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后面九十度弯腰恭送,醉眼惺忪的凤鸣抬头瞅一眼自己的全黑座驾,恍惚中有种被三鞠躬遗体告别的错觉……
回去的路上,她又被身在海外的尚疆一通电话轰醒,更因为对方语气中洋溢着的浓郁醋香……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都不用吃醒酒药了。
“这边有时差,我刚看到国内的消息,怎么, 那个姓庄的小孩儿已经不得你欢心了吗?怎么又瞄上了郭平?”
说这话的时候,尚疆那心里真是咕嘟咕嘟的往外狂冒酸气,装着平心静气都抵挡不住。
他觉得自己可委屈了。
他为了两人的合作绕世界的跑,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的工作,为了什么?
可等到好不容易能松松弦、透透气了,一开机的功夫就发现心动的女士又招惹了一个野男人!那刺激,就跟寒冬腊月给人兜头泼了一盆带冰碴子的凉水似的!
平心而论,不管是长相、身材还是身家,抑或是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的能力,他都觉得自己无可挑剔。哪怕不敢说是一顶一的好,可至少不输给郭平吧?
凤鸣啊凤鸣,咱们两个都认识多久了,也算交了心,这么些年的交情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才见过两回面的小导演?
那人那么穷,又那么笨,究竟是哪点打动了你!
想到这里,尚疆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这郭平还是当初自己介绍给庄群飞的,而郭平又恰恰是因为庄群飞才接触到了凤鸣。
所以严格算起来,还是他自己亲手为郭平牵线搭桥了吗?
这他妈的也太操蛋了!
尚公子表示他心里苦。
凤鸣早就知道尚疆对自己的心思,可是并不打算接受,更不打算正面回应,因为在她看来这完全没有意义。
她如此富有,又年轻美貌,随便调戏调戏哪个小帅哥不好?为什么非要固定下来,对一个人要生要死的?简直莫名其妙!
“这么晚了,你打这么一通电话就为了说这点儿无关紧要的事儿?”
好像喝的太多了,这会儿微微有些上头,凤鸣捏了捏额角,略显沙哑的嗓音中明显透出疲惫和困意。
夜深了,路上灯光也少了,天空中竟也能隐约看见几点繁星,一闪一闪的,好像……不知道谁的好看的眼睛。
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尚疆这才真正回神,终于意识到国内这会儿可正是深夜,也有些后悔,忙道:“瞧我这记性,行行行,你就当我没打这个电话吧,赶紧睡去吧!诶,不对呀,我听你这声儿,你是不是喝酒了?这么晚了,你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啊,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块出去,太危险了!”
可等凤鸣大大方方的说了云海会所的名号之后,尚疆剩下那些满肚子关心的话语就尽数胎死腹中,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好嘛,合着自己还担心对方受伤害,结果人家玩的不知道多痛快的!
也不知怎么了?他忽然就对郭平又有了点儿额外的同情。
看看吧,这才刚搭上线呢,这边就肆无忌惮的泡吧招公关了,也不知道那姓郭的小导演受不受得了。
你们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死撑也没用啊,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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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浪的时候毫无保留,该工作的时候也要全力以赴。
三点多才回家,四点多才洗漱之后睡下的凤鸣照样六点半醒来,简单吃过早餐后准时到达办公室,一杯双倍意式浓缩下去瞬间精神抖擞。
她苦的舌头发麻,却还是面不改色的喝完最后一滴,这才换了清水漱口。
这玩意儿是真不好喝,活像大庆朝的苦药汤子,一碗下去魂飞魄散,她真心欣赏不来。
不过唯独一点:醒脑提神是真管用,而这也恰恰是她最近最迫切需要的。
临近年底,事情越发多了,不仅要应对各项检查、活动,还有自家集团的大小总结和业务汇总,更有私人应酬无数,哪一样缺席了都不好,着实忙乱。
另外,凤氏集团本年度的招聘工作已经于12月22日正式结束,本部共计一百三十五名新员工中足有八十八人是女性,所占比重高达百分之六十五!
过来汇报结果的时候,人力资源部副部长肖敏激动地眼眶泛红,声音都微微颤抖。
这是近五年的最终招聘中,唯一一次女性比例远超男性!意义非同凡响。
今天的结果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安娜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还忍不住笑着问:“康部长没说什么酸话?”
人力资源部的正部长是康明,一名油腻的中年男性,因为有严重的职场性别歧视,在招聘正式开始前曾被凤鸣当面斥责过,至今仍心有怨言。
肖敏冷笑,“他也就只能酸了!”
