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虽弃兰渊而去,但这几年来阿木泰一直有让人打听兰渊的消息。
想到兰渊守了昏迷不醒的万俟洛归三年,他本以为兰渊心里仍旧深爱着万俟洛归。
兰渊没有正面回答阿木泰的这个问题,而是哭着告诉他说:“今日汗王问我你我是否有缘,当时我没有回答,可是现在我想告诉您,我们一定是有缘的,不然您不会恰好在我出生那日击败了孟溪、让我背上‘灾星’之名整整十六年,却又一时心软饶了我和我娘的性命,让我有命活到十二岁那年误打误撞地救了汗王。”
兰渊抽噎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您知晓那么多汉人的道理,应当也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有缘无分’。今生兰渊注定无法做汗王的女人,只求汗王能够看在我们昔日的缘分上成全兰渊,告诉我您到底给完颜琮下了什么毒,解药究竟在哪儿……算我求求您了,好吗?”
兰渊说话的时候阿木泰一直定定地望着她,听到最后,阿木泰眼中不自觉地落下一滴浊泪。
兰渊见他落泪,本以为阿木泰会心软地选择成全了她,可没想到即使自己都已经这样苦苦哀求他了,阿木泰还是没有给兰渊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嘱咐她说:“兰渊,你的嘴唇很干,记得、记得我手下身上……有干净的、干净的水……”
“兰儿,你不必如此求他。他一心盼着我死,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完颜琮说完手上一用力,果断地割断了阿木泰的喉咙。
鲜血瞬间飞溅出来,兰渊不禁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敢细看这血腥的场面。
等阿木泰彻底没了声息之后,完颜琮将他的尸体往旁边一推,自己也脱力般倒下。
听到完颜琮倒地的声音,兰渊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汗王,您怎么样了?您别吓我……您快醒醒啊!”
兰渊轻轻地拍了拍完颜琮的脸,见他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猜测可能是完颜琮身上的毒发作了,顿时感到心急如焚。
尽管阿木泰说他身上并没有解药,可阿木泰向来谎话连篇,兰渊没有放弃一丝希望,忍着内心的抗拒在阿木泰身上和他丢掉的衣衫里仔细寻找了一番,都没有找到什么药物的痕迹。
兰渊不甘心,又去死掉的须广身上翻找。
须广身上背着一个行囊,里头装了零零散散不少的东西,看样子都是阿木泰为了进入密林所做的准备。
有火石,有蜡烛,有司南,甚至还有一些食物,可就是没有什么可能会是解药的东西。
兰渊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解药,大起大落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她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几乎崩溃。
就在兰渊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阿木泰临终之际的那一滴泪。
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阿木泰根本没有必要再和她演戏了。
看得出来,他对兰渊虽然有恨、有怨,但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和疼爱……
或许看似残暴的阿木泰,其实并非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呢?
认真地想了想阿木泰对她所说的最后一番话后,兰渊勉强支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站了起来,拾起烛台去找完颜琮进入密林之前被阿木泰和须广他们搬运到一边的塔达兵尸体。
先前阿木泰为了扰乱完颜琮的心神、让他摸不清他们这边到底还有多少人手,故意将大部分被虞崇他们杀死的塔达兵尸体藏了起来。
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兰渊就在旁边,幸好当时阿木泰和须广他们为了保留体力并没有花费大力气将尸首运到多远,兰渊没用多久就找到了阿木泰那些手下的尸体,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在他们身上摸索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兰渊快速地翻找了一番之后,终于在其中一人的身上找到了两个小瓷瓶。
她都打开看了看,发现一个里头装的是白色粉末,另一个是一堆小药丸。
兰渊不能确定这里头有没有解药,就把两个瓷瓶都拿回了完颜琮的身边。
她再次试着唤醒完颜琮,好在完颜琮并没有彻底昏死过去,还能勉强回应兰渊。
“这个白色的,是治疗外伤的。”完颜琮靠在兰渊身上,朝那个装有药丸的瓶子里嗅了嗅,虚弱地说:“倒出来一粒给我。”
兰渊连忙照做。
完颜琮伸出舌头浅浅地舔了一下兰渊掌中的药丸,品了品后告诉她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解药,可以先……服下一颗试试。”
兰渊顿时紧张起来:“万一不是,吃错了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毒-药的话,完颜琮岂不是死得更快?
