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事,大叔, 您看狗剩骨瘦如柴这副样子,也不知有多久没有吃饱过了。”林瑶抚摸着狗剩干枯的头发,眼底一片心疼,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良可不行。”
老猎人忙指了指桌上的兔肉:“现在……现在有肉吃了,天气暖了,我也能在山里多呆一会儿,以后不会像冬天老是饿肚子。”
“肉吃的再多,终归不是主食。”林瑶劝道,“我的孩子刚出生就离开了我,一口奶也没有喝过,这些奶水浪费了也是可惜,倒不如让狗剩多喝点,补补身子。”
见老猎人仍不松口,林瑶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尽这点力来偿还您的恩情,您就不要推辞了。”
“姑娘这是什么话。”老猎人急道,“我救你回来,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报答,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着,什么恩不恩的,计较这些做什么!”
狗剩虽然一直把脑袋埋在林瑶胸口,可耳朵却始终竖着,在偷听老猎人与林瑶交谈,听到老猎人三番四次拒绝,他忍不住抬起头。
“我不要,我就要喝奶!”他喊道。
“胡说什么!我看你吃肉也吃得挺香!”老猎人一瞪眼,厉声喝斥道。
谁料,狗剩干脆推开林瑶的胸,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眼哇哇大哭,嘶哑着嗓子道:“不管不管,我是小孩子,我就爱喝奶!漂亮姐姐救命哇——我要饿死啦——”
他越哭越厉害,林瑶见状实在于心不忍,见老猎人还不同意,道:“大叔,您这次能打到兔子,那下次呢,运气不会每次都有,况且您出去打猎的时候,孩子吃什么?”
老猎人闻言,顿时语塞。
林瑶这才缓缓道:“今年是饥年,饥荒的时候就是特殊时期,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况且狗剩就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没事的。”
老猎人听完,长叹一声,看看林瑶、看看桌上的兔肉,又看了看狗剩,终于还是点头答应:“那就多谢姑娘了。”
不过,他点完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狗剩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忍住了。
见老猎人终于答应下来,狗剩破涕为笑,手舞足蹈着又钻回林瑶的怀里。
“对了,您还有什么愿望吗?”林瑶觉得只给狗剩喂奶远远偿还不了老猎人的恩情,“您还想要什么大可以跟我讲,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但以后我一定想办法做到。”
老猎人诚惶诚恐的摆摆手:“姑娘这是哪儿的话,你给狗剩喂奶,天大的恩情都该还清了,况且,我只是举手之劳,哪里算得上什么恩情啊。”
“您施恩不图报,我是知道的,也十分感动。”林瑶道,“只是,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日后良心难安。”
老猎人见林瑶言辞恳切,感叹道:“姑娘心地善良,这就说明我没有救错人,说起来,也是老天爷不愿意姑娘这样的好人早死,才让我正好遇到你。”
听着老猎人和林瑶你推我让,狗剩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他忍不住对着老猎人道:“爹,人家一片好心,你就不要推辞了,要是现在想不出什么愿望,等以后想到了再说。”
老猎人又是没好气的瞪了狗剩一眼,林瑶却觉得狗剩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心眼,是个好孩子,拍了拍他的后背。
“唉。”老猎人见状,也懒得去责备狗剩,他放下手里的兔腿,低声道,“我们山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有那么多愿望,住再大的宅子,最后也就是一卷草席,再多的金银珠宝,死了也带不走,只求吃饱穿暖,还有什么奢求呢?”
