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大殿内,姜月明高居首座,双目紧闭,左右两侧,一众长老严阵以待。
他们都知道,万鹤笙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为换徒弟一命。
本该处死,改为了流放。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上学的小朋友们开学快乐
第49章 ·
漆吴山峰主万鹤笙, 众人皆知的下任太虚门宗主,在宗门内风头无两。南洲为太虚门管辖范畴,她几乎已经是敲定的下一任南洲统领者。
宗门内, 有人敬她爱她,自然有人不服她。太虚门讲究理法, 法不可破。万鹤笙要保她徒弟, 自然要付出代价。
那些人不光是要她私下漆吴山的资源, 更是要将她的颜面踩在底下。谁不想当这一洲之主?之前姜月明传与自己大弟子也就罢了,名正言顺。但虞知微叛逃,无形中令宗主一系颜面大失。
凡人印象中, 仙者不问凡俗,不染红尘。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修仙者需要的丹药、阵法、符箓、法器等都是资源,再不济什么都不要,平日打坐也得挑个灵气充沛的山头。宗门内派系倾轧,七大派私下相斗,这些争斗从不会少。
万鹤笙抬眼轻轻一扫。
大殿内两旁,宗门内几派人士泾渭分明地坐着,在她来之前,正商讨着天玑真人该为了她的徒弟再付出些什么代价。
她在心中很轻微地冷笑了一声。
平日里做戏也就罢了, 这帮人似乎真把她当成了软弱可欺之人?
必要时,万鹤笙不在意低个头, 但她绝不可能让无关人踩着自己上位。都说修仙者自有傲骨,可即便魔族恣意妄为,也不会轻易一再退让。
她今日若真的被当成犯人一样审,便在无形中低了这些人一头。
万鹤笙目不斜视地牵着少年走入大殿, 先对宗主行一礼,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带着少年认罪时, 万鹤笙飞身入座,正好坐在姜月明左下第一位。
场面为之一静。
当中机敏之人顿时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来认罪的,身份一变,直接从被审讯者变为了审判者。
她竟要置宗门规定于不顾,强行包庇罪人么?
但一细数,她确实没有太大过错。魔神左臂这事儿需要保密,宗门内只有十来人知道,对外看万鹤笙的任务是收集些南海物资,她回来后,从库房里上交了些,怎么也不能说没完成。
至于长老和弟子的死伤……若归在她身上,势必会造成钟长岭罪过减轻,而以万鹤笙的身份,即便她当众杀了二位长老,也不过禁闭些日子。
万鹤笙端坐上首,一双星眸含笑,可谁也不会认为她真的在笑。她根本没有提及自己的责任,轻轻颔首:“我已将人带来了。”
姿态太过理所当然,右侧长老席位中传来质问:“天玑真人此行,害得我太虚门损失两名长老,现在却……恐怕不合适吧?”
万鹤笙微笑,像是没听见问话似的,不答,而是含笑看过去,“是哪位长老有疑虑?可与我详细说说。”
人群中却又没人说话了。
自钟长岭正式入门那一日起,借着反对巫族的名义跳出来反对万鹤笙的人就不少。但渐渐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嚷嚷得最大声的那些都被送往了南洲其他城池镇守,剩余的大多数并非如贺江山长老那般信念坚定,不过为了逐利而已。
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天玑真人虽和气,但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亦有人想起,数百年前她执掌刑事堂时,手执刑罚令,大刀阔斧重政立规,立下苛刑,硬生生将败落的刑事堂打造成宗门内最炙手可热之处。最繁忙时,一日处置了近百人,谁来求情也无用。
万鹤笙轻飘飘看过去一眼,竟似有千钧重,叫他们不敢说话。她顿了顿,又含笑道:“我并非不讲理,只是,功过需分明,我这徒弟光论过错了,怎么就忘了他也有功劳呢?”
钟长岭心里安定了些。
他应该……不会死了吧?
师父会救他的。
坐在宗主左侧的长老们便开始细数钟长岭之功,每一条宗门法令都叫他们翻了出来,仔细研究。他们倒不是真为了给钟长岭脱罪,而是为了让自己这一派系少受损失。
少年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打机锋,听着都头大。也不知商议了多久,听到最后,总算得来了他的审判。
流放南洲须弥岛十年。
修仙者寿命都长,个别长老闭关便需要个数十上百,十年,和弹指几无区别。
不过,对于钟长岭这样刚踏上修行之路的少年人来说,十年,已经是他现有生命的一大半。
钟长岭听见有人问自己:“你可愿意认罪?"
他点点头。
大殿上空便浮现出一道传送阵,那是专门送违规之人流放用。
没料到竟这么快,钟长岭盯着那阵法,脚腕锁链被解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瞬,他便消失在原地。
姜月明自始至终未出一言,直到现在,他才开口:“各位长老,还有何异议?”
