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薨逝,一个不好就会动摇国之根基。
“传旨下去。”熙宁帝淡淡道,“令礼部筹办太子丧礼。”
“皇上。”
熙宁帝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娉婷的玉白色身影朝他走来,正是柔贵妃。
柔贵妃伸手握住熙宁帝的手,满脸关切:“皇上节哀。”
熙宁帝反手拍了拍柔贵妃的手背,喟叹一声。
短短片刻之间,他已经将眼中的泪意压了下去:“宫中治丧诸事,还要你多费心。”
太子丧礼按例当由礼部操办,但礼部总不能进后宫,是以还需要宫妃协理。
柔贵妃柔顺地点了点头:“妾自当尽力——只是妾能力有限,恐怕有什么疏漏之处,皇上能不能给妾找个帮手?”
伴驾数年,熙宁帝早知道贵妃只能处理些寻常宫务,到了大事上还是年轻识浅,不能面面俱到。他想起顾贤妃吐血昏过去的场景,叹道:“贤妃哀伤过度,不能担当此事,那就让昭仪给你搭把手。”
宫中的昭仪只有一位,吴王的生母林昭仪。
柔贵妃差点在心里笑出声来。
她不是傻子,在宫中磨炼了几年,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之所以想找个帮手,一是怕出了问题,到时候方便推卸责任;二是想看看熙宁帝会不会派林昭仪来帮忙——太子和吴王暗斗多年,若是太子的丧礼由林昭仪操持,顾贤妃可能会气死!
她面上还装得一本正经,屈膝行礼:“多谢皇上体恤。”
说完这句话,她眼眶恰如其分的一红:“太子不在了,皇上心里再难过,也要多多保重身体,皇上要是病倒了,可叫妾怎么办呢!”
贵妃性情天真,依恋熙宁帝,这一点让熙宁帝很是喜欢。他拍了拍柔贵妃的手:“你放心,朕心里有数。”
熙宁帝心里没数。
太子的死、朝中浮动的人心、莫测的局势,还有需要他分出心思关照的后宫,一起压到了熙宁帝身上,这让他心底蓦然涌出深深的疲惫来。
他叹息道:“若是表妹还在就好了。”
“表妹”在熙宁帝这里专指端穆宣皇后,柔贵妃是他的小表妹,至于辅国公府那些杂七杂八的庶女、外室女,这些野生表妹他是不认的。
从熙宁帝还做太子时起,娶了表妹做正妃,到后来登基,太子妃跟着成了宣皇后。宣皇后看似温和,实际上强硬,甚至插手了朝政,侵夺了天子职权。对于宣皇后做的事,熙宁帝不是没有忌惮和防备。
但她死了。
——陪伴他风风雨雨多年的正妻,她活着的时候,熙宁帝忌惮她,但她死在了二人矛盾尚未堆积到爆发点之时,数年过去,回想起宣皇后,熙宁帝就只剩下了怀念。
他想起宣皇后在世时,后宫从来没有发生过让他烦心的事。表妹作为一个嫡妻,其实是很合格的,她没有妒忌之心,从不对庶子庶女有为难之处,大部分皇子公主都平安活了下来。
在这种经过了美化的,深切的怀念之中,哪怕想起宣皇后插手朝政的事,熙宁帝也只会想起好的那一面,她能为自己出谋划策,任用人才。
对宣皇后的忌惮,已经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
“是啊。”柔贵妃跟着道。
她在心里感叹皇帝终于说了句人话,口中道:“如果姐姐还在,一定能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姐姐的才能远胜于妾。”
“你也很好。”熙宁帝意识到自己当着妹妹怀念姐姐不太妥当,但他实在没有心力去安抚柔贵妃。
熙宁帝沉默下来。
柔贵妃偷觑着他的脸色,不敢贸贸然开口。
片刻之后,熙宁帝突然问道:“你说,朕把晋阳召回京中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还有一章~
第67章 诊脉 ·
柔贵妃一时愣住。
以她的心意, 当然想让景曦回京。但柔贵妃也很清楚,景曦未必乐意立刻动身回来。
她不知该怎么回话,怕帮了倒忙, 讷讷不言。好在熙宁帝虽然像是在问她,但目光望向远方, 仿佛在自顾自地思考, 并非真的等着柔贵妃回答。
半晌, 熙宁帝才道:“罢了,后宫里要你多费心。”
柔贵妃连忙道:“皇上有命,妾万死不辞。”
熙宁帝颔首, 下了东宫殿阶,朝远处走去,一众宫人连忙全部跟上。
“……”柔贵妃在原地愣了片刻,猜不透熙宁帝的心意。
她朝兰舟使了个眼色,兰舟心领神会,道:“娘娘,奴婢先回宫盯着宫人布置,免得出了岔子。”
“去吧。”柔贵妃道。
兰舟匆匆离去。柔贵妃也将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仰起头看了一眼太子寝殿巨大的匾额, 露出不太真诚的哀伤:“走,随本宫进去安慰贤妃, 可怜见的,太子怎么好端端的就……”
后半句话适时顿住,柔贵妃举起手帕,挡住了弯起的唇角。
太子薨逝, 百官须发哀吊唁。然而熙宁帝除了下旨命礼部和太常寺官员操持丧礼以外,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更未曾下旨撤走围在重臣府外的禁卫。
有人已经敏锐地从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然而大多数人对此毫无意会,还在盘算是应该投入吴王麾下,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投奔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睿王,好搏一个从龙之功。
太子薨逝第二日,按理来说应该行“小殓”的仪式,但因为熙宁帝没有下旨解除对朝臣的看守,这场小殓显得异常凄清和荒唐。
“皇上!”刚清醒不久的顾贤妃睁开眼一看见儿子的小殓如此凄清,顿时泪流满面,“皇上,衡之是太子啊,你怎能让他走得如此凄凉!”