林瑶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点头,她欣赏老猎人的也正是这份知足常乐的心态,若人人这样想,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丑陋。
“要真说愿望,倒是有一个。”老猎人脸上露出了慈爱的表情,“我就狗剩一个娃,不求他做大官赚大钱,只希望他像我一样活得堂堂正正就好,要是还能像姑娘你一样有副菩萨一样的心肠,就更好。”
“嘁。”狗剩不屑的撇了撇嘴,转过头去不看老猎人。
林瑶却点头:“您放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狗剩这孩子现在就不错,比外面那些达官贵族家里的纨绔子弟强了不知道多少,况且您心地善良,狗剩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以后一定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这愿望必能成真。”
老猎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谢过林瑶美言,这时屋外的兔肉汤也已炖好,老猎人拿碗盛了,三人饮汤吃肉,把春寒也去了不少。
……
往后的日子里,老猎人依旧每日进山打猎,不管有没有打到猎物,林瑶每天都坚持给狗剩喂奶,就这样,几周过去了,随着时间流逝,林瑶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只是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想起尉迟傲天,想起可怜的女儿,林瑶总是默默垂泪,而且几乎每次入睡,林瑶都会梦见尉迟傲天和女儿,绝大多数都是噩梦。
有时候,白天和狗剩玩耍,林瑶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过来,能够淡忘这一切,但每一次的梦境都在反复提醒她,这些记忆无法抹去,她的悲伤将如影随形,像附骨之疽一样伴随她的一生。
这一天晚上,林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军营之中,周围的士兵都是胡人,却穿着东耀军的军服。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座军营戒备森严,这些面无表情的士兵却都对林瑶的存在视而不见。
营地里一片昏暗,唯独最中心一处区域内,亮着灯火。
林瑶心中好奇,一步步向那处光亮靠近。
走了许久,穿过重重连营,总算看到了光亮的源头,那是一个大帐篷,营帐门口两名雄壮至极的守卫左右侍立。
林瑶又靠近了一些,这时她睁大了双眼,那营帐里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不是尉迟傲天么?
很久不曾见到,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阴沉模样,手里握着毛笔,似乎是在撰写奏折,写到瓶颈处,不时皱起剑眉,冥思苦想。
“傲天!”林瑶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她叫喊着尉迟傲天的名字,然而,哪怕她的声音已经那么大,可坐在营帐里的尉迟傲天却似乎充耳不闻,依旧专心写着奏章。
林瑶一边叫着,一边快步向营帐里的尉迟傲天跑去。
她太想尉迟傲天了,恨不得立刻拥抱他,吻他,把心里一切苦闷告诉他,然后他会伸出宽厚的手掌抚摸自己的后背,把自己搂进怀里。
想着想着,林瑶笑了,一边笑一边跑,一边跑一边哭,尉迟傲天已近在咫尺。
可就在这时,从尉迟傲天身后的黑影里,钻出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男人目露凶光,手执利剑,尉迟傲天恍若未觉。
“傲天!小心背后!”林瑶惊叫,使出吃奶的劲向前跑去。
然而,尉迟傲天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到,仍旧埋首写着奏折。
“不要——”林瑶绝望大叫,她恨不得生出翅膀,在黑衣人行凶之前飞到尉迟傲天身边替他挡下这一剑。
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劲,终究已经来不及,黑衣人举起手中利剑,毫不犹豫刺出,一截剑尖从尉迟傲天喉头探出,尉迟傲天口里涌出鲜血。
“不!”林瑶冲进营帐,飞身扑向尉迟傲天,可周围景色一变,她又回到了营帐之外。
黑衣人把剑从尉迟傲天的尸体上抽出来,取出火油浇在营帐上,然后狞笑着点燃。
熊熊大火燃起,尉迟傲天的尸体一点点被火舌卷进去,终于再也看不到。
“不要,不要这样……”林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什么也没法做,她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撕裂成无数瓣。
“醒醒,嘿!”身子突然剧烈晃动,林瑶感觉周围的景色、火光、营帐都在离自己远去,再睁开眼,眼前是狗剩黑漆漆的眸子。
“你吵醒我了。”狗剩今晚睡在林瑶房里,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姐姐叫的好吓人。”
林瑶歉然一笑,想要把狗剩搂在怀里,手伸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都是汗水。
狗剩却并不在意,他把头靠过来,枕在林瑶胸口。
林瑶轻轻抚摸着狗剩的后背,回想起刚才梦里见到的一切,心里难受,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想尉迟傲天,也想孩子,而且相比起只看过一眼的孩子,失去尉迟傲天的打击对她更是大。
因为那种伤痛更为真实,尉迟傲天的一切一分一毫,都是在林瑶身边真实存在过的。
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身上每一寸肌肉的震颤、他的愤怒、他的柔情都已经印刻在林瑶的内心深处。
往日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那无数个寒暑昼夜,那一段段零星的记忆碎片,都是林瑶过去的一部分,是属于她自身的旧时光。
因此,失去了尉迟傲天,就如同生生从林瑶心里剜去了一大块肉,疼得她死去活来,疼得她至今都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第二天醒来,那种疼痛仍然留存,尽管林瑶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她的手偶尔还会不住颤抖,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会流出眼泪。
狗剩还是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昨晚亲眼目睹了林瑶噩梦中的疯狂,他却像什么都记不得了似的,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林瑶怀里撒欢打滚。
看着狗剩无忧无虑的样子,林瑶真的很羡慕,她多希望时光能倒流,让她回到尉迟傲天身边,也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人,有人疼爱。
“林姑娘。”就在这时,老猎人走了进来,伸手拉过狗剩,在林瑶的对面坐下。
“别捣乱,自己玩去。”狗剩一阵挣扎,想要继续缠着林瑶玩,却被老猎人摁住了。
林瑶发现老猎人的表情有些古怪,疑惑道:“大叔,怎么了?”
