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决定登基——清淮晓色
时间:2021-12-06 09:30:42

  “你也说了那是庶支。”景曦淡淡道,“刘思所在的三房是嫡脉,送出来的孩子一定也是嫡脉的孩子,大家族庶支众多,隔了几代过去,嫡脉和庶支之间能有多亲近?把嫡脉的尊荣风光留给庶支,对他们来说,恐怕还真的不如留给自己幸存的血脉——要知道,送到刘思那里的两个孩子,虽然是庶出子,可也是嫡脉的庶出子。”
  “与其把积淀的财富留给祖上有些血脉关联的庶支,哪里及得上留给自己更亲近的儿子和同母兄弟的侄子?”
  这就是人性。
  虽然家族的荣光重于一切,但在危难关头,终究还是另有私心暗自滋长。
  景曦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两个嫡脉的庶子——可是崔虹派人押送刘氏族人进京的时候,并没有漏掉的孩子,刘思也就罢了,未成年的女眷上不了族谱,两个儿子,论理族谱是不会漏掉的。”
  承影道:“你的意思是,刘氏提前换掉了孩子?”
  “应该不是。”景曦道,“换孩子中间经的人手更多,更容易被发现,倒不如直接说孩子死了,这也就是为什么送去的是两个婴儿——因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太容易夭折了,根本不会有人起疑心。”
  承影想起来景曦吩咐云霞派人去抓那几条漏网之鱼:“抓到之后,那两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不会要交上去吧!”
  “……”景曦问,“交上去我怎么说?”
  她大为无语:“嫡脉小孩送到京城就是一个死,才一两岁,没必要让他们跟着刘氏嫡脉陪葬——分开远远送到孤独园里也就是了。”
  说完,景曦又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刘思说只有十个侍从护卫,实际上必然不只十个,暗处应该有更多人潜伏着,记得一网打尽,宁可就地诛杀,绝不能让他们逃掉!”
  承影应了一声。
  景曦往后靠去,神情隐没在阴影里,有点晦暗不明。
  “除恶务尽,绝不能留下第二个卫阚这样的后患了!”
  暗影里她美目顾盼间隐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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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身体如何?”谢云殊问。
  坐在他对面的裴燕章抿了口热茶,道:“你祖母身体健朗,心情不太好,脾气越发暴躁,一天到晚在家里骂谢丛真和我,说谢家先害了文娘的后半生,又害了她的宝贝外孙,骂完谢丛真就骂我,说我只知道出去瞎跑,什么忙也帮不上。”
  裴夫人名字里带了个文字,文娘指的就是她。
  亲生女儿守寡多年,唯一的外孙又成了利益博弈下的牺牲品,裴老夫人怎么可能高兴。
  谢云殊惭愧道:“让外祖母担心了,真是对不起她老人家。”
  “你对不起的是我!”裴燕章大叹一口气,“你外祖母天天骂我出气,她骂完心情就好了,我和谁讲理去?”
  谢云殊:“……外祖父你辛苦了。”
  其实裴老夫人大为遗憾的还有一桩,就是没能把自己的孙女嫁给谢云殊。倘若这门亲事早早做成,皇帝总不能棒打鸳鸯硬拆婚事,把她心尖尖的宝贝外孙强行许配给公主。
  但如今谢云殊已经做了驸马,这话多说无益,还容易为他招来祸事。裴燕章就一个字也没提。
  裴燕章道:“你二表哥本来也想跟着来看你,但是你舅母前些日子病了,他这时候出门不合适,托我给你带了信和礼物,在外面车上,你等会记得拿走。”
  谢云殊心头微暖,道:“我知道了。”
  他看向裴燕章的目光里隐含孺慕,自幼年起,谢云殊长在襄州裴氏的大宅里,裴燕章和裴老夫人对他尽了长辈疼爱教导的职责。不要说谢丞相,就是裴夫人,也未必能及得上裴燕章夫妇在谢云殊心中的地位。
  裴燕章道:“晋阳可真冷,我从襄州出发的时候还穿夹衣,到这里就已经换上薄袄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谢云殊衣着,见他里外衣袍全是以珍贵的珠光锦制成,心下松了口气,珠光锦是皇室贡品,谢云殊能穿在身上,必然是晋阳公主赐下的。
  既然晋阳公主还愿意做表面功夫,谢云殊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太差。
  谢云殊对外祖父十分关心,一听裴燕章言谈间提起晋阳天寒,忙不迭地命宝泓去取为裴燕章准备的衣物,又道:“我为外祖父准备的这处小院,外祖父觉得怎么样?”
  院子不大,却是精心布置过的。裴燕章一看就知道是谢云殊的手笔,心又安定了些——能安排府外诸事,看来谢云殊日子过的不错。
  他索性直接问道:“公主待你可好?”
