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明开夜合
时间:2021-12-05 10:03:11

  这天,南笳上完课,坐在保姆车里,一边喝水,一边查看手机。
  微信里有很多未读消息,大多不很重要,懒得马上就回。
  她往下翻,看见列表里浮上来一个“许助”,很有些意外。
  点开看,许助问她:南小姐要去拍戏了?几号进组?
  南笳笑了,拧上水瓶放到一旁,打字回复:许一鸣,你带薪假休完啦?
  许助:……
  南笳:怎么样啊,伤好了吗?
  许助:差不多了。反正还有个助理,有什么我俩分摊着做。
  南笳故意逗他:别说,你不在的这阵子我都不习惯了。
  许助:……南小姐饶了我吧,我还不想被开除。
  许助再问了南笳一遍,什么时候进组。
  南笳:你让你老板自己来问我。
  许助:……好吧。
  没一会儿,手机就来了一个电话。
  她发现周濂月这人似乎很不喜欢用微信,她与他微信沟通的的次数,大抵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接通后,南笳稍稍坐直了身体。
  周濂月声音听来略有两分鼻音,“……要进组了?”
  “嗯。就过几天。”
  “吃饭了吗?”
  南笳往车窗外看一眼,此刻车流密集,司机不耐烦的鸣笛声时起时伏,北城最叫人耐心尽失的晚高峰。
  南笳笑说:“你要请我吃晚饭?”
  “今天恐怕不行。我……”他像是克制不住,闷沉地咳嗽了一声。
  南笳顿了顿,“你是不是感冒了?”
  “还好。”
  南笳转头看了一眼小覃,捂了一下手机听筒,轻声跟她确认,今天是不是没有别的安排了。
  小覃点点头。
  南笳对电话那头说道,“要我过来看看么?”紧跟着补充一句,“……如果你方便的话。”
  那端静默了一霎,“好。”
  “你现在在哪儿?西山那边?酒店里?”
  “不是。”周濂月报出地名。
  南笳愣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
  电话挂断之后,周濂月便将手机丢到一旁,直接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是因为手机在响。
  他接通时顺便看了一眼时间,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里,南笳说道:“你在家吗?我按了门铃,但是好像没有人……”
  “楼下?”
  “不是,门口。”
  “指纹没换。你直接开锁进来吧。”
  “……好。”
  周濂月坐起身,摸过一旁的眼镜戴上,站起身时有些头重脚轻。
  穿上拖鞋,朝外头走去。
  南笳正开门进来,梳着很是复古的鬟燕尾式发型,身上罩着一件直筒式的藏青色风衣,手里则提着两只纸袋。
  她仿佛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拉鞋柜的门,又在触及到拉手的一瞬停了下来,“那个……有没有拖鞋。”
  “有。你自己找找。”
  南笳拉开鞋柜门,看见有一次性的,拿了一双穿上。
  提着纸袋,穿过玄关,进屋。
  公寓里和她上次搬走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她拿走东西之后,空出来的地方还空着;嫌笨重没有带走的那个仿佛单腿站立的白鹭鸶的落地灯,也还在原处站着。
  南笳没空整理一时几分纷乱的思绪,举起纸袋笑一笑说:“给你打包了晚餐。路上太堵了,餐厅这个时间也特别忙,所以过来耽误了一点时间。”
  “没事……你先坐着,我去洗个澡。”
  周濂月穿的是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那衬衫没扎起来,领口扣子也散乱地解开了。
  他原本皮肤就很是苍白,这下更是毫无血色。
  南笳凑近一步,看见他额头上浮着一层汗,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发烧?”
