事……讲道理,洛森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不是接下任务后的第一时间就展开研究。
不过也要怪他一开始效率太低,花了数小时纠结是否要向其他势力借力……失败后想躲进树洞,却直接一睡不起,还做了一个有抱抱有顺毛有膝枕有浴袍的美梦……
梦也不能太离谱吧。
梦里那个温声细语、各种体贴服务的安娜贝尔,他的潜意识是多自大才能塑造出来啊。
梦醒之后还待在那个巨型玩偶熊的树洞里,爬出来后头疼眼花脖子还有点奇怪——
但布朗宁没时间了,因为睡着,他在树洞中的自我逃避期超出预期,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事实证明,贪得无厌、想要两全其美的小贼,面对海伦娜的委托……也只有一个解决方案。
……洛森最不想使用这个解决方案,因为运气占比太大太大,死亡系数怎么算都太高太高。
前几天已经趁复赛进行、拉去海伦娜高度关注时,悄悄使手段溜出赛场,编理由把莉莉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也多亏他平时为了和蠢宝宝较劲,基本功还算扎实。
——接过海伦娜的“安排身份”,乔装混在复赛选手中,提前三个小时答完卷面上所有试题,再花五分钟计算出进入决赛最低分与前二十名平均分,将几个易错点的正确答案改成错误答案后,就装作压力太大精神崩溃提前退场,接着一路狂奔转移妹妹的同学如是想。
剩下的部分,就是赌命了。
赌一赌,自己能否以学徒的身份……暂时够到法师的领域。
【创造魔法】
泽奥西斯顶级的魔法天才深吸一口气。
这几天在宿舍里的研究他也没瞒着捷克:
左右对方压根看不懂大佬室友在研究什么玩意儿,用“我正努力于48小时内在《我的世界》里复刻建造天空之城拉普达”的比喻表示自己正忙着很困难的事后,捷克同学不明觉厉,肃然起敬地于48小时前去了其他宿舍暂住(。)
“恒星这边的平衡还有点……与其添加水环,不如添加真空带吗……”
稍稍摇动了一下锥形瓶里的浅蓝色星沙,大概估算了一下结晶率后,洛森划去纸上的公式,转而从抽屉里抽出了塞壬的羽毛。
正当他忙碌时,堆积在重重纸卷后的电脑,突然亮了亮。
……这几天他已经先后结清、请假或转移了手头上的所有业务,这台挣钱用的台式机应该是不会在这时候亮起的。
除非是魔法设置好的特殊提醒。
电脑浮动的光屏刺得洛森眼睛有点难受,他揉揉眼睛,又下意识端过只剩一层咖啡渣的烧杯,往里面倒了点白开水。
“谁这么晚还……”
首先跳出的大消息窗口,是他之前留在海伦娜会所附近,和起初站在房间里的小白脸搭讪后得到的……咳,会所工作群。
因为那位同志极其赏识洛森,把他当作了实习后辈来培养,还在群中扬言“年纪轻轻还没入行就能抱上斯威特家女人的大腿,这位小同志的软饭之路不可限量”(。)
消息显示999+,洛森草草浏览了一遍,发现这是会所内部出了事。
似乎是上面来人,有不少的男员工都被叫去接受了“调查”,询问是否接待过涂抹玫瑰香水、佩戴着白手套的女人。
会所当然是有保密机制的——可架不住对方来势汹汹,背后势力甚至比会所老板靠的东家还大。
“有人在调查海伦娜吗……”
洛森快速划过那几位被叫去谈话的工作人员余惊未消的揣测,在几位高层管理语焉不详的群通知里略略停顿,只几下就得出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