“相处这么久了,还没关心过姑娘你的事情。”老猎人道,“昨晚……姑娘是做噩梦了吗?”
林瑶知道了,看来昨晚梦见尉迟傲天惨死,自己反应太大,把睡在另一间屋子的老猎人都吵到了。
她顿觉歉疚:“对不起,我昨晚的确做噩梦,吵到您休息了。”
“没事没事。”老猎人摆摆手,“姑娘自从来我这儿以后,似乎经常做噩梦,你是不是遭遇过什么很痛苦的事,不妨说给老头我听听,也能舒坦点。”
闻言,林瑶忍不住红了眼眶。
老猎人关切道:“上次听你说过,你的丈夫和孩子都离开了你?”
林瑶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雨珠般洒落。
“唉,姑娘,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猎人的眼睛也红了,满是同情看着林瑶。
“我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为了保护我和孩子,被人杀了。”林瑶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话。
“那孩子呢?”老猎人问道。
“孩子也没了,没了……没了!”林瑶低声啜泣,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悲伤,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一生下来就被坏人抢走了,我连抱都没抱过她,连一口奶都没喂过她……”
第105章 古怪 她呀,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林瑶说着说着, 情绪又激动起来,泪如雨下。
老猎人心肠本就软,见不得林瑶这副样子, 他摇头叹息:“造孽啊, 林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 他们怎么就狠得下心对你做出那样的事。”
他细细一想, 林瑶当初昏迷在路边只怕也是被人追杀, 要不是自己机缘巧合路过, 只怕林瑶已经是皑皑白雪下的一堆白骨了。
把别人弄得家破人亡, 还派出手下追杀, 这一步步咄咄逼人,简直是要把人彻底斩尽杀绝。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老猎人早就把林瑶当成家人了,更何况林瑶还用自己的奶水喂养狗剩, 他一想到这里,就对那些伤害过林瑶的恶人恨之入骨。
“这帮没人性的东西。”老猎人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不要让我碰到, 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们。”
他说着, 双手揪紧了衣角, 仿佛掐住了那些恶人的脖子一样。
“就算把他们杀光又有什么用呢。”林瑶闻言凄然道,“我的丈夫和孩子已经回不来了, 我只剩一个人了。”
一想到从今往后形单影只的场景,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狗剩一开始站在老猎人身边,见老猎人愤愤不平, 不再阻拦自己,趁机又凑到林瑶身边。
他一边用力往林瑶怀里蹭,一边哄她道:“你别哭了, 哭起来不好看,谁说你一个人了,你还有我呢漂亮姐姐。”
狗剩说这话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林瑶本来心里悲切,郁结无比,但是见到狗剩这样子,顿时忍俊不禁,破涕为笑起来。
“你呀,干什么这样老气横秋的。”林瑶刮了一下狗剩的鼻子,“你喝了我的奶,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不如这样,你就认我当干妈,做我的干儿子如何?”
老猎人在一旁听了,连连点头:“本来就是这个理,靠着林姑娘的奶水活下来的,叫一声娘理所应当,只是林姑娘这样做,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这是哪儿的话,狗剩这孩子我是真的喜欢。”林瑶道。
狗剩听了却似乎有些不高兴,神色间满是沮丧,也不往林瑶怀里蹭了。
“要我说,能够认林姑娘做干妈,那是狗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老猎人道,“要不是咱们这山里简陋,还应该办个大大的过场才对。”
林瑶笑着摆摆手:“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看着狗剩这孩子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喊一声妈就当认好了。”
就当林瑶和老猎人都拿希冀的眼神看向狗剩时,却发现他仿佛中了邪一样,呆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怎么了?”林瑶关切道,“狗剩,你是不是不乐意?”
不等狗剩说话,老猎人怒道:“你还不乐意起来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你忘了自己这几天喝的是谁的奶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老猎人说着,作势又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