  “已经退了。”
  “家里有没有体温计……”
  “没事。你先坐。”
  周濂月轻轻挣开她的手腕,态度隐约有些回避的意思。
  南笳走到餐厅,将外带的食物拿出来。
  塑料食盒让人没食欲,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拿了些干净的餐盘盛装。
  趁着周濂月洗澡,南笳打量四周。
  她自进门起就发现许多生活的痕迹,譬如玄关柜上的车钥匙,茶几上的水杯,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
  再如此刻,她目光所见,餐边柜的架子上,摆放了好几瓶酒,都是开过的。
  周濂月住在这儿。
  至少最近住在这儿。
  约莫过去十来分钟,周濂月从主卧走了出来。他换了身居家的衣服,舒适透气的质地,头发半干,人看起清爽许多,靠近时,身上一股微微潮湿的香味。
  他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南笳托腮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收紧的下颔线,清峻,几分厌世感。
  南笳开口:“你好矛盾。”
  周濂月不解地看她。
  “既然不想让我看到你生病的样子,又为什么同意我过来看你?”
  周濂月一顿。
  “真的退烧了?南笳轻声地问。她伸臂,抬手,手掌碰上他的额头。
  周濂月敛下目光,看她。
  她妆容与那民国样式的复古发型配套,细细的眉,微挑的眼尾,赤红的唇……
  袖子里笼着一股香,有些浓郁的玫瑰花香。
  她托腮的那只手,细长的指甲上,也涂了色泽饱满的石榴红的指甲油。
  周濂月没作声,伸手,一把攥住她搭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
  她立时轻轻挣扎。
  没有挣开。
  周濂月将她的手拿下,就握在手里,垂眸去看。
  片刻,抬眼笑了声,“你觉得为什么?”
  南笳也就迎着他的目光,轻笑一声,“……我哪里知道。”
  “不知道吗?”
  “……不知道。”南笳伸过托腮的那只手,轻轻打了他手背一下,“吃东西啦。”
  感冒的人没有胃口,南笳点的餐食都很清淡,主食是加了虾仁的粥,淡淡的咸味,很适口。
  南笳身上穿的这件直筒式的风衣袖口过分宽大,活动很不方便。
  周濂月几次看见她捏着袖子去夹菜,便问:“怎么不把大衣脱了?”
  “这个……我没卸妆直接过来的。衣服有点夸张。”
  “戏服?”
  “也不是,我自己找人订做的。上课时候穿,方便代入角色。”
  “什么课?”
  “今天是舞蹈。”
  这样一说,周濂月更好奇,盯着她看了片刻,“旗袍?”
  “……嗯。”
  周濂月笑了一声,只说:“穿着大衣也不觉得热?”
  要再扭捏,气氛反而要变得微妙。
  南笳放下筷子,站起身,解开扣子,脱下大衣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一条墨蓝色刺绣旗袍,中袖,为了符合角色人设,衩开得并不高,偏于保守的款式。
  南笳给自己定的规则,以这身角色的衣服示人时,就得将言行举止的的腔调拿起来。
  因此,周濂月顿觉得她气质一变,靡丽的、颓废的、慵懒的。
  他目光自她的眼角,扫到她的鼻梁,再到唇珠,始终的不动声色,只是喉结微微滚动。
  声音倒平静:“还好。不算夸张。”
  吃完东西,南笳要去收拾碗筷,被周濂月拦住了,说她穿着这身,做这种事可不合适。
  几个碗碟,他拿到水槽里冲过,丢进洗碗机里。
  南笳站在一旁,看着他笑。
  周濂月拧开水龙头洗手,也不抬头,“笑什么?”
  “觉得这不像你。”
  “怎样才像我?”
  南笳想了想,回答不上。
  她以前认识的周濂月,也只是片面的周濂月。
  周濂月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指上的水,转头看一眼。
  她倚靠着流理台,那旗袍将她腰肢的线条,分明地勾勒出来。
  南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意识到他在注视什么,立即准备站直。
  而周濂月已一步靠近,两臂倏地一伸,撑在她身旁。
  她被桎梏在他两臂的范围里,后背抵住了台沿,无处可退了。
  他气息沉沉,声音却轻:“这样呢?”
  南笳喉咙发紧,没有作声。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依然轻声地说:“可你不是怕我这样吗?”
