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靠近那里,血腥气便愈发浓郁,借着天色微破晓,林霜一眼便云肆的背影。
她黑衣被血浸染,撑着匕首半跪在满是血色的地上,而身周躺了两个死状凄惨的尸身,血液几乎浸透半寸土地,看着便知晓这一战有多惨烈。
林霜神色惊惧从马上下来,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到云肆身边,女人的面上满是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一般。
她颤声道:“少主……”
云肆喉中一痒,咳出一口鲜血,她眼皮一抬往向林霜,“叫什么,没死。”
她声音虽嘶哑,好在还有气力。
第38章 . 此行平安 林霜颤着的心终……
林霜颤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长呼口气,扶着少主站起身。
林霜这才发觉云肆的伤口并不浅,她腹部有处剑伤, 腰腹的伤令云肆不便行动,只得撕了衣裳草草包扎好。
云肆跨身骑上乌金,腰腹伤口随着她的动作再度撕开, 她却连眉头都未蹙,只撇了眼身后的已看不清的崇州城, 神色讥讽。
“走吧。”
乌金扬起前提, 两人在荒原处策马而行。
在进入城内驿站后, 林霜连忙寻来医师为少主疗伤, 但云肆只要了药箱, 转身把医师关在门外。
她早习惯自己处理伤口,好似除了师父当年为她包扎过, 只有裴景瑶为自己处理过伤口。想起裴景瑶当初那小心的力道,云肆竟还有心轻笑一声, 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轻了几分。
伤口骇人,好在裴景瑶不在, 他看见了定然是要怕的, 说不定还会掉眼泪。
只是可惜裴景瑶为她绣的香囊,云肆在将伤口处理好后拿着那早被鲜血浸透的香囊犯愁, 总归是裴景瑶送自己的第一个物件,云肆哪里能将它丢掉。
她本想将香囊里驱虫的草药拿出, 再将香囊洗洗干净,说不定还能用。
与草药一同拿出的还有一张被折叠成平安符形状的字条,那字条很小,此刻已沾染了点点血迹, 将原本娟秀的字体洇透一半。
云肆一眼便认出那是裴景瑶的字迹,他写的是。
‘此行平安’
裴景瑶将香囊绣花后本想去寺庙祈个平安符,可云肆走的匆忙,他只好将自己的祈盼写在纸上叠做平安符放入香囊内。
若非它被血迹染脏,云肆怕是永远都不会打开这个香囊。
那被血浸了半夜的香囊终没能洗干净,淡蓝的锦袋上蒙上层淡淡的血色,看起来陈旧又怪异。云肆将它晾干后又把草药与字条放进香囊中,再将香囊放于怀中。
丞相逃出崇州的第二日夜晚,京中传来消息。
皇帝驾崩,朝中大乱。
余生泉在崇州等了三日,在那京中世家如雨般向她传来信件里,她彻底坐不住了。
当夜在派出的两个暗卫没回来时,余生泉便已知晓这京中定然有异,那北疆人能耐三番五次超出她的预算,本以为一只手便能碾死的蚂蚁,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皇帝驾崩或许是个幌子,目的便是引她回朝。
余生泉不能不回,她若不回,那些京中世家便会发觉异样,她此行并未带回盐矿不说,若是她们发觉丞相在自己眼皮子下跑了,到时再将她们镇压怕是痴人说梦。
余生泉坐在马车内神色冰冷,她握紧手中的虎符阴鸷盯着京城所在方向,京城外她早布下三万禁军,若真打起来也有足够的后路,何况皇城三十万兵马首领都是她的人。
余生泉在回京在路上,丞相早被余舜岚暗中接入宫内,云肆则在入京第一时间回了院内。
裴景瑶正在院内抚琴,在云肆离去后,吴忧便将一把古琴抬入了院内。
他想在云肆回来前将曲子练好,无奈久不弹琴,手中早生了薄茧,心中有心事,弹出的音调更是杂乱无章。听的他自己都心烦意乱,更遑论将这种曲调弹给云肆听。
裴景瑶愈是逼自己静下心来,手中指尖却愈发颤抖,他这几日偷偷哭过,也逼着自己硬是练了一夜未合眼。
云肆风尘仆仆推门进入的那瞬间,裴景瑶指尖一颤,一声百转千回的曲调奏响,他则看着那许久未见身影红了眼眶。
“妻主……”
云肆走了大半个月,回来的第一眼便是见自家小夫郎抚琴抚红了眼眶,于是连忙走去将裴景瑶半搂在怀中。
“怎弹哭了,咱不弹琴了可好。”
云肆将那碍事的琴往旁移了些许,裴景瑶坐着轮椅上抱着云肆,他的脸颊正好靠在女人腰腹处。
云肆身子微不可察绷紧一瞬,随即将裴景瑶搂的更紧了些,“怎这般委屈,可是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了你不成?”
