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笑道:“说出来您肯定高兴, 大将军今日要在府里设宴, 感谢羊佗羊军医对少将军您的救命之恩。”
“羊军医来了, 怎么没人通知我?”北宫以干瞪着眼, 旋即又哈哈大笑, 风风火火的就要往里走,“我一定要与他共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管家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少将军, 羊军医还没来呢,要晚上才来!”
“唔!”北宫以点点头, 这时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林惜和苏亦倾, 大大咧咧的道:“这两个丫头在战乱中失去了家人, 我看她们确实可怜, 你看府里哪里合适,给她们安置个地方!”
管家打量了林惜二人一眼, 在苏亦倾身上多做了停留。
林惜螓首低垂间流露出些许羞涩,但并没有局促不安,举止得体, 落落大方。
苏亦倾则完全不一样,她身上有种光华,就好像蝴蝶迫不及待要脱离蛹的桎梏, 要展翅让世人都看到她的风采。
管家皱了皱眉头,“内院由陈嬷管着,不如就把她们交给陈嬷吧。”
“那就好!”北宫以道,“让陈嬷看着安排吧。”
“你们跟我走吧。”管家横身过来,面无表情的道。
苏亦倾不悦的瞥了管家一眼,神态高傲,就像一只开屏扬首的孔雀。
一路上穿堂过廊的,苏亦倾不时的偷眼左右打量,管家揪着颔下胡须,脸上的忧忡都快溢出来了。他也是男人,初见苏亦倾时也有惊艳,但眼下见苏亦倾眼珠子总在眼眶里转,虽然好看,但总透着股算计的意味,不由得心生不喜。反观林惜,从进府时看到几个侍女都低头走路,她便学着做,除此之外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个字。
走到大将军府厨房,管家让她们两个在门口等着,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苏亦倾扫视了四周一眼,撇了撇嘴,“大将军府也不是很大啊。”
“倾儿,将军心善愿意收留我们,我已经很感激了。”
一声咳嗽传了过来。管家身边站着一位老嬷嬷,脸上沟壑纵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应该就是之前提到的陈嬷了。
陈嬷年纪大了,但耳朵很好使,刚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全被她听了进去,“既然少将军要收留你们,正好厨房里缺人,你们就留在厨房打杂吧。”
“是!”林惜立即回答,声音清脆响亮。
“啥?厨房?”苏亦倾猛地抬头,脸上的嫌弃和不情愿表露无遗。
“你要是不愿意,大将军府里还有倒夜香的活儿。”
陈嬷的话似乎带有讥讽之意,苏亦倾咬牙切齿,记恨在心。
“进来吧!”
其实陈嬷倒不是刻意刁难两个小姑娘,给她们下马威,晚上要办宴会,陈嬷手上人手不够,左支右绌,正好顶上。林惜和苏亦倾是新来的,陈嬷怕她们毛手毛脚的怠慢了客人,所以安排她们打打杂。
厨房里打杂无非就是劈柴挑水洗菜。苏亦倾怨声载道,心疼自己漂亮的手,让她劈柴她怕受伤,让她挑水她怕扛不动,让她洗菜她怕手变得粗糙,心里特恨陈嬷,觉得陈嬷就是故意整她,不停的和林惜埋怨。
林惜老实勤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苏亦倾要是不愿意干,她也会像当初在军营做俘虏时那样,帮苏亦倾干,“倾儿,将军收留我们,我们不好白吃白住,我们能在他府里打打杂也好,心里踏实。”
“你个榆木疙瘩,我懒得跟你说!”苏亦倾心高气傲的哼了一声。
陈嬷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苏亦倾说话时她皱皱眉,林惜说话的时候点点头,脸部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
明月朗照,天朗气清。
夜宴开始,宾主分座,葡萄汁入馔的珍馐有条不紊的端上来,轻歌曼舞助兴。
北宫胜和羊佗你来我往寒暄客套了几句,相谈甚欢。北宫胜举杯道:“多谢羊大夫对犬子的救命之恩,若没有你的照顾,我这个独子已然被尉迟傲天那头恶狼害死在天澈了!”