这次招聘全面公开,且接受公司内外部监督,谁也不可能弄虚作假,就算康明不满也没办法。
凤鸣道:“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
顿了顿又道:“员工入职大会就安排在24号上午吧,正好圣诞过后你们再进行正式培训,省的他们心不在焉。”
肖敏点点头,“是。”
等肖敏走后,凤鸣又将那份新入职员工名单仔细看了几遍,特意从中挑出几名打算重点培养的对象,心中十分满足。
都是宝贝啊!
这些人中既有从别的公司跳槽过来的有经验者,也有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将是凤氏集团的一份子。
而她则会将他们熔炼到一起,使他们脱胎换骨,成为自己掌中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
私生活愉快,公事又进展顺利,女帝的心情无疑十分愉快。所以当快下班时田朗老头儿打电话来,酸溜溜的说什么“果然是不愿意跟他们这些老家伙说话”时,她立即非常痛快的前去赴约,切身实地的表明自己一视同仁的态度。
没想到田朗是之前她跟郭平约见的那家茶馆的常客,经常闲着没事儿就跟老伙伴在这里碰碰头,赏赏花逗逗鸟,说点儿玩笑话,泡一壶茶慢慢下棋……所以田老头儿尤其有意见!
你说你来都来了,竟然不跟我打个招呼,眼里光能看见那些水嫩鲜活的小伙儿了是吧?老年人不配拥有年轻朋友吗?
出于对长者的尊重,凤鸣特意早到了一刻钟,然后看见了田朗带来的另一个老头儿。
凤鸣一挑眉,嗯?这人,不就是慈善晚会上对自己态度微妙的陆清明么?
四目相对,气氛一度陷入凝滞,而田朗就跟没发现一样,依旧笑的佛爷也似,又十分殷勤的站在中间为双方做介绍。
“来来来,凤总,坐,我来介绍啊,这是陆清明,你喊他老陆就行了,他是弹古琴的,我觉得你们两个可能比较有共同话题。来来来老陆,这就是凤总。好像你们俩之前都参加过慈善晚会,不过估计也没说上话,正好今儿咱们聚一聚。”
实际上田朗这个介绍真的非常接地气了,因为陆清明非但是弹古琴的,而且还是华国古琴协会的会长,在国际古典乐圈内的地位都非常之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真正的损友从来不搞虚的,哪怕他誉满全球,到了田朗嘴里,终究被稳准狠的汇总成一句话:“弹古琴的。”
“弹古琴的”陆清明今天换了一件烟灰色的斜襟长袍,玉雕蟾蜍小衣扣上垂着一串上好水头的翡翠十八子,同色百纳底布鞋干干净净,头发照样梳得整整齐齐的,精神饱满走路带风,这会儿坐下了也是腰杆挺直,看向凤鸣的眼神中颇多挑剔。
他是个传统惯了的人,待人处事难免过于严苛,也正因为此,人缘其实并不大好……
而实际上,陆清明确实看凤鸣不大顺眼。
年纪轻轻的后生,还是个姑娘家,可这风评何止一个一言难尽?
在他看来,弹琴弹心,若是心性不纯,又怎么能弹奏出纯粹的乐曲?打动人心更是无从谈起。
要不是对方身家远超己方,陆清明简直都要怀疑凤鸣是不是故意设套来讹老友了!
见陆清明只是老神在在的喝茶,田朗气的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结果老胳膊老腿儿的架不住动作幅度太大,反而差点把自己弄抽筋……
陆清明也疼的够呛,到底不好驳老友的面子,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的问道:“听老田说,你也弹琴?”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笔直的看向凤鸣,如同一个活生生的打假标兵。
田朗一边弯腰揉腿,一边叹气。
瞧瞧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面试入室弟子呢!
凤鸣早已将这两个老头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非但不恼怒,反而觉得很有趣。
两世为人了,她早已将绝大部分恩怨情仇都看淡,寻常事情很难激起她的情绪波动。
反正打脸不分早晚,该疼的照样会疼……
她点了点头,将茶盏中的茶梗吹了一吹,简单的丢了个鼻音出去,“嗯。”
又对田老头儿尬聊:“这茶不错,地方也清净,回头我也办个会员卡。”
大庆朝斗茶之风盛行,哪怕乡野小儿也能张口说上几句玩法,更别说王公贵族之间轮番举行的斗茶宴会,花样翻新、精益求精,只有想不到,没有玩不到。
凤鸣……其实对这个并不大感兴趣,所以经常大方的将各地贡上来的名品茶叶赏赐给朝臣,一时传为美谈。
在她看来,饮品咸的也好,甜的也罢,清浊轻重更是无关紧要,只关乎时运脾性。
若是身心舒畅,就地打一碗井水来吃也倍觉舒心;
可若愁云惨淡,饶是斟一碗玉露琼浆也味同嚼蜡……
她正顺着一盏茶胡思乱想,殊不知陆清明见她这么倨傲,印象更是坏了十倍,更加觉得应该禁止自家好友跟她往来!