裴景瑶在她怀中摇摇头,只忍着啜泣闷声道:“是景瑶太过思念妻主。”
云肆揉了揉裴景瑶的发丝,“这不是回来了吗。”
等裴景瑶忍住抽泣,云肆的衣衫前早洇湿了一小滩水迹,“怎哭这般多,我瞧着怪心疼的。”
裴景瑶垂眸摇了摇头,他被云肆从轮椅上抱起,随后被轻柔放在床上。
“乖,不练琴了,先陪我睡会吧,为妻为赶回来见你可是耗尽心力。”
云肆话语极轻,此刻离得近了,裴景瑶才发觉她眼下的青色与憔悴的神色,云肆为早些赶回京中早准备,硬是将四日的路程缩于两日内赶回。
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方才抱了会裴景瑶软香的身子,这会倒是真有些困意。
裴景瑶瞧着便心疼,“妻主快歇息吧,景瑶在旁守着。”
云肆将手圈在那日夜思念的细腰上,只将裴景瑶往怀中一搂,“不必你守着,陪我一同睡会。”
熟悉的气息就在怀中,云肆紧绷了一路的身子终于放松,京中大乱又关她何事,她现在只想怀搂娇夫睡上一觉。
见云肆睡得沉,裴景瑶也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充当着抱枕的角色,后来裴景瑶唤小厮打了盆温水放在床边,又小心翼翼从她怀中坐起。
见云肆未被自己吵醒,裴景瑶这才放心浸湿了帕子为她擦脸。向来贵气精致的妻主而今风尘仆仆,唇上撕裂出细小的血丝裂口与干皮,看的裴景瑶心中的心疼更甚。
他不能为云肆做些旁的,但她回来时总要照顾她的身子,这是为人夫郎最基本的。湿热的帕子轻轻擦过云肆的唇角,却被女人蹙眉偏过头。
“莫乱动。”
裴景瑶轻声说道,他本以为熟睡的云肆不会有反应,但他话语落地后,原本偏过头的云肆竟将眉头皱的更紧。
裴景瑶握着帕子紧张的看着云肆,就在他以为妻主会不耐睁眼之际,她竟乖乖将头转了过来,裴景瑶的心砰砰作响,对云肆到底睡没睡着心生疑惑。
他小声唤了句,“妻主?”
云肆并未有任何反应,裴景瑶这才放心将她唇上血迹擦干净,沾染风尘的脸颊被擦干净,露出云肆有些苍白的脸色。
为方便行动,云肆穿的衣衫都是紧袖的短打,虽将云肆的身子轮廓勾勒的更为明显,但睡下后看着便颇为束缚,裴景瑶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小心翼翼褪下云肆的外衫,在看见自己在她腰腹哭湿的一摊水迹时,还悄悄红了耳尖。
裴景瑶垂眸扫过云肆胸前,忍住羞意将她中衣解开,指尖缓缓拨开衣衫,又轻轻的从她身下撤出。
待他再想去脱云肆衣裳时,女人被鲜血浸透的里衣乍然出现在裴景瑶眼中,他抓着衣服愣在原地。
随着伤口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香囊,随着衣衫滚落在裴景的手边,他紧紧抓着那颜色怪异的香囊,眼中氤氲一片。
他咬唇不让自己的声响吵醒云肆,想起自己方才竟贴靠在云肆的腰腹处哭了许久,裴景瑶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云肆草草包扎的伤口早在赶回来的路上几度撕裂,如今甚至还在微渗血迹,裴景瑶睫毛一颤,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心上如被刀割般钝痛。
湿黏的血沾染上裴景瑶那葱白的指尖,他怕自己的动作扯到伤口,解了许久才解开那早已乱做一团的血色布条。
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随后撑着身子绕过云肆,轮椅被扔在院外,裴景瑶只赤脚单单用右腿支撑着身子,一路扶着桌柜寻到药箱旁。
他克制不住手腕的颤抖,拿着干净的布条与止血粉重新回了床边,来时还可以扶着桌身,回来时却因手中抱了东西,几乎是单腿蹦回来的。
若放在平时他定会觉得自己滑稽异常,可如今看着云肆腰腹处的血迹时,只觉得心疼的紧。
他将半瓶止血粉全洒在伤口上,而后再颤着手替她包扎好,云肆一直很安静,就连裴景瑶系紧布条时都未曾蹙眉。
他怕云肆冷,将她裹进被子后便褪去自己衣裳,濡湿的睫毛一颤一颤,他攀紧云肆有些凉意的肩身,手中捏着香囊无声哭了许久。
云肆醒来时已是深夜,她睁眼便发觉怀中紧攀附着一个娇软的身子,忍住喉间干痒的咳意,她侧头看向小心依偎在自己肩颈处的男人。
他脸颊泪痕已干,看起来便可怜兮兮。
云肆指尖一动,在感受到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时,眸中染上些苦笑,怪不得会哭。
喉中干痒,她转头便看见放于床侧的茶盏,水虽早已凉透,但看这触手可及的位置便知是裴景瑶所放。
凉水将喉间的血腥气冲淡,云肆轻咳两声将喉中淤血咳出。
裴景瑶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此刻见云肆醒来便立刻起身坐在云肆身旁,在看见她掩唇轻咳后掌心血点时,裴景瑶心跳都快停住。
他小脸一瞬变得煞白,语气颤抖道:“妻主……”
“小伤,无事。”
云肆不动声色将手心握紧,下一秒便被裴景瑶拉去,“什么小伤,妻主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不告诉景瑶,我竟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靠在你的伤处,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早已泣不成声,云肆的掌心被男人带着暖意的手握紧,云肆看着男人无声流泪的双眼,十分不适时宜的露出一抹浅笑。
有人怜惜心疼自己的感受原是如此,体验竟还不错,云肆用另一只手擦去裴景瑶的泪迹,轻声安慰道:“莫哭了,都是我不好,本想抱着你先补一觉的,结果倒是惹哭了你。”
裴景瑶闻言将头摇个不停,他用帕子将云肆手中血迹擦干净,云肆还在说着,“你放心,我的伤我自己心里清楚,过上几日便好了。”
“是我不该乱写。”
云肆闻言有些疑惑,“什么?”