羊佗哈哈一笑,摸了摸山羊胡子,却是话里有话的放下手中酒杯:“北宫大将军过誉了!不过大将军确实误会了摄政王,今年初对漠南的战争打了近半年,无论战场上还是营地里,摄政王从未刻意报复为难小以。大将军平日里为了朝局劳心劳力,算计的太多,才会对摄政王有所误会。”
他这话有水平,分明是暗指北宫胜以己度人,把别人也想成了和他一样喜欢暗箭伤人、以权谋私的小人,可听上去好像仅仅是在说北宫胜忧虑过重罢了。
空气顿时一滞。北宫胜这老狐狸哪能听不出羊佗这弦外音,脸一凝,宴会的气氛有些僵滞。就连北宫以这个神经大条的也嗅到了不对,岔开话题道:“父亲,情况确实如师父所说,出征几个月,摄政王一直待我不错,只有一次差点将我军法处置,不过他身边的林军师给我解了围。”
北宫胜就坡下驴,“咦”了一声,“我怎么没听说摄政王帐下有一个林军师,倒也机灵。羊大夫,改日你一定为老夫引荐引荐啊。”
“好说,好说!”北宫胜客套,羊佗也是客套。
然而这机灵的“林军师”早就不在尉迟傲天军中了,北宫以继续岔开话题,举起酒杯,“我敬师父一杯,多谢你在军中对我的维护。”
“小以啊,为师本就是大夫,救死扶伤是份内之事。你虽做不成大夫,我这名不副实的师父也没教过你太多,但为师希望做人的道理你能一直牢记,不管将来处在任何地位都牢牢记住。”
北宫以点点头,只觉得空气中似乎有一股僵凝之气在流动,他只好又岔开话题,偏偏他不得要领,宴会最终还是在这种气氛中不欢而散。
宴会上侍女们屏气凝神,守规矩的很,一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便和相熟的姐妹嚼舌根子。苏亦倾听了几句,立刻添油加醋转述给了林惜。
妄议主家似乎不太好,林惜听在耳朵里,把它烂在了肚子里。
……
林惜和苏亦倾来将军府五日后,在北宫以身边侍候的一个侍女生了病,陈嬷觉得林惜不但老实勤快,还乖巧懂事,就把她安排到了北宫以的身边。
而苏亦倾还是在厨房里,宴会过去了,陈嬷腾出手来,下力气调/教她,只要苏亦倾有一点大小姐的苗头,戒尺就会打下来。苏亦倾恨透了陈嬷,认定了陈嬷就是故意针对她。
苏亦倾也嫉妒极了林惜。她心高气傲,看不上北宫以一个小小的将军,但她一向不喜欢别人比她过的好,林惜到了北宫以身边后,苏亦倾就对她冷言相向。
对于陈嬷,苏亦倾嘴上不敢反驳,但心中一直觉得陈嬷嫉妒她的美貌才故意打压她,越发的想挣脱陈嬷的控制,不想被她搓磨,她觉得在厨房里做事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她在大将军府里没什么人认识,只好去找林惜商量对策。
林惜劝道:“陈嬷是个好人,只要你好好做事,她会善待你的。”
苏亦倾更是愤愤不平,“你现在是攀上高枝了,就不想管我了,对吗?”
林惜急红了脸,“倾儿,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但人都会变的!”苏亦倾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惜回到北宫以住的院子里,差点又和北宫以撞个正着。
“你怎么了,眼圈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林惜乖巧伶俐,虽然来北宫以身边的时日很短,但他还是有几分喜欢这小丫头的。
“没什么,风迷了眼睛,将军你的鞋子开裂了。”
北宫以抬了抬脚,“是吗?我都没发现,还是你细心。”
林惜笑了,笑声如串串响铃,“将军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拘泥于小事上。将军明天换双鞋穿吧,我帮你把这双鞋补好。”
“这,怎么好意思呢。”北宫以搓着手。军营里都是一帮糟老爷们,衣服鞋子什么的能穿就行了。家里有老婆的衣服都整齐鲜亮些,就在回城前几天,北宫以手下一副将家里老婆给他做了双新鞋子还特地穿到军营来跟大家炫耀。
林惜自从被北宫以收留,就一直想为他做些什么报答他。把鞋子补好后,比照着尺寸想另外给他再做一双,纳好鞋底已经很晚了。
她把补好的鞋子给北宫以,北宫以不禁赞叹,“针线活做的真好,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旧鞋子。”
“将军,别取笑我了。”
又过了几日,林惜把做好的新鞋子送给他,“将军,你试试看,我比照着尺寸做的你看合不合脚?”