田朗驾轻就熟的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当即果断提议道:“今儿大家都没什么事儿,要不就直接去老陆的工作室玩玩儿呗!”
话音未落,陆清明就刷的看过来,特别认真又气愤的纠正道:“是弹,弹!”
末了又飞快的瞥了依旧八方不动的凤鸣一眼,意有所指的说:“什么玩玩儿,连一点敬重之心都没有,怎么可能弹得好琴!”
凤鸣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总算知道之前慈善晚会时,这老头儿为什么那么看自己了。
作为有名的长寿皇帝,她不知熬死了多少政敌,生生把胸怀给熬的宽大了。说老实话,其实她对陆清明这种死守原则、心性正直的人是很敬重的,并愿意加以包容,但敬重归敬重,并不代表会放任他们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在她看来,人的一辈子有三个猫嫌狗厌的时期:
少年时,初生牛犊不识人世艰辛险恶,见识浅薄,无知而令人发笑;
中年时,数十年隐忍艰辛终换来扬眉吐气,一朝得意,忘形而令人发笑;
晚年时,功成名就,所到之处人人皆给三分薄面,好话听多了,终究狂妄自大而难以自持……
陆清明今年六十三岁,名利双收,地位超然,正是在漫天赞誉中迷失自我的年纪,也该有个大前辈为他狠狠敲一记警钟了。
见她皮笑肉不笑,田朗老头儿忽然就来了点儿恶趣味。
他把那双年轻时曾风靡万千少女的眼珠一转,抖着脸上几道褶子嘿嘿笑道:“不如这么着,咱们也与时俱进,你们俩斗琴,我做裁判,输了的人上Talk@对方汪汪。”
陆清明:“……”
凤鸣:“……”
仿佛感觉你踏马的在逗我!
且不说这斗琴来的莫名其妙,就你?还当裁判?你懂个球哦!
然而下一刻,鄙视链顶端的两人便同时看向对方,也不知怎么的,就都生出点儿“不能让对方好过”的阴暗念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大约终于意识到他们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这么欺负一位年轻女士未免不大好,更何况对方也是个公众人物,当众汪汪什么的……
陆清明皱了皱眉,挺严肃的问凤鸣:“当真要比?”
凤鸣瞧了他一眼,竟也跟着点头,表情颇为忧愁,“确实有点不公平。”
陆清明虽然性格古怪,但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听了这示弱的话早已消气,才要顺势说不过是田朗胡说八道,斗琴可以取消,却听又对方石破天惊道:
“只怕回头说我胜之不武。”
刚要说自己可以指点一番的陆清明:“……”
取消你奶奶个腿儿!
他的本意是敲打敲打年轻人,别这么浮躁:他早已誉满全球,即便再赢一个两个后辈,也没什么好处。谁成想对方竟变本加厉,大话放起来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听听,还胜之不武?简直大言不惭!
古琴是那么好弹的么?
他十八岁正式拜师学艺,如今弹琴已经有将近四十五个年头了,对琴了解的只怕比他自己还多些!
可眼前这位凤大总裁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哪怕她是怀里抱着琴出生的呢,满打满算才多少年?
就这样还想赢过自己!
凭什么?命吗?
陆清明是个出了名的倔老头儿,下定决心十头牛拉不回;女帝更是金口玉言语出无悔,泰山崩于前不改初衷。
难得互看不顺的两边竟空前默契,田朗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在一旁敲边鼓,于是这构成诡异的三人小组立刻转移战场。
陆清明在望燕台的三环有一套花园别墅,既是住宅也是工作室,里面摆放着共计十二架古琴,都是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
花园收拾的很体面:挺拔的青松在这冬日也依旧满是翠意,中间还错落有致的栽种了几株梅树,枝干遒劲,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虽然此刻还没开花,倒也别有风骨,角落雪白的积雪更添几分风雅,与陆清明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像。
田朗来过不知多少回了,熟门熟路跟逛自家后院没什么分别,当下直奔最粗壮的那颗梅花,抬手摸了又摸,满脸垂涎,又一脸渴望的看向老友。
陆清明冷哼一声,防他跟防贼似的,“想都别想!”
田朗都习惯了,当下转向凤鸣诉委屈,“听听这人霸道的,连想都不许了,我脑子里琢磨什么还得交税吗?”
凤鸣:“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