在场不少人心里不服,可那一派人严格踩着门规,一条条辩驳了回去。即便想重判,他们也能找着些沾边的小条例减刑。万鹤笙该付出的赔偿又大多进了宗门公库,到不了他们手中,自然心里不顺。
但碍于万鹤笙突然表现出的强势,一时间无人说话。
姜月明:“既如此,本座今日修行偶有所得,先行一步,诸位自便。”
诸位长老皆忙,多以化身前来,见姜月明居然直接就这么走了,又是一静。
不少流光出现,一道道身影告辞,从殿内消失。
到最后,只剩下万鹤笙一人。
她施施然从座位上起身,回到漆吴山。
经此一事,应当有不少人已经认识到,宗主正在逐步放权。
姜月明虽任太虚门宗主之位已久,但与修仙者寿命比起来,并不算长。他以往作风虽四平八稳,却也蕴含一宗之主应有的威慑,绝非轻易退缩之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权?
想必不少人能够接收到背后的信号。
让她看看,猜出姜月明大限将至后,会有多少人跳出来?
漆吴山正殿内,摆了一盘棋。万鹤笙左右各执黑白,自己与自己对弈起来。寻常人自己与自己对弈免不了偏心,潜意识叫其中一方赢。她却两只手厮杀得不相上下,一盘棋凶险残酷,杀机频出。
在她身侧不远处,浮现一面水镜。那是她装在徒弟脖颈项圈处的监视工具,对巫族气息敏感,此刻,正投出一片荒茫虚影。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派或一洲,甚至也不是执掌天下之权,而是那更高,至今未曾有人登上的至高王座。
在仙魔之战前,人间无数繁杂门派。其中有一人,资质极佳,生在一大宗门内,当时宗门狂喜,几乎以一宗之力全力供养那人。那名修士倒也争气,一路潜心修炼,不惹俗事,不沾因果,逐渐修炼成仙门第一人。
可那修士,在真正迈入神之境界的第一重天劫内,便身死道消。
魔神曾与她探讨过此事,不屑过后,亦多了几分思考。
欲要成神,绝对地不沾因果并不会得到天道承认,或许正因为此,天道对其陌生,反而失败。
那时,魔神便试图开辟一条新的路。他要揽尽世间大权,要让天底下所有圣灵皆受自己掌控,他可以处置任意生灵,世间规则由他来定。
如此一来,他和天道几无差别。他沾上因果,再偿还因果,便能踏得更远。
万鹤笙很难评价他的行为到底对不对,但她亲眼目睹,那位魔族至尊,一步步沉浸在权力与杀戮的浸染中。甚至,他还做出了那种事……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他掌权是为了成神,还是为了掌权而想成神。
如此心境,自然死在了天劫中。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他又勘破不少。
万鹤笙又落下一子。
那双眼睛得了她的呼唤,会苏醒得更快。姜月明的功法全依靠那双眼,加上前任宗主反噬,他活不长久了。
必须在那之前,逼巫族现世。
水镜中,钟长岭四处走,躲避几乎无处不在的须弥虫与天上时不时劈落的惊雷,他认识了一些人,和那些人相处甚欢。他也遇到过危险,一次次打退。
但渐渐的,他遇到的危险越来越严重,终于,他忍不住再一次解开了枷锁,化为原型。
很快,偌大南洲,传开了一波流言。
南洲最北端须弥岛中,有幼年巫族的踪迹。
须弥岛距离北境近些,传闻巫族喜寒,战争后,残存巫族极有可能窝藏在北境。
巫族数量少,极看重幼年群体,若他们得知有流落在外的幼体,必定会接走。
*
北境,洞真派。
和四季温暖如春的太虚门不一样,洞真派内常年大雪,冰雪覆盖了一座又一座山,就连呼吸似乎都是冷的。
秋葵像一只小鹿般轻盈地跃在山间,跳起时,足尖踩下的许冰雪,微微溅起。她穿梭在鹅毛大雪中,红衣鲜明。
腰间弟子令牌微微发热,忽地响起催促,少女边赶路边捻起令牌:“知道了知道了,莫催,我来了呢。”
不多时,她赶到了宗门用于议事的某间大厅。上首坐着一名女子,周身微微泛莹光,身体却凝实,样貌与掌门一模一样,原是洞真派掌门的一具化身。
“秋葵见过掌门。”少女立刻安分下来,规规矩矩走进大门后见礼,老实地排到队伍中去。
来的人不少,且都是各个山头的一两位长老并精锐弟子,想必有什么大事。
面容如冰雪雕砌成的女子轻一颔首,见人来齐,直白道:“近日,宗门内有人接到线报,北境南端或有巫族出没。”
巫族?