  头顶灯光清洸,像是被过滤的澄澈月光。
  他浴在这灯光下,一种清介的禁欲感。
  然而……
  南笳吞咽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手指握住他眼镜的鼻托处。
  他顿了一下,闭眼。
  她摘下了眼镜,放在一旁岩板的台面上,镜框接触,发出轻响。
  随即几分犹豫地伸手,触碰到他分明的喉结。
  她的指腹感觉到缓缓的滚动。
  周濂月目光深黯,已经是这种时候了,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理智,“……你想好了吗?”
  南笳愣住,“我……”
  周濂月呼吸沉而粗重,凝视她片刻,忽低下头,下巴重重地抵在她肩膀上。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黯哑极了,“……迟早被你逼疯。”
  南笳伸手,环住他的后背,只觉得心口微涨,“我不放心你。”
  周濂月不说话,只是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仍是埋头在她颈间。
  他长长地呼吸,想使自己缓过来。
  这尝试有些徒劳。
  她身上复古的玫瑰花的香调,幽沉沉的,像一丈华丽的绸子,夜色里兜头罩下来。
  头脑都是昏的。
  周濂月只得直起身,退开了,伸手,抓起了一旁台面上的眼镜。
  他不再看她,转身往外走,听见脚步声,转头,警告口吻:“你别跟过来。”
  南笳笑出声。
  周濂月回到了客厅里,从茶几上拿起烟和打火机。
  南笳走过去,“生病了还抽烟。”
  周濂月瞥她一眼,不理。
  南笳在沙发扶手上坐下,偏头打量他。
  他跷腿坐在那儿,歪靠着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整个人都有点恹恹的。
  她忽问:“跳舞吗?”
  周濂月睨她,“什么?”
  “我今天刚学的。”南笳起身,拿过自己的手机,连接上了客厅里的蓝牙音箱,一首二三十年代的歌曲,缓缓地淌出来。
  她走到周濂月身前,骄矜地伸出手。
  周濂月盯着她,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指,站起身。
  南笳蹬掉了拖鞋,就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手与周濂月相持,一手搭在他肩膀上。
  周濂月衔着烟,手掌按在她后背处。
  出乎南笳的意料,周濂月不像新手,比她这个今天刚学的更有模有样。
  他告诉她,大学毕业舞会,跳过华尔兹。
  南笳笑问:“你看没看过一部宫斗剧?”
  “你觉得呢?”
  他自然不可能看过,也无法理解这个梗。
  南笳额头靠在他肩膀上,自顾自地笑。
  她好想说: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周濂月肩膀怂了一下,碰她的额头,“你笑什么?”
  “你别管……”她笑得停不下来。
  周濂月完全莫名其妙,却也不知为何跟着笑了一声,继而说道:“……无聊。”
  他将烟拿在手里,带着她慢悠悠绕了一圈,绕到茶几前,趁机揿灭了烟,而后改成搂她的腰。
  两个人更靠近。
  无所谓舞步了,只是你进我退,合着音乐的调子慢慢摇晃。
  灯影随着他们在动。
  周濂月问她,这回演的是一部什么片子。
  “谍战片。”
  南笳演一个汪伪政府的女特务,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却在关键时候对分属于不同阵营的,重庆政府的昔日同窗手下留情,最终自己被上司处决。
  她心软的那场戏,就是在舞会上。
  她和同窗跳了最后一支舞,唯一一次展露出自己“女人”的那一面,也一并展露了自己的柔软。
  就是这柔软,害死了她。
  南笳说:“所以说,不可以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
  周濂月笑说:“那你还来找我?”
  话音刚落,南笳鼻子发痒,立即别过脸,捂嘴打了一个喷嚏。
  周濂月愣了下。
  南笳松了手,几步退远,“刷刷”自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看看,被你传染了!已经开始不幸了!”
  周濂月笑出声。
  他转身去卧室拿了块毛毯,丢给南笳,“裹着,别着凉了。”
  南笳披着毛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瞥一眼周濂月,他正在看墙上的挂钟。
  南笳问:“怎么了?有事?”
  周濂月俯身,捞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是今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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