完颜琮问她:“还有别的药吗?”
兰渊哭着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真的已经将所有塔达人的尸体都给翻遍了,再没有更多可能是解药的东西了。
完颜琮做出决定:“那就试试吧。”
见兰渊满脸都是泪,完颜琮很想抬手给她擦一擦眼泪。
可他今天鏖战了一天,方才又与阿木泰缠斗了那么久,骤然放松下来之后已经几乎力竭,连动一下手指都是那么的困难。
他只能静静地、心疼地看着兰渊。
“要不要再等一等?”兰渊迟疑着说:“汗王独自前来救我,荣磁将军他们见汗王迟迟没有回去,会不会派人过来救您?”
完颜琮摇头道:“不会。”
完颜琮临走前特意交待过荣磁两件事情。
一是将今日发生的一切悉数通知给和勒博,二是不许任何北越人进入孟溪部的禁地,也就是这片密林。
兰渊见他如此笃定,知道别无他法,只能按照完颜琮所说的试上一试。
她将那一小粒药丸送入完颜琮口中,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些自己壶中的清水。
看完颜琮咽了下去之后,兰渊将他染了一些血的衣服垫在地上,扶他躺了上去。
接着兰渊尽可能地给完颜琮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外伤,给他敷药。
原本绑在完颜琮肩膀上的细布浸透了血液、沾染了林中的污泥,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兰渊想了想,反正现在这里又没有旁人,她便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见兰渊忽然脱起了衣服,完颜琮脸色苍白、整个人都虚弱至极,却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说:“兰儿,现在不行,我动不了。”
“您说什么呢!”责备地说了他这么一句之后,兰渊很是无语地同完颜琮解释:“我是想把里衣撕开,先给您包扎伤口。”
反正她的身体完颜琮已经看过很多回了,生死之前兰渊就没有不好意思,匆匆解下里衣之后又快速地把外袍穿上。
完颜琮身上有好几处外伤,兰渊没有太多“多余”的布料可用,只能省着些用。
尽管心中并不情愿,兰渊还是不得不捡起杀死阿木泰的那把匕首冲洗了一下,将她的里衣切割成了好几根布条,先给完颜琮包扎止血。
完颜琮现在几乎不能动,伤得又不轻,兰渊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大部分伤口都给处理好,累得气喘吁吁。
她坐在一边休息的时候渴得厉害,就想再喝一口水润润嗓子,结果她倒了倒自己轻了不少的皮水壶,发现里头只剩下了最后几滴水了……
兰渊没办法,只能让完颜琮在这里等她一会儿,她再去找一些水来。
如同阿木泰所说,那些死了的塔达人身上的确都带有水壶。
可一想到那些水有可能是被他们喝过的,兰渊就有些下不去口。
好在兰渊在其中一个塔达人的行囊中发现了一口小锅。
火石倒是有很多,可兰渊都不会用,好在还有一盏烛台。
兰渊找来一些落叶和枯枝生了火,勉强煮了一小锅热水,自己和完颜琮都喝了一点儿。
等她忙活完这么一通之后,完颜琮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甚至已经不用依靠兰渊、可以自己贴着树干坐起来了。
兰渊知道他们赌对了,完颜琮刚刚服下的果然就是解药,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想到阿木泰临终时对她的暗示,兰渊感慨地说道:“看来阿木泰终究还是存有一丝人性的,只是他身为塔达部的汗王与您这个北越王不共戴天,为了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塔达部将士,他才不能直接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完颜琮不置可否地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想到方才兰渊对阿木泰所说的那些话,其中蕴含了太多完颜琮过去都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阿木泰曾经见过还是婴儿的兰渊,兰渊年少时还曾救过潜入孟溪的阿木泰……
他们两个何止是有缘无分,简直就是充满了孽缘!
难怪阿木泰会对兰渊的执念如此之深,这其中除了利用她威胁完颜琮的因素之外,应当或多或少也是有一些真感情在的吧。
这会儿他和兰渊的性命都暂且保全下来之后,完颜琮终于有机会问兰渊:“兰儿,阿木泰将你掳走这么久,你有没有事?”
听兰渊的语气倒不像是对阿木泰厌恶至极的,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同情之意,完颜琮猜测阿木泰应该并没有真的伤害到兰渊,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听到完颜琮这般关心地问她,兰渊有些敏感地反问他说:“汗王是想问我有没有失贞吗?”