  谢云殊早就料到外祖父会问及此处,笑道:“外祖父放心,公主和气端方,待我很好。”
  后半句有可能是真的,前半句裴燕章一点也不相信。
  端穆皇后母女二人插手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后达十余年。任谁也不可能说她们是凭着温柔和气以德服人多年。
  裴燕章种种思绪一掠而过,正待开口,突然注意到谢云殊眼角眉梢微含笑意。
  他一手带大谢云殊,对谢云殊的脾气秉性极为清楚,一看见他的笑意,就意识到谢云殊是真的在喜悦,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他在因何喜悦?
  刹那间裴燕章想到了最坏的情况——谢云殊对晋阳公主有意。
  他了解谢云殊,宁折不弯,最能打动他的方式,就是动之以情。
  晋阳公主心思诡谲,态度不明,谢云殊如果对她有意,被她反过来利用,后果难测!
  裴燕章眼底显出些忧虑的神色来。
  “外祖父?”谢云殊见他停顿许久不曾开口,忍不住低唤一声。
  顷刻间裴燕章打定主意,要为谢云殊早做打算。
  再抬首时,裴燕章已经毫无异色,他用杯盖拨了拨茶沫,道:“既然如此,我想拜会一下公主,云殊,你帮我通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孤独园:古时收养无人赡养的老人和孤儿的机构。《梁书·武帝纪下》:“又於京师置孤独园,孤幼有归,华髮不匱。若终年命,厚加料理。”
 
 
第56章 醉 ·
  谢云殊点头道:“公主已经说过, 外祖父难得来一趟,要在府中设宴款待。”
  “啊。”裴燕章解释道,“不是普通的拜会, 我想和公主私下见面相谈。”
  “为什么?”谢云殊一怔。
  裴燕章笑了笑,道:“因为我不放心你。”
  他一向习惯有话直说, 不在没有必要绕弯子的地方打哑谜。谢云殊愣了片刻, 忽然明白了裴燕章的意思。
  “没有这个必要。”谢云殊道, “外祖父,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要把裴家拉进来。”
  裴燕章凝视着少年秀美冰白的眉眼, 笑了起来:“你能说出这句话,就算裴家没有白养你。”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身为长辈,也不能毫无作为。”
  他在谢云殊肩上轻拍两下,笑道:“怕什么,我还代表不了整个裴家,不会把裴家拖下水的!”
  裴燕章这样说,就是要以自己的私人名义去找晋阳公主密谈了。
  谢云殊不知道外祖父有什么话想和公主说,但他知道外祖父是为了自己打算。
  那一瞬间,谢云殊鼻尖微微一酸。
  ——祖父的漠视和利用已经不再能轻易刺痛他了, 虽然祖父对自己没有慈爱之情,但至少还有外祖父。
  天色将晚之前, 谢云殊依依不舍地回了公主府,临走前还没忘让人把裴燕章带来的一大车礼物一同带回去。
  谢云殊在裴家人缘不错,裴燕章夫妇自然为他准备了东西,舅父舅母, 表兄表妹都各自捎来了礼。
  翻到角落里一个匣子的时候,谢云殊手一顿。
  这是他表妹裴妙言捎来的。
  裴老夫人曾经想把自己嫡出的孙女嫁给谢云殊, 那个孙女就是裴妙言。
  以谢云殊的灵透,早在裴家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妙言的心思。不过为了裴妙言的名誉,他只做不知,有时裴妙言表露出来,他还会假装什么也听不出来,替她描补一二。
  毕竟世家小姐最重名声,一旦名声有损,裴妙言很难洗清。
  对谢云殊来说,裴妙言是个从小跟在后面的妹妹,他从没有生出过别的心思。就在赐婚的前几日,他还请母亲帮自己婉拒了和表妹的婚事。
  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一道圣旨指给了晋阳公主。
  他看着这只匣子,甚至还有闲心想了想,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为了躲避赐婚,应下和表妹的婚事。
  ——不会。
  晋阳公主待他很好,就算不好,谢云殊也不能为了自己,而利用表妹来躲开这道婚旨。
  妙言是个很好的小妹妹,她应该嫁给真心爱她、一心想求她为妻的人。
  谢云殊并不是一个眼里非黑即白的人。他清楚很多事情中间有灰色的部分,就譬如在京城外的驿站里,从来没有踏足过京城以外的晋阳公主勃然大怒,而谢云殊则已经能平静地看待了。
  他自幼外出游历,已经见过很多事了。
  但在感情方面,他意外的认真。
  祖父谢丞相意图利用他,谢云殊再怎么痛苦和挣扎,也要和他撕开,不给谢丞相留下继续利用他的余地。对裴妙言没有其他情思,那就绝口不言婚事。
  谢云殊打开了匣子。
  匣中是一柄做工精细的泥金扇,显然不是凡品。扇子底下压着一张信笺,上面行云流水的写着:祝表兄前路顺遂,风仪不减。
  裴妙言一笔草书极其精妙,笔走龙蛇之间,自有一种格外洒脱的风范。
  谢云殊凝视着那张信笺,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有林下之风的小表妹。
  他笑了起来。
  一一将礼物整理好,谢云殊最后才拿起二表哥裴端言的礼物匣子。
  裴端言和谢云殊年纪相差不大,性情诙谐,行事不羁,所有表兄弟中,谢云殊和他最为亲近。
  匣子里躺着一本书,书上则压着一封信。信封上是三个狂放不羁的大字“先看信”!