裴景瑶将一直紧握手中的香囊拿出,指尖克制不住颤抖,他应诚心去庙里祈福的,他为何要投机取巧自己来写,裴景瑶恨透自己的愚昧。
云肆将他握着香囊的手认真贴在胸口,“莫乱说,和你没关系,你不知晓我打开那字条时心间有多暖,有景瑶惦记着我,我极为欢心。”
她声中的真切令裴景瑶的自责少了几分,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怎么哭个不停,是水做的吗,就算要哭也不许现在哭。”
见裴景瑶眼泪不止,云肆附身至裴景瑶耳侧低喃一句,惹得正难过的裴景瑶又哭又羞,他看着面含笑意的妻主,竟上手轻推了云肆手臂一下。
都什么时候,竟还想着那事。
那力度和小猫撞人没什么差别,云肆先是一笑,继而又猛然一咳,喉中淤血尽被咳出,她呼吸也顺上些。
倒是裴景瑶被吓了一跳,他瞪大双眸连忙起身,随后便被云肆按住,“放心,咳的都是淤血,我无事的。”
裴景瑶见云肆脸色确实无异后才松了口气,嘴中小声呢喃了句话。
云肆一愣,“你说什么?”
裴景瑶凑近云肆,他不敢靠在她身上,只虚虚将脸埋在女人肩膀处,语气藏着掩不住的惧意,“我怕。”
云肆抬手将他圈在怀中,一下下轻抚他消瘦的背脊,“别怕,我还未把你娶回北疆,怎么可能死在大梁。”
见云肆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裴景瑶匆忙抬手将她唇捂上,一回生,二回熟,这回裴景瑶捂得极为严实,生怕云肆再说出那个字。
“不吉利,不许再说了。”
见她认真点头后裴景瑶才松下手腕,云肆头一次见小夫郎这般迷信的模样,眸中倒是染上些新鲜意味。
“妻主一路劳累,可要再睡会?”
云肆看了眼快要破晓的天色摇了摇头,她还要进宫一趟。裴景瑶没法拦住云肆让她补觉,他知晓云肆的时间有多匆忙,甚至都不敢问崇州之况,生怕耽误了她的时间。
在云肆离去前,他不放心的加了句,“妻主定要顾忌身上的伤。”
飞鹰早已候在门外,见少主出来后便紧随其后,云肆睡了大半夜,此刻早已将精神养回,除了面色微微苍白以外任谁都看不出她受了伤。
在北疆伤受的多了,她的身体自愈能力也比常人快。
“我不在的日子里,周遭可有异样?”
飞鹰摇头,但想起那日在庙中之景,面色有些犹豫。
“计划无异,只是裴公子……”飞鹰这句话刚说出口,云肆的眸子便转头看向她,飞鹰继续道:“五日前,裴公子曾去庙中为您祈福,但在离去时遇见了梁秋。”
云肆的步子顿住,周遭本安静的氛围更加静谧,飞鹰及时垂眸看着地面,即便如此她仍是在那瞬间感受到了少主的杀意。
裴景瑶并未告诉自己这件事。
“接着说。”
云肆声音极轻,但语气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寒意,她眸中划过一丝狠厉,神色也暗沉几分。
飞鹰将当时场景一字不差如实说与云肆。
当初在梁秋认出裴景瑶过后,她口中那声‘裴郎’吓坏了裴景瑶,亦吓坏了她身旁神情高傲的梁荣。
梁荣看着自家表姐难以置信的面容,疑惑道:“表姐你说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裴景瑶早慌了心神,他未回答梁秋的话,只焦急的操控轮椅想快些离去。
梁秋就在这时冲了过来,在她的手接触到裴景瑶肩身的前一刻,寒光乍现,飞鹰手中长刀逼近梁秋身前。
她虽不知这女子与裴公子是何关系,但见裴公子神色慌张,这女子又妄图直接上手,飞鹰手比脑子反应更快。