那个神魔大战后就神秘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种族?
在场中人无人不识巫族之名,却也几乎无人真正见过巫族形貌。
女子一抬手,幻化出水镜,上头浮现出洞真派祖师爷亲手录下的一段影像——天降流火,大地硝烟起,数百名巫族冲杀在战场中,无须法器丹药,也无须任何术法,单凭一张口,一对利爪,便所向披靡。
修士用于防身的宝衣、宝鼎、金钟等丝毫没有作用,两爪一撕,便轻松撕扯碎。反而巫族的鳞片极坚固,难以攻破。短短一刻钟,这上百名巫族便打下了一座城。
城中,血流成河。
“大家都听过巫族之祸,想必也猜到了,本座唤你们前来,所为何事。”女子冷肃道。
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未回答,女子继续说道:“此为其一,其二,一大批魔修自南洲渡海北上,赶往我北境。”
这一件事令众人反应更大,有人忍不住抱怨:“怎么巫族和魔修都往我北境跑?是有什么变故么?”
秋葵在人群中同样一脸愤怒,丝毫看不出两件事都与她有关。
其中一名长老观掌门面色阴沉,上前一步:“魔修也好巫族也罢,绝不能让她们在北境作乱。否则,我洞真派颜面何在?”
女子掀起一抹笑:“正是如此。”
“这群魔修,好大的胆子!”抬手用力一拍,女子冷笑,“通知下去,各洲城池严加防范,必得给他们点教训看看。否则,什么东西都能往北境跑了。”
巫族若本就潜藏在北境,她无话可说。可原本在南洲的魔修为何要北上?莫非觉得太虚门惹不起,他们洞真派就是好惹的么?
一听到这个消息女子便勃然大怒,在场诸位猜测出掌门心思,亦觉得魔修们不识好歹,纷纷献策,必让那群魔修有来无回。其中一人见众人恼怒,笑道:“听闻太虚门首座弟子虞知微叛逃入魔,短短几日便成了魔尊。想必她还念着旧情呢?”
这句直白讽刺的话让女子笑出声,心中恶气疏解几分。其他人跟着大笑不止。
人群中,一男一女默不作声,偶尔对视一眼,厌恶地移开眼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巫族:去北境!
魔修:去北境!
洞真派:滚!
第50章 ·
东境, 圣月宗。
无人得知月荼皮囊下已被更高存在的灵魂融合,他既是月荼,也是万鹤笙的傀儡。
“月师兄。”
身着白色束身长袍, 腕带金环的女子从身后唤他,月荼转头, 身后夕阳似火正下落, 晚风猎猎, 他整个人几乎融进了那轮红日中。
“璃师妹,何事?”月荼笑容温和,看上去丝毫没有本命剑器被人击碎的颓废。
师妹目带欣赏, 声音更柔:“我师父请你去一趟,师兄你不是要重塑本命剑器吗?师父说快成功了,随我来吧?”
月荼点点头:“有劳师妹。”
月璃便捻起挂在脖间的一枚呼哨,轻轻一吹,巨大飞鸟扇着羽翅飞来,落在山巅,云雾亦被双翅扇得翻腾。二人踏上飞鸟脊背,由它载着自己向宗外飞去。
圣月宗总部建在一座弯月形的浮空岛上,岛下为灵泉, 云雾缭绕,四周环山, 不少内宗弟子长老们就住在这山中。
这灵泉也有妙处,呈阴阳鱼状,左半边为翻腾赤红的火,常人不敢过, 恐烧成灰烬。右半边则是寒入骨髓的寒泉,只要一点点, 都能让寻常人冻成冰雕。
至阴至阳之水,完美地存在同一汪泉眼中。平常人不得碰,唯有修为精深者,常常取了泉水用于炼器。圣月宗内有些体修更甚,为了锻体,以泉水浴之。
飞鸟载着二人从左边落下,远远的,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热浪一阵一阵,越走近,则越滚烫。月璃师妹向来炼器炼惯了,额上冒出些许薄汗。反观月荼,一丝汗水也不见,周身气息清凉舒爽,似乎并不受任何影响。
叮叮当当击打声从前方传来,赤发红袍精壮男人背对着他们,手持金刚锤,一下一下用力凿着什么事物。月璃笑着迎上去:“师父,月荼师兄来了。”
裴长清这才扭过头,他身穿着红袍,又坐在泛着火光的至阳泉边,整个人都被映照得通红,他面容是和身形不符的秀气,说话更是和面庞不搭的奇怪,上下打量月荼两眼:“得,总算来了,接下来还是你自己锻造比较好。”
月荼依旧微笑,浅金色眸子里漾着他身后熊熊燃起的火光:“月荼对锻造一事有些生疏,还需长老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