熙宁帝对顾贤妃的哭诉冒犯没有表露出任何恚怒之意,他的目光越过宫墙投向远处,神情怅然。
就在小殓举行的同时,那些围在百官府外的禁卫终于动了起来。
他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数家府邸,多日来的相安无事让府中护卫毫无警惕心,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全部拿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皇上,我要见皇上!”
刑部的大牢里关了许多惊慌失措叫嚷着的朝臣。众多朝臣连着他们的妻儿老小一起被关了进来,人数之多难以想象,顿时将本来就很紧张的刑部大牢塞满了。
刑部尚书站在牢门外,擦着汗叹气:“这是皇命,我有什么办法呢,找我也没用啊!”
站在他身后的刑部侍郎崔虹眼神一闪,目光极轻地从牢中朝臣们的身上一一掠过。
“奇怪。”崔虹在心里暗想,“被抓的这些朝臣似乎都是先太子和吴王两派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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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抓了昭文太子和吴王的人。”楚霁放下从京中传来的信,对景曦道。
——太子景衡之谥号昭文。
景曦沉思片刻,缓缓道:“父皇这是在为下一任储君铺路。”
“愿闻其详。”楚霁道。
“昭文太子死了,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就是吴王,而原本追随昭文太子的人,无一不站在吴王的对立面,他们会担心被吴王清算,恐慌之下,很可能铤而走险,做出极端的事,所以皇上要提前出手,免得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景曦道。
“至于吴王的部属被一并抓了。”景曦淡淡道,“吴王追随者甚众,权势不小,如果皇上属意他为继任太子,会担心储君权势过大危及皇帝,如果父皇他属意的太子不是吴王,他会担心吴王权势过大危及下一任储君。”
她慢慢倚进椅中,面上渐渐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来:“父皇的心思,为什么总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呢?”
没有用的。景曦心想。
对权势的渴望是无法轻易浇灭的,相反,刻意但不致命的打压像是浇在烈火上的一捧油,除了让野心的火焰更加高涨之外别无他用。
“太子死了。”景曦喃喃,“不负我反复思量,耗尽心血。”
要让玉姬的计划顺利进行,其中少不了景曦暗中的推波助澜。她宛如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善人,做好事不留名,暗中兢兢业业帮助玉姬实现愿望,还要注意不留下痕迹。远在晋阳操控京中布置,很是费了景曦一番心思。
她微笑着捻了捻左腕上那一串碧玺珠串,将一粒珠子拨了下去,口中轻声道:“下一个,轮到吴王了。”
楚霁正要接话,只听门外云霞唤道:“殿下,唐小姐求见!”
“请她进来。”景曦讶异地扬眉。
蕙仙看上去温婉,实际格外敏锐。她意识到楚霁对她的态度冷淡,似乎不太喜欢她,于是刻意避着楚霁,就算来寻景曦,也会尽量不和楚霁碰面。
“你来寻本宫有什么事?”景曦瞥了一眼楚霁,问她。
蕙仙犹豫一下,道:“臣女是替父亲问的——如今依公主之见,郑大将军什么时候能回南州驻守?”
景曦一怔。
她下意识地和楚霁对视一眼,问:“你说的是郑蝉?”