完颜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渊却突然间有些好奇:“如果我真的失身于阿木泰……汗王会不会把我逐出后宫?”
“怎么会?”完颜琮一脸歉疚地说道:“如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也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立即抛下一切前来救你。”完颜琮说着握住兰渊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她:“兰儿,我来迟了,你心里有没有怪我?”
见完颜琮看着她的神情似乎颇为紧张,兰渊浅笑着说道:“当然没有了!汗王若是真的为了我弃上千臣民于不顾、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救我,我反倒会看轻您呢。”
兰渊的回答轻描淡写,听在完颜琮的耳中却叫他很是动容:“我的兰儿可真是懂事……谢谢你能理解我。”
“汗王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呢。”想到他为了救自己受了一身的伤不说,向来爱干净的一个人还弄成了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兰渊心里暖暖的同时又有一些心疼,情不自禁地靠在了完颜琮的身边。
因为他两边的肩膀和手臂上都有伤,兰渊不敢靠在他身上,只能挨着完颜琮坐下。
完颜琮却是主动将头靠在了兰渊肩上,这般依靠着她的姿态,却是他们从前在北越王宫里时少有的。
两人的角色仿佛瞬间调换了过来,兰渊变成了较为年长的那个,完颜琮反倒成了需要让她照顾的角色。
“这会儿你又改口叫我汗王了?”靠在兰渊身上调整到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之后,完颜琮微笑着说:“我刚才可是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兰渊又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从来就不觉得有谁的名字是不能叫的,在北越时她就曾在私底下偷偷叫出过完颜琮的名字。
不过想到他们位高权重的人可能很介意这个,兰渊就吐了吐舌头,乖乖承认错误:“我错了,但人家不是故意的嘛!您和阿木泰两个都是汗王,我不叫名字,怎么区分得开你们呢?”
瞧见兰渊这副心虚的样子,完颜琮好笑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怕,我没生气。”
完颜琮顿了顿,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道:“我说过,我是把你当做妻子看待的,私下里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宗玺。”
“宗玺?”兰渊想了想,书里好像提起过,这是完颜琮的表字,是他及冠时他的汉文先生给他起的,只有和完颜琮极其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完颜琮还有点虚弱,用气声应了一声:“嗯。”
兰渊笑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您我的另一个名字吧。”
“什么名字?”完颜琮好奇地问。
兰渊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两个都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了,竟然现在才互相交换自己的名字:“我的孟溪名,叫做兰琪格。”
“兰琪格,”完颜琮含笑夸赞道:“是个好听的名字。”
就是寓意不大好,是“深渊”的意思,难怪她的汉名会叫兰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虽说完颜琮已经告诉了兰渊他的表字,不过一时间兰渊还是不大习惯改口,仍旧按照过去她习惯了的称呼叫他:“汗王,刚才您伤得那么重,我没来得及细问,您为什么说不会有人过来找您啊?”
“是我吩咐了荣磁,不许任何北越人进入此地。”完颜琮微微抬起头看向兰渊,“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孟溪部的禁地,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他们若是来了,就都走不了了。”
“汗王知道?”兰渊意外地看着他说:“那您还进来?”
完颜琮理所当然似的说:“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
完颜琮没好意思和兰渊说,其实原先他就一直暗搓搓地吃着万俟洛归和完颜珣的醋,觉得他们都曾经救过兰渊,与她经历过生死,因此在兰渊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相比之下,他和兰渊之间的交集就略显平淡,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能够让他们生死相许。
这次林中遇险对他们来说是很危险不假,可对完颜琮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让他真正走进兰渊内心的机会。
一想到阿木泰嘲讽他子嗣不旺时兰渊主动挺身而出表示会为他生儿育女的样子,完颜琮便忍不住嘴角上扬,觉得自己这一身的伤都伤得值。
反正现在外头的祸乱都已经平息,就算完颜琮不在营地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用不了多久和勒博就会派人过来帮忙安顿好他们。
完颜琮现在只想好好地和兰渊在一起,除了她之外什么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兰渊轻叹一声,看着完颜琮的美目之中隐含担忧与歉疚:“可是汗王为了救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完颜琮不在意地笑着说:“傻兰儿,这有什么的。让你被人掳走本就是我的不是,只要你能平安,我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