北宫以连忙把鞋子穿上,喜欢的不得了,走到哪儿都穿着,他也是有人疼的。
他身边的仆人见他多出来一双鞋,好奇多嘴问了一句,知道是林惜送的忍不住道:“林惜姑娘真好,听住她隔壁的佩儿说她几日都到很晚才睡,原来是给少将军做鞋子。”
“她平日里就十分勤快,陈嬷之前也经常夸她。”
下朝回来路过市集,看到摊贩在路边卖首饰,摊子上一个钗子做工精美,北宫以一眼看到就觉得林惜戴上一定十分好看。
回到府里,他把其他人都支开,只留下林惜一个人,“朝里的文官们经常泛酸诗,我听他们常说什么你给我一个桃子,我给你一个李子的。你给我做了双鞋,我很喜欢,这发钗送给你。”
林惜连忙摆手,“将军,你收留了我和倾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却只能给你做一双鞋子,将军不嫌弃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给你你就拿着。”北宫以不由分说的握住林惜的手,将发钗塞到她手里。
林惜的小脸腾地红了。
北宫以连忙放开她的手,也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我不是故意……”
林惜羞红着脸,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
北宫以回味着刚才林惜手的触感,她的手还没他的手一半大,柔腻的像豆腐,又像玉器的表面一样白滑。
他的仆人进来,看见少将军啪的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骂人,“登徒子,登徒子!”
夜里,林惜蒙头躺在床上,只觉得脸颊发烫,好不容易睡着了,居然梦见自己和北宫以花前月下。
再见到北宫以,林惜不好意思直视他的脸。服侍他穿衣服的时候,目光更是尽量投向别处,不和他目光对视。
逮着个二人独处的机会,北宫以问道:“惜儿,你是不是恼我了,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林惜摇了摇头。
北宫以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惜儿,我想明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林惜想把手抽出来,抽了半天也没抽出来。她先是脸颊感觉到了热度,然后是耳朵根,最后连脖子也沦陷了,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比丹朱还红。
北宫以趁胜追机,“惜儿,你告诉我,愿不愿意?”
林惜一脸羞涩声音轻轻的:“我愿意。”
北宫以欣喜的抱住了她。
第45章 噩耗 第四十五章
北宫以这人阳光爽朗, 没什么心眼,但对于灰暗的政治婚姻从小到大见多了,像他这样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 看着光鲜, 其实很多时候身不由已。他喜欢林惜, 但他的婚姻也注定是两个家族的利益交换, 由不得他自己作主。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娶林惜, 想了许久, 他猛地坐了起来, 他想到了陈嬷。陈嬷虽然是奴婢,但她在北宫胜面前能说上话,也许能帮他。
北宫以的母亲走的早,他是陈嬷一手带大的。陈嬷很疼爱北宫以, 听完他的来意,她锁了一下眉心, 问道:“你喜欢的是带回来的哪个?”
“林惜。”
陈嬷心中像是一颗石头落了地, “那就好。林惜这小姑娘还是不错的, 要是苏亦倾就要不得了。”提起苏亦倾, 陈嬷颇有几分嫌弃。
“过段时间我会找机会试试。”
与此同时,黑暗中一道人影自他们身后的草丛里闪过。黑影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月光照亮了苏亦倾布满寒意的脸。
……
凤祥宫中,姜太后召见北宫胜,“尉迟傲天声势日隆, 你帮哀家想个法子,压一压他的气焰?”
北宫胜扶了扶银色假鼻子,试探着说, “小以如今在军中也有了些人脉和权力,太后你如果帮他一把……”
姜太后打断他的话,目光凌厉而阴狠,“哀家永远都不会帮姜倾心的儿子!”
当年姜倾心和姜露同为北宫府奴婢,一同爱上了北宫胜,可北宫胜心仪的只有姜倾心,不顾父亲反对和姜倾心在一起,姜露一直怀恨在心,姐妹决裂。姜倾心知道二姐一直想往皇宫爬,做那人上人,作为补偿让夫君把姜露带进宫给先皇衍帝献舞,姜露一舞倾城被衍帝看上,才有了后来的飞黄腾达,母仪天下。
这些年,姜露虽然贵为太后,但当年的仇恨一直未放下。
北宫胜再也压抑不住,“姜露!小以是我的独子,如果你敢对他做什么,老夫和陈嬷就把你当年的秘密说出来!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你敢!”
“为了儿子我有什么不敢的!姜露,当年你一直以为腹中是一个健壮有力的儿子,连小名都取好了,叫毛毛。不曾想生了三天两夜几乎送了命,醒来后发现竟然是一个病弱的女婴,没过多久就夭折了。”
姜太后气的发抖,陈密的旧事被揭发出来,如同被人戳中了旧伤,疼痛比当初更甚。
“屋漏偏逢连夜雨,同时生产的涵妃生下了一个健壮的男孩,涵妃本就受宠,你绝望不已,怕自己此生与凤位无缘。是我和陈嬷帮你封锁了消息,帮你从民间抢来一个刚出生的男婴,杀了那孩子的全家,那个男婴就是当今圣上尉迟连赫。如果我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你还能稳如泰山的当你的太后吗?”
这件事绝对不能大白于天下,但姜太后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样威胁她。
姜太后大怒,如雷霆轰然响于野,“你如果真的与哀家翻脸,那知道哀家当年秘密的人,哀家一个也不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