  一望而知是裴端言的字迹。
  裴端言写信十分啰嗦,开头先真挚地表达了对谢云殊的思念,表示很想去看他,但实在走不开。紧接着含蓄地表达了对谢云殊落入魔爪的心痛,希望他振作精神,保重自己。
  谢云殊:“……”
  他发现世人对晋阳公主似乎真的有很多误解。
  紧接着,裴端言话锋一转,开始规劝他尊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在晋阳公主手下讨生活,还是要想开点,最好能使晋阳公主对他另眼相看,不要因无谓的自尊而损伤性命。最后真诚道,他为谢云殊准备了一件可能很有用的大礼,请谢云殊仔细品读。
  谢云殊:???
  裴端言的大礼,八成是指这本书。他原本以为裴端言是找了什么珍本孤品送来,但看这奇怪的语气,好像又不是。
  他摸出书来,发现封面上连个书名都没题,随手翻开,表情渐渐凝固了。
  下一刻,谢云殊下意识甩手把书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掉进小榻缝隙里。
  “裴端言!”谢云殊难得地变了脸色,冰白侧颊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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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曦怀着一点好奇,在书房见了裴燕章。
  出于对天下第一名士的尊重,景曦没有在花厅见他,而是请裴燕章在书房落座,待侍女奉上茶后,才道:“裴公远道而来,本宫招待不周,还请莫怪。”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名鼎鼎的裴燕章。
  裴燕章已经是个老人了,然而他看上去精神非常矍铄。头发胡子花白,脸颊瘦削身形高挑,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很明亮。
  景曦很少见到这样明亮的眼睛出现在一个老人身上。
  谢丛真也老了,他的眼睛就如同朝中大部分的老臣一般,浑浊昏暗,没有人能从他们眼底看出情绪来,只有偶尔掀起眼皮,才能从中射出令人心生不适的慑人寒光。
  裴燕章的眼睛明亮而清透,这个老人半生山为妻水为子,生平最爱游历世间,偶尔兴起挥毫,就是一篇足以流传后世的名作。
  他用那双看尽了世情的眼睛静静看着景曦:“公主客气了,公主府能让云殊亲自出来招待,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裴燕章顿了顿,又道:“我是为了另一些事,来找公主的。”
  景曦道:“裴公请讲。”
  裴燕章道:“云殊虽然姓谢,但他是在襄州长大的,和谢家并不亲近。”
  说完这句话,裴燕章顿住。
  “所以呢?”景曦举起茶盏,透过杯中氤氲升起的雾气,凝视着裴燕章,“裴公的意思是?”
  裴燕章道:“无论公主打算怎么对待谢家,请公主将文娘和云殊母子从中摘出来。”
  景曦失笑:“裴公这是在说什么,本宫竟然听不懂了——谢丞相是当朝丞相,本宫只不过是一个避居晋阳的公主,能怎么对待谢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裴燕章平静道,“以我之见,公主不会甘心避居晋阳,如案上鱼肉一般吧!”
  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出口的瞬间,景曦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几乎以为裴燕章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面上却丝毫不露,直到确定裴燕章不是存心试探,只是信口言说,才慢慢将心放了下来。
  裴燕章道:“我襄州裴氏传承几百年,地位毫无动摇,定南温氏、淮安蒋氏、京城王氏……一个一个和裴家曾经齐名的世家都坍塌了,但是裴氏还在,就是因为裴氏从来不掺和两个争端,一是储位之争,二是党派之争,只在其位谋其政,不为家族谋私利,才能让历代圣上放心大胆地用。”
  他缓缓道:“我不可能为了文娘母子,将整个裴家投进风口浪尖上,但是我能保证,无论谁掌握权柄,襄州裴氏都不会对他口诛笔伐。”
  裴燕章在景曦面前说这样一席话,他的用意已经足够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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