“是。”蕙仙明白景曦的意思,解释道,“家父调任建州巡检使之前,曾经在郑大将军手下为偏将,二人过从甚密。”
她又补充了一句:“家父得知郑大将军回京述职后,因为昭文太子之事,一直未能离京,心下担忧,所以才冒昧地有此一问。”
景曦压根没想到和郑蝉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她又看了楚霁一眼,只见楚霁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他缓缓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蕙仙:???
“带我去见唐巡检使。”楚霁起身,语气不容置疑地道,“我和唐巡检使细细商议。”
蕙仙一脸茫然。
她再少年聪慧,也弄不懂楚霁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觉得怎么样?”见蕙仙不动,楚霁干脆望向景曦。
景曦眨了眨眼,瞬间心有灵犀地明白了楚霁的用意:郑蝉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如果唐巡检使和郑蝉关系紧密,从唐巡检使这边筹划,说不定就能彻底打动郑蝉!
“去吧。”景曦平稳地道,“蕙仙,你带枕溪去见唐巡检使,让他们细细商议。”
之所以派楚霁出面,而非景曦亲自去和唐槐庵商量。一是因为从始至终负责说服郑蝉的就是楚霁,二是万一唐槐庵对楚霁的想法有异议,不愿借郑蝉做交易,景曦没有直接出面,一切就有回旋的余地。
楚霁在郑蝉身上花费了整整半年多的时间,他就算对着他父亲楚国公,都没这么挖空心思过。发现还有唐槐庵这条捷径,迫不及待起身就走,顺便带走了一脸茫然的蕙仙。
目送着楚霁离开正院之后,景曦拆开了桌上的第二封信。
这封信来自京城的晋阳公主府,是留守公主府的湛卢送来的。
信中,柔贵妃满是焦急地表示,熙宁帝有意召她回京,不知道景曦愿不愿意回京,让她尽快回信,柔贵妃也好尽快想办法去吹枕边风。
景曦失笑。
她一边为柔贵妃的话感到好笑,另一方面又暗自感动——虽然她还没有走投无路到需要柔贵妃吹枕边风的地步,但柔贵妃一心为她打算,由不得景曦不感动。
熙宁帝当然会想要让她回京。毕竟景曦离京的理由就是避开京中风波,太子死了,吴王的羽翼被剪除大半,短时间内很难再掀起风波。
没了最看重的儿子,深陷丧子之痛的熙宁帝,当然会思念他最疼爱的女儿,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召回身边。
景曦摇了摇头。
她还不至于要柔贵妃冒着触怒熙宁帝府风险去吹枕边风,宣皇后离世后,景曦只剩下柔贵妃一个亲人了,对贵妃看得格外重。
她沉思片刻,想起自己近日的反常,挥手叫来云秋,吩咐道:“本宫有些日子没请平安脉了,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来得很快——他本来在府中也很闲,一听公主宣召,背着医箱带着侍从,一路小跑到了书房。
“敢问公主身体有何不适?”云秋催的急,太医一路上心中生出了种种猜测,面色严肃地从医箱中取出脉枕。
云秋在景曦腕上覆上薄丝帕,退到一旁为太医让开位置。
景曦道:“无事,你请脉就是。”
她心中有所猜测,但并不确定,不好直接说出来。
太医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只当是晋阳公主心血来潮。他将指尖搭上景曦的手腕,片刻之后,神色突然微微一变,随即合上了眼,神情肃然,似乎是在仔细分辨脉象。
“如何?”景曦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大概每天晚上十点更新一章~
第68章 身孕 ·
太医神情略显惊异, 他反复诊了两遍,才起身行礼道:“恭喜公主,此为滑脉, 脉象滑利如盘走珠,公主这是有身孕了!”
一旁的云霞禁不住低低地惊呼出声。
景曦问:“能确定吗?”
太医斟酌道:“从脉象上看, 公主有孕不足一月, 故而脉象比较弱, 如无意外,应该属实。”
这个太医是景曦用惯了的,因此才敢直言断定。若是换做其他太医, 心有顾忌,生怕诊错了被迁怒,往往会说的模棱两可。
景曦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向极其敏锐,心中早有猜测,也不意外,颔首道:“好,往后你每两日来给本宫请一次脉,先不要张扬出去。”
太医连忙应是。
等云容将太医送出去之后,云霞再按捺不住, 瞥见房中没有其他侍从,连忙凑到景曦面前:“公主, 公主是要有小郡主了吗?”
云霞从来没什么规矩,连称呼景曦都是殿下公主混着叫的。景曦也不介意,看云霞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笑道:“或许吧。”
云秋则更谨慎一点, 她留意着景曦的神色,担忧道:“公主有了身孕, 月份又浅,不方便行